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二同命連太後思慈母,痛碎心貴妃別娘親
晚霞覆蓋天空,窈窕殿門窗大開,貴妃爽朗笑聲不時逗樂著宮女們,皇帝已然換了身淺灰色便服,邊喝著酒,邊看著眾女子歡笑。
這裏沒有政務紛擾。貴妃從來不主動提起政事,她總是歡樂的,琴弦,文賦,詩意的生活,端正的言行。
可是皇帝清晰的感覺到,宗室老臣們別有用心的請求立儲讓她的內心留下一絲陰影。
晚霞散去,宮女退下了,貴妃一身絲質單衣躺在了床上,淺藍色紗帳緩緩放了下來,兩情正纏綿,“貴妃,奴婢告罪。”宮女竟然撞開了殿門,快步衝了進來。
兩人俱驚,忙穿上衣服,皇帝怒道:“懂不懂規矩,居然這樣衝進來。”
“陛下,貴妃請恕罪,剛才府裏傳來消息,夫人病重彌留,特請貴妃移駕私第。”怡晴邊哭邊說。
“什麽!怎麽會!”貴妃驚惶的喊道,“去年冬天娘不是和爹爹去了駐地嗎?一直說一切安好。”邊說著邊請宮女梳妝。
“因為太夫人忌辰臨近,夫人單獨回京,不料途中染了病,近日天氣又變得炎熱,所以病勢突然惡化。”怡晴不得不據實回奏。
外麵錦轎已經備好,菩薩哥快步跨了出去,宮女提著燈籠在前引路,夜色陡然變得明亮,皇帝的內心卻充滿彷徨,子嗣之憂方寸來襲,貴妃的母親又將不起,真是禍不單行啊。“
賢慈殿內燈火通明,韓德讓坐在椅子上,一身便服,皇太後端坐在妝台前,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默默無語。
“相父您沒有過去嗎?也許….”隆緒穿著一身白色睡袍,匆匆走了進來,見韓德讓在此,不由有些吃驚,關心的問道。
“已經無法進藥,我去徒增傷感,一個個送走,這回居然輪到了小妹,她太大意了吧,急著往回趕,誤了醫藥。”韓德讓滿目傷戚的歎息道。
過去的兩年中,三弟德威,四弟德衝先後在任所病逝,他已經目睹了太多的生離死別,一次次痛過,而後複歸於平靜,人固有一死。但求無愧於心。
一聲長歎息,清淚劃過臉頰,“隻是小妹應該會告訴菩薩哥,入宮前後的內情吧,做母親的總放心不下孩子。”韓德讓做著猜測,他知道菩薩哥這孩子始終是妹妹的一塊心病,安順的日子倒罷了,偏偏這幾日冊立皇儲一事,朝中鬧得沸沸揚揚。
小妹一路回京,怎會不聽聞呢?保不定還為此添了病症,思及此,更是傷心。
“放了她,如何?”蕭綽轉過身,開口說。
“母後您說什麽?”隆緒是時已坐在母後的床榻上,驚疑的問道。
“放了菩薩哥,任她改嫁,我國沒那麽多禮法,相父的叔父就娶了李胡皇太弟的妾室為妻嘛。”蕭綽認真的解釋。
“母後,菩薩哥才十六歲,您就耐心等幾年嘛。”隆緒有些急了,忙勸解母親。
“當年他進宮之前寂空大師的話,我要家族永昌,可我不想她真出事啊,今次她娘不行了,小妮子難免有心結,這對誰都不好,母後不要她恨我,這般年紀,沒了從小疼她的娘,這心裏的苦是說不盡的,母後很早沒了親娘,這種苦是嚐盡了的。更何況立儲風波已起,這孩子素來知事理,壓力大會壞了身子。這兩件事一起來,這嬌弱的孩子怎麽熬得過?”蕭綽目中含淚,滿臉憂愁,說著。
“如太後有意如此,臣實感佩之至,太後既舍家族之貴,而保她的安康,如此意定,臣願出麵說明。”韓德讓七分試探,三分驚異,他拿不定皇太後這一番話究竟目的為何?幾分是實,幾分是虛?
“不要!”隆緒對著母親吼了出來,站在門外的宮女們都驚得往門縫裏張望。
蕭綽放下手中梳子,站起身,跨前兩步,站在兒子麵前,“文殊奴,你若愛她姿色,這大契丹廣袤的國境之內,這後族眾佳麗之中也定是找得著比她更漂亮的。何必誤了她的性命,娘今信了,寂空大師不是無的放矢。”
蕭綽珠淚滾落,不住抽泣。
皇帝看了眼母親,猛然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殿中兩人對視,韓德讓再次探問:“太後此言非虛?”
“讓哥,我像是在開玩笑嗎?我想我娘,我可以想象得到,今日過後,她的心有多痛,這種痛無人可彌補。這宮裏朝堂又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她,這孩子要是有個長短,叫我如何心安?”蕭綽思及幼時失母的淒慘心緒,一時間聲淚俱下。
思慮片刻,韓德讓柔聲道:“好,我知道了,我會去告訴菩薩哥你的意思,不過請太後親自為其另行賜婚,如何?”
“那是自然。”蕭綽漸漸收住淚水,“虧待不了她,至少榮華一生,性命無憂。隻是你….”
“燕妹盡可放心,韓家本是破例有女入宮,此翻歸於原位,雖說甚為遺憾,但也是常理耳。非我之物,強取者必無善終。”韓德讓悠悠道破,心緒已安。
“母後,兒臣求您了,請您放棄這個想法,無論舅媽對菩薩哥說了什麽,兒臣一定會安撫好她。請您相信。”皇帝此時換了朝服,跪倒在母親麵前,展翅欲飛的龍紋,散發著無盡威嚴。
“緒兒起來說話。”蕭綽溫柔的對兒子說。
“不,您不答應,兒臣不起來。”
“緒兒,即使作為上天之子,你也不可能改變由天決定的命運,到頭來她要是有個好歹,最傷心還是你啊。現在放了她,以後就不用辛苦了,你明白嗎?緒兒,否則娘實在無法想象在未來的日子裏,你們會發生什麽樣的不幸啊。娘不想再看到朝堂之外的不幸了,你小妹前車之鑒,娘一想到就心驚肉跳。”蕭綽語重心長的耐心傾訴著。
沉默,夜色深沉,這位青年君主隻能沉默,在沉默中說服自己,說服自己….
“太後陛下,還和入宮時交給菩薩哥選擇如何?去留她自己決定,臣願再次傳信。今日不是四年前,她該在知道一切的情況下,選擇自己的命運,她該長大了。”韓德讓見兩人僵持,進言解決方案。
皇太後沉吟片刻,秀目掃過皇帝全身,“既然如此,有勞韓卿了。”
皇帝聞言,麵色不改,心底卻不禁竊喜,他自信絕對抓得住她的心。
風吹著庭院中的樹枝丫丫作響,上房的門半開著,細致的雕花篆刻 功底顯示著女主人一貫的高雅品位。
貴妃一身深藍色織錦羅衫,下身綠色長裙,不飾珠玉,淚流滿麵的跪倒在床前。
“娘,女兒在這裏,請安心入睡,兒會守在這裏。”握住娘親無力的雙手,菩薩哥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她拚命想要抓住即將逝去的生命,雖然知道不可能了,但她依然不願意失去母親,給予她生命,教會她如何成為好女兒,好妻子的娘親。
“你有好消息了嗎?”慘白的臉色,微弱的氣息,吃力的問道。
兩行珠淚滾落,沾濕了衣襟,“娘,不用擔心,兒一定會有孩子,一定會有。”菩薩哥哭著安慰道。
“躲開吧,太後她是疼你不假,可她更在乎的是皇嗣和陛下,近來朝中的議論娘也有所耳聞,為了盡快江山有後,她會放棄你的。”
“娘,您想多了,兒會照顧好自己,讓大家都安心,請相信女兒,我會幸福。”
“好孩子,當年你在宮門外和吳王妃相遇,是皇太後和你舅舅設計的一場戲,因為他們想要知道你對陛下的態度。”清兒喘著粗氣,斷斷續續的說。
“娘,為什麽?”菩薩哥一驚
“當時因為寂空大師的一席話,你入宮則有危險,極有可能喪命,娘不願你進宮去,皇太後就想出了這法子,看看你的表現,好讓娘答應。孩子,太後沒有錯,她是個好人,但是看看近來的事情,娘真的希望那你能躲開啊。誰不想兒女富貴顯達,可是娘真的好怕,怕你有個三長兩短…..”
氣息漸漸消失,手腕無力下垂,哭聲響成一片。
菩薩哥一時失聲,撲倒在地,花容失色,萬分可憐:
幼承慈母傾心言,四德完臻入宮闕。
夜聞凶訊心魂散,轉瞬之間成永訣。
“姐姐”跪在一側的胞弟紹業連忙扶住了她。
晨曦從東方而來的時候,宮裏得到了消息,皇太後降旨,特許貴妃守靈百日,以盡孝思。
皇帝站在禦花園裏,看著盛開的夏花,一身素色便服,腦中回蕩著昨夜母後的話,“在我身邊的話,她真的會有性命之虞嗎?”
早朝過後,正殿內,韓德讓內著素服,立於丹陛之下,“相父,朕不知道….”
“緒兒,菩薩哥會給你答案,隻是請答應相父,如果她選擇留下,請您全力保護他,我們看看能否抗得過天命吧。”韓德讓誠懇的請求道。
隆緒重重點頭。
三日後,大殮之日,韓德讓輕騎簡從,一身素服步進上房。
正跪在屍前抽泣的菩薩哥緩緩抬頭,靜靜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