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釋然
次日下朝,韓德讓匆匆跑去府衙關照僚屬之後,就往母親宅邸去了,昨夜陳國夫人整夜驚夢,不得安寢,讓陪護於側的兒子們非常擔心。
剛剛跨出府衙大門,就被一麗影擋住了去路,火紅的披風隨風飄起,“相父您給我交實底,她好哄嗎?”
韓德讓上下打量著一身紅色錦服,長裙拖地,目透緊張猶疑的清秀少婦,啞然失笑,心道:“悅兒,真有你的,穿成這樣來 這見我,這信號放的,要是個男孩,保不定多有前途。”沉吟片刻,含笑道:“她娘那裏我去說,如何?”
“謝相父。”蕭悅躬身一禮,心滿意足的笑了,她要的就是這句話,蕭悅恭敬的退後兩步,替韓德讓掀起了轎簾,韓德讓微微一笑,坐了上去,蕭悅輕輕放下,躬身再行一禮,“送相父。”
從府衙進進出出的官吏,在門前走過的各部官員,都帶著錯愕的情緒注視著上轎回府的吳王妃。她今日來此究竟為何?
韓德讓一身便服推開母親上房的門,德衝見他進來做出噤聲的手勢,他知道母親正在安睡,識趣的退了出來。
“二哥,”溫柔而擔憂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韓德讓緩緩轉身,“小妹你有話到你家中說吧,為兄好些日子沒有見過菩薩哥了。”
清兒低頭“嗯”了聲。
兩乘軟轎緩緩在路上行進,秋鳳不時吹動著轎簾,清兒長長歎息,她對寂空大師的話深信不疑,但同時,她又不得不承認二哥的勸導說到了她的心坎上,因此她在煎熬中度過,她想過給女兒議婚,卻驚覺沒有合適的人選,好不容易有假期回府的蕭道寧笑她沒有了往日的超脫恬淡,自尋苦惱。但是作為母親她又難以自拔,她不求女兒顯貴,隻希望她平平安安嫁人生子,盡享天倫。
後花園的涼亭裏擺好了茶點,清兒一身藍色常服,拖在地上的裙擺做工細膩,清兒一雙明眸靜靜注視著兄長,良久,輕啟朱唇:“二哥,有無兩全之法?”
“小妹,寂空大師說得明白,不曾有什麽兩全之法,小妹你所擔心是她沒有善終吧,為兄有一問,請你誠實作答。”韓德讓神情嚴肅的說。
“什麽問題?”清兒見他莊重嚴肅,不由緊張起來,“如果太後陛下不幸先為兄而去,陛下獨掌乾坤,那韓家的命運會如何呢?”韓德讓不緊不慢的問道。
清兒送到嘴裏的點心從手上滑落了,目瞪口呆的看著韓德讓,“二哥…..”
“你沒聽錯,回答我小妹。”
清兒低下了頭,思索良久,輕聲說道:“如果太後陛下先你而去,那麽出於樹立親政的權威,陛下不會輕易動搖宗室,那麽韓家就是第一目標,二哥你輕則調官,重則…..二哥你怎麽會想到這個問題,太後陛下的身體…..”
“燕妹她很好,這個問題先帝離開,緒兒稱呼我為相父時,我就在思考,韓家沒有躲避這種命運的可能,預料到未來的不幸,可我還是高高興興往前走了,因為不是 所有人隻追求安逸的生活,精彩的過程也非常重要,足可讓人告慰一生。”韓德讓平和的說完,臉上不見一絲波瀾,這些他早就想透看破,緒兒是值得他犧牲生命的人,寧願他日亡於“子”之手,不願今生庸碌過。
清兒沉默片刻,疑惑的問道:“可菩薩哥她是個女孩,而且還小,她和韓家在仕途上的人不同,雖然他逃脫不了政治婚姻,但是隻要不進宮去,她會平平安安過一生。”
韓德讓哈哈大笑起來,清兒再次呆了,“二哥….”
“看來你從來沒有想過,菩薩哥是與眾不同的。她若是尋常女子早在皇後威嚴之下無語噤聲了,讓陛下驚歎的女子,真的不多。”
“那……”
“皇太後陛下會安排看看菩薩哥的心思,尊重她的意願,讓她演繹她希望的人生吧。”
“是,二哥。”清兒釋然的笑了,二哥的提問讓她震撼,她第一此正視這個家族的特別,韓家有著無法逃避的命運。
“小姐還沒來嗎?”清兒的心放下了,才意識到女兒到現在還沒有過來。
“小姐她說,正在畫丹青,不方便過來。”侍女急匆匆的報告。
清兒臉一沉,“這孩子玩什麽花樣?”
韓德讓已經大步流星向前走去,“我去看看,別跟來。”
韓德讓輕聲緩步,推開了外甥女的繡房,一眼看去,陳設奢華中透著典雅,刺繡精美豔麗而富有情趣,掛在牆上的書畫透著小女兒的靈巧。
書案前的少女一身華麗的雙層錦服,烏黑濃密的長發直垂到腰際,韓德讓的目光移到畫紙上,少女似乎並未注意到有人進門,全神貫注的描摹著唐人的仕女圖。
韓德讓靜靜的等著,大約三刻後,少女畫完最後一筆,緩緩抬起頭,驚喜的說道:“舅舅居然是你來,甥女還以為又是哪家的長輩來提親的。”
“你娘給你議婚了,你見到他們了?”韓德讓坐在邊上的椅子上笑問道。
“沒有,紹钜哥哥說的,再說我怎麽可以親自去見?”菩薩哥略帶羞澀的回答。
“那紹钜有沒有說娘替你定了哪家?”韓德讓繼續問。
“沒有。”
“畫什麽呢?讓舅舅看看。”
“不,”菩薩哥不好意思的拒絕。
韓德讓看了眼滿是嬌羞的臉蛋,心道:“你真的長大了。”笑道:“算了,小丫頭的東西舅舅就不拿了,不過下回舅舅過生日可不要送我‘佳偶天成’哦”
菩薩哥聽了這話,一霎時腦海的畫麵定格在那一刻,滿臉通紅,韓德讓看在眼裏,心定了七分,含笑道:“別忘了跟你爹娘去給燕哥公主觀禮,否則陛下哥哥要生氣的。”
菩薩哥目送韓德讓離開,心想“陛下哥哥,這個稱呼有陣子沒聽到了呢,他還好嗎?她還是那麽威嚴而隨和嗎?”坐在書案前菩薩哥陷入回憶,從第一次母親告訴她,誰是陛下開始,那個影子就深深刻在了幼小的心裏,之後,每次見到他,都會讓自己深深的仰慕,在她年幼的心中,陛下哥哥代表著強大和仁慈,吸引著她。再之後,看的書,學的書法刺繡越來越多,他覺得陛下哥哥是個好人,好的君王,讓她欽佩。某一天,她猛然明白了那個“約定”的含義,她很想當麵問問陛下哥哥,“你是說真的嗎?”
可是那以後,她再也沒見過陛下哥哥了,那個在她心裏既強大偉岸又無比溫柔的人。
之後的數天,清兒都很快樂,母親再次度過危機,夫君有了長假,回府共聚天倫,女兒的 婚事也交給命運決定,一家人高高興興等待著燕哥公主滿月再生儀的到來。
朝臣們閑暇時在議論著楚王爺和吳王妃殿下在府衙前的會麵到底說了些什麽?大多人認為是順道問安,隻有蕭排亞和少數幾人意識到事情並不單純,這些私下的議論皇帝亦有風聞,不過他並未當 一回事,隆裕夫婦對韓德讓的謙恭是他希望看到的,作為皇帝,他公開的禮遇不能太過,而隆裕的親王身份則不需太過在意,代表他表達尊敬之意也正合適,更何況隆裕素來和相父親如父子,父慈子孝,問安之事完全真心實意。隆緒正欲對朝臣的多疑發笑,蕭綽突然進了禦書房。
蕭綽看著書案上堆放得整整齊齊的奏折,會心一笑,“陛下做得很好,今天娘是要問你一件小事?”蕭綽一身嶄新的淺黃色錦服,純金耳環極盡尊貴,金光閃閃,非常高雅。
“什麽事?”隆緒頗感意外,母親所說的小事是….”
“你大婚之前,相父送你的‘佳偶天成’還在嗎?以後中宮殿接了新人還有用呢,省的他再寫一幅。”蕭綽的口氣頗為隨意,隆緒聽了此話知道母親在說要選妃了,“母後中意的人選是?”孝順的隆緒依然決定先聽母親的意思。
“佳偶天成,嗬嗬,不知道菩薩哥還記不記得為了這四個字被舅舅敲小腦袋呢。”蕭綽笑出了聲。
隆緒聞言一震,“好久不見她了,不知道是否還可愛水靈,那麽招人喜歡,可以在我身邊笑,讓我快樂。”隆緒喃喃自語。
蕭綽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這孩子真的是認真的,菩薩哥也相當早慧,正好在宮裏留幾年,我這身邊不愁沒賢惠媳婦孝順,哄著開心。“蕭綽邊想著邊出了禦書房,等隆緒回過神來,母親早已走遠了,遣人送字幅去,母親一句“不要了”原封不動退了回來。
宮裏都在忙著準備燕哥的再生儀,隆緒將事情前後聯係,豁然開朗,“母後她是創造機會讓我想清楚我是否可以將約定變成現實,那誰在中間牽線,啊,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弟妹去府衙見相父,給皇後的娘家暗示一下。”
宮裏非常忙碌,為了那剛出生的小可愛,也為了皇帝未來的姻緣,公主皇子們未來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