第10章 鯽魚熬湯
圓月露了臉，趴在樹梢上偷偷瞧，一片雲緩緩駛來，遮了些許亮光，如同遮在玉小霜心上。
在這樣一個等級森嚴，無權無勢之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社會，死一個奴才根本不是什麽大事。上位者會關心這件事對自己地位聲譽的影響，卻不會在乎死者死前受到的不公待遇和身心痛苦，更不會考慮奴仆這個龐大群體的生計。
但是玉小霜無法改變這一現象，封建等級思想在這裏每個人的腦袋裏根深蒂固。如果提出改變，等級高的人不屑理她，等級低的人不敢附和，她一個人孤立無援，還會被當成瘋子，她能做的隻有做好自己。
雲飄過，月兒藏在樹後，落下一片片斑斑駁駁的光點，身後的門吱呀開了，隻有褚公公出來，小馮子會怎麽樣，不必去問，三個人緩緩前行，褚公公率先打破沉默：“今日多謝二小姐了，這管事公公確實罰的重了些。”
玉小霜沒有接話，換了個話題：“禦膳監該仔細些了，不能又讓人混了進去。”
褚公公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點點頭：“禦膳監在食材的查驗上還算嚴苛，每每是各宮報來食單，禦廚根據食單報給食材庫所需的食材，食材采買進來，先運入食材庫，禦廚先驗看數量品種是否正確，然後有驗食公公細細檢驗是否有問題，最後由監事公公一一記錄下來。
平日裏都是一大早出宮買當日的食材，如果是像宴會這樣，數量大品種繁多的，需提前一日備下，這些食材就會單獨放在一間保鮮庫裏，驗完封庫。一般檢驗記錄後，由禦廚按著做菜時間提前來領取食材，專門的監事公公陪同到廚房，監看禦廚做菜，如果飲食上有什麽問題，除了禦廚要罰，監事公公也要領同罪……卻沒想到被人混進了庫……哎……”
“等等，褚公公，禦膳監的監事公公、驗食公公和宮裏其他地方的公公有沒有什麽不同的，比如衣裳帽子什麽的？”聽了褚公公的話，一絲念頭在玉小霜腦中一閃而過。
褚公公頓住，不知道玉小霜何來此問，但還是答道：“宮中當值的公公一般都是淺灰的衣裳，但是有兩個地方不同，一個是浣衣坊，當值的公公都是深灰色的衣服，一個是禦膳監，當值公公的衣裳是深綠色的。”
“那剛剛小馮子說他混入禦膳監，把心髒放入豬心裏，那麽問題來了，他要混入自然要扮成禦膳監監事公公的樣子，需要深綠色的公公服，一個公公一季至少應該有兩三身衣裳換洗，他可以去偷，但是為什麽沒有監事公公說衣裳丟了呢？
就算是沒有發現，小馮子順利的進了禦膳監食材庫，您剛剛說第二日要用的食材專門放在一間保鮮庫中，他四更取了心，可以趁做早膳或午膳時混入食材庫，但是作為今晚宴會要用的食材最早也要午後才會從保鮮庫中領出來，那他那個時候如何進的了保鮮庫，並把心在豬心堆裏呢？”玉小霜劈裏啪啦說了一堆，褚公公倒是聽懂了，尖聲道：“禦膳監裏有他的內應！”
“不僅如此，褚公公，我還懷疑一件事情，可是不能確定……”玉小霜雖然有想法，但很有可能是想太多。
“哎喲，我的小姑奶奶誒，不管對不對，您先說出來啊！”褚公公直冒汗。
“那我可說了，說的不對您可別生氣。”玉小霜見褚公公又準備開口了，連忙繼續說：“小馮子這算是報複事件，做這件事的內應簡直是吃力不討好，因此我猜測有可能這內應是利用這件事達到其他目的。”
“什麽目的？”褚公公一臉緊張。
“禦膳監的食材是按所需要的數量提前采買，理應會比實際數量稍微多一些以防損耗，可也不會多出太多，之前豬心都不能入菜，需要其他菜色代替，那麽他們哪兒來的食材呢？
若是平日裏，可能還有備下的，但今日宴會，所需量大，食材庫沒有那麽多食材，宮外的商販也都過節去了，禦膳監可能就需要自給自足了。”褚公公聽玉小霜不說目的反而說食材，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說：“這不用擔心，平日裏各宮裏常要湯水補身，禦膳監內自有一小塊禽舍和魚塘，以備不時之需。”
褚公公這麽一說，玉小霜更懷疑了：“公公，禦膳監這會急著做菜，而禽類和活魚又都是自家養的，驗食公公會不會來不及或者沒有檢驗呢？倘若有人早就計劃已久，提前喂家禽和活魚一些慢性毒藥，它們吃了暫時不會有事，但曠日持久，毒素深入骨肉，若是人吃了……”
“毒，毒藥？！”褚公公一驚，明白過來：“這，這這就是那內應的目的？”
“我是這麽猜測的，因為小馮子的話有破綻，而這的確是個下毒的最佳時機。”玉小霜這麽一說，褚公公也不免懷疑起來，的確，憑小馮子一人，很難進得了封住的保鮮庫，若是有內應，那人圖什麽呢？
“難道那所謂的內應其實是指使者？故意弄這麽一出，好更換食材，借此下毒？”褚公公想通了，急的直跳腳：“哎喲喂，這可如何是好？”
“公公別急，殺雞剖魚都需要時間，今天的量又大，少不得要費些功夫，說不定菜還沒上桌，霽月，你趕緊隨公公去前頭攔著上菜宮女，每盤菜都要驗，有結果了立馬來禦膳監回我。”霽月應了聲，說了句“得罪了”，便帶著褚公公飛身過去。
玉小霜瞧了眼月色，轉身朝禦膳監走去。
禦膳監前頭是總管辦公待客場所，左邊一趟是居所，右邊一大塊是廚房，此時楊禦廚剛做完最後一道山藥枸杞鯽魚湯，坐在門檻石上歇口氣。
一旁的驗食公公還在堅持不懈地喋喋不休：“楊大人，您看您也在禦膳監待了這麽多年了，也知道咱們的規矩，但凡用來烹調的食材，都要經過咱們驗食公公的檢驗。您這臨時抓了魚塘的鯽魚熬了湯，也沒通知小的，等小的得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您都起鍋裝盤，宮女姐姐們一溜兒全端走了，都來不及檢驗，如果出了什麽問題可如何是好？
小的知道是因為原本的食材出了岔子，食材庫的其他食材不夠，這個點兒宮外也買不著食材了，這才用了魚塘裏的魚。雖是自家養的魚，天天有人看著，應該不存在什麽問題，可是如若有個萬一，小的的身家性命可就不保了啊。我的楊大人誒……”
“好了好了，監事公公都沒說什麽，就你忒多話，這菜都上桌了，還能怎麽辦？當時不是著急嘛，等你趕來，再檢驗好，前頭都散席了。”楊禦廚聽的頭都大了，監事公公也在一旁小聲勸著：“好啦，咱們魚塘裏的那些魚啊，每日都好生伺候著，哪會有什麽問題，不過是一道菜沒驗罷了，不會怎麽樣的。”
驗食公公翻著一雙淚汪汪的小眼兒，癟癟嘴正欲繼續吐槽，一個清亮的聲兒傳來：“這位可是楊禦廚？”
三人抬頭看過去，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公公立在那兒，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低著頭，看不清楚樣貌，楊禦廚左右看看答道：“我是，不知公公在哪裏當差，找我有何事？”
那小公公依舊低著頭：“小的是跟著褚總管的，因皇上得知楊禦廚發現了食材的不妥，及時彌補疏漏，君心甚慰，又覺今夜但凡楊禦廚做的菜色都美味可口，龍心大悅，召您前頭領賞呢。”
楊禦廚還沒開口，監事公公興奮道：“就說沒事兒吧，禦廚大人，恭喜了啊！”
驗食公公訕訕地嘟囔兩句：“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小的多心了，恭喜禦廚大人了。”
楊禦廚倒是很淡定：“敢問公公，最後那道鯽魚湯，皇上嚐了嗎？”
“小的不知，皇上命小的來的時候，鯽魚湯還沒上呢。”小公公畢恭畢敬地答道：“禦廚大人，您快隨奴才過去吧，皇上等著呢。”
“哎！”楊禦廚趕緊解下油膩的圍布，雙手習慣性地在圍布上抹了一把，又在身上穿著的粗布袍上擦了擦：“那就走吧。”
小公公應了聲，轉身領著楊禦廚往前走，穿過回廊，出了禦膳監，到一旁隱蔽處，小公公才頓住：“禦廚大人，主子說您這次做的很好，命小的特來護送您出宮，若是等事發了查到您就不好了。”
楊禦廚皺眉：“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大人，今日這局是主子早就謀劃好的，您提前喂魚塘那些魚慢性毒藥，不就是為了今天嘛。”小公公不疾不徐地說道，讓楊禦廚安了心，他點了點頭：“你確實是主子的人，帶我出去吧，等前麵的毒發作了，肯定一團亂，到時候就該戒嚴了。”
“楊禦廚！沒想到你居然真的下了毒！”侯總管從黑暗處走了出來，說不出的震驚：“這位小公公來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信，沒想到你竟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楊禦廚一驚，連連後退：“怎麽會……”說著就看向那個小公公，小公公轉過身來，雲兒剛好掠過，露出一片疏朗，月明星亮，那明媚的容顏，不是玉小霜又是誰？
霽月帶著褚公公剛好趕到，雙腳剛著地，褚公公就拿拂塵打侯總管：“瞧你管的禦膳監，差點兒就出了大事兒！還愣著幹什麽呀？菜已經被我攔下了，趕緊準備些瓜果糕點什麽的給前頭送過去，佳釀也多補一些，都要驗一下，都長點心，啊！這兒有我呢，趕緊去！”
“是是是，小的這就去！”侯總管還沒完全明白過來，但是此事非同小可，有褚公公做主自是好的，剛沒走兩步，褚公公又叫了：“回來！記著，今晚這事兒，一個字都不許給我說出去，否則，小命難保！”
“多謝褚公公提點，今晚什麽都沒發生，小的該去準備瓜果了，先告辭了！”話未落音，人已跑遠，這宮裏的事情，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侯總管決定明日就好好整頓禦膳監上下，不，今晚就開始！
侯總管順利逃離是非之地了，楊禦廚還在原地抖如篩糠，這下皇上一定會好好“賞賜”自己了，想自殺，沒有刀，想服毒，毒用完了，要不咬舌吧，下不了口……他還在糾結中，玉小霜道：“公公，我們把他送到禦膳監前廳看著，免得他自己結果了自己，斷了線索，您去告訴皇上一聲。”
“好，那就麻煩二位了，我這就去。”褚公公鬆了口氣，看了眼楊禦廚，搖了搖頭，前頭去了。
玉小霜讓霽月用銀針封了楊禦廚幾處穴，讓他就兩條腿能走路，架著他到了禦膳監前廳直接打昏了事，直到睡著前楊禦廚都還沒想好怎麽結果自己。
“霽月，你去跟我娘說一聲，晚上可能要遲些回去，就不用等我了。”玉小霜囑咐著，霽月應下了，領命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