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燕哥
正殿上,眾臣交頭接耳,一片嘈雜,韓德讓笑道:“眾位大人請回府吧,今日不朝,一有消息會立刻告知諸位的。”
眾人猶豫片刻,紛紛散去,耶律斜軫撇了韓德讓一眼,近前作揖道:“韓兄能否到在下府中一敘,今日乃皇室大喜之日,你我也許久不曾聊聊了。”耶律斜軫笑容滿麵。
“大人盛情相邀,下官卻之不恭。”韓德讓笑答。
兩騎駿馬進了斜軫莊重的府邸,書房內堆滿了各種公文,侍女端上兩盞清茶,兩人各自品茗,一時無語,韓德讓心間愁思繞,今日斜軫找他定是為了出兵高麗之事,他的建議不無道理,隻是皇太後除了國策考慮外的那點私心,他如何說得出口。
耶律斜軫種種念頭腦中閃過,皇帝的聲音在耳邊回響,“陛下他居然代替皇太後解釋,看起來這件事情勢在必行,有些事我還是不要追根究底,而且偶爾教訓下高麗也挺好,省的他們時常使壞水。
耶律斜軫拿定主意,笑道:“韓兄,在下向你報喜了。”
“大人何出此言?”韓德讓有些摸不著頭腦,靜待下文。
“在下前日接到奏文,言說令侄遂貞,在任地行善政,安民心,得民望,在下正要下令嘉獎。”
“大人過譽了,貞兒任職時間尚短,資曆尚淺,歸化軍的駐地也素來較少疑難,貞兒還尚需錘煉。”韓德讓含笑,半是客套,半是真心。“貞兒的路還長,既要激勵,也要告誡,正好雙管齊下。”韓德讓心理盤算著。
“韓兄,恕在下直言,你若將遂貞置於膝下,他的能力隻怕長進更速,前途更不可限量呢。”耶律斜軫對遂貞頗為欣賞,好心建議道。
“嗬嗬,”韓德讓輕笑道,“下官不會那麽做的。”
“這是何苦呢,據在下所知,令弟德衝育有三子,無論契丹或者漢家,均有無子過繼親族之子為嗣之俗。”斜軫繼續勸道。
“下官會偏心的,我畢竟做不到毫無私心啊,一旦有了嗣子,難免會冷落他的。”韓德讓感傷而堅定,“那一天開始他就是我的延續,若他體我苦心,無子續嗣又有何妨?”
耶律斜軫臉上閃過一絲錯愕,“這是怎樣的心思,我終究是不懂啊。”
“下官還有事,告辭了。”韓德讓躬身一禮,快步離去。
時近九月,已是深秋,騎在馬上,風陣陣吹拂而過,韓德讓笑了,十多年了,內心深處,他猶豫過,徘徊過,但是每每看到緒兒越來越成熟剛毅的眼神,看到緒兒目光中發自內心的尊敬和孝順,他就會不斷提醒自己舍棄私心,斷絕私欲,為了那雙仁慈恭謙的明眸,他可以付出一切,即使曆經不幸。
中宮殿外,宮女進進出出,一片忙亂,裏麵不時傳來皇後痛苦的叫聲,皇太後站在一側,麵無表情,皇帝原地踏步,焦躁不安,皇後出現了難產的跡象,兩個時辰了,孩子還是沒有下來。
韓德讓站在皇帝的身邊,沉默無語。
時間過得很慢,皇帝突然站立不動,“母後,如果……”皇帝緊鎖雙眉,愁雲密布。
“她的命,聽天由命吧,隻是可憐了孩子。”蕭綽無奈的說。
母子二人正說著,產婆抱著孩子出來了,“恭喜聖上,皇太後陛下,是位小公主。”
隆緒聽說,一時錯愕,“恭喜陛下,是位公主。”
“嗯,挺好。”隆緒欣喜之餘,帶著淡淡的失落,他是多麽渴望是位皇子,雖然廢後幾成定局,但於皇家多位男嗣總是好的。
“很好,皇後現在如何?”蕭綽強壓狂喜,微笑著問道。
“回太後陛下的話,皇後千歲的身體非常虛弱,需要仔細調養,長久將息才能恢複元氣,而且不能再受孕了。”產婆如實回答。
“讓哥,你去帶李荷過來。”蕭綽吩咐說,邊要產婆把小公主抱給皇後看看。
韓德讓笑著點頭,轉身離去,“心想:燕妹是怕嚇到李尚典吧。”
半個時辰後,李荷披著紅色風衣神情自若的行禮道:“臣妾恭喜聖上,皇太後陛下。”
蕭綽向前邁了兩步,拉起李荷的手,含笑道:“那幅畫還在嗎?”
“在臣妾的寢宮掛著呢,謝謝你那天對朕說的話,知道要你做什麽嗎?”
“是的,太後陛下,隻是臣妾想知道是否告訴小公主實情?”李荷小心的問道,畢竟責任重大她擔待不起。皇後就算徒有名分,也還是皇後。
“必要的時候,小公主會離開你,到那當口,別恨我才好。”蕭綽看似答非所問。
“是,臣妾明白。”李荷躬身答道。
蕭綽推門進了產房,隆緒一驚,“母後….”
“沒事的,當年娘生你姐姐的時候,先帝都衝進了產房,哪來那麽多講究。”蕭綽不以為意。
床上,皇後臉色蒼白的盯著女兒的臉,“為什麽你不是個皇子?”她的腦子隻有這句話。
“她漂亮嗎?”皇後霎時睜大了眼睛看著站在床前的婆婆,“你來做什麽?”皇後下意識的問道。
“你還沒有回答朕的問題呢,你一定在想她為什麽不是個皇子,朕來告訴你,這是佛祖可憐她,沒讓她空有嫡子之名卻無福為皇儲,最終變成棄子,讓她能安樂富貴的過一生。”蕭綽的口吻非常威嚴,順手抱起了小公主。
皇後見蕭綽抱起女兒,頓時慌了,開口要喊,蕭綽卻笑道,“別喊了,沒用的,如果真為你父兄著想就聽朕的安排,會對她好的,朕會在她滿月的時候親自主持她的第一次再生禮,新後得立必待之如嫡女。好好反省你的過錯吧。“蕭綽說完,抱著孫女出了中宮殿。
皇後隻聽見重重的關門聲在耳邊一遍遍回響。
當日皇太後下諭將為小公主隆重舉行第一次再生禮,要求在京的一品大員到九品下吏屆時悉數觀禮,另外由於皇後產後身體極度虛弱,皇後將不會出席典禮,小公主由尚典李荷撫養。
此詔一出,百官驚震,皇後真的連親生女兒都被奪走了,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蕭府上房,蕭將軍凝視著窗外的晚霞,嘴角上揚,無比歡欣,他陷入了美妙的回憶,那時的意兒喜歡在他懷裏撒嬌,天真爛漫,每天的相處是那麽快樂,可是現在……
“伯父,今氣色不錯嘛。”排亞一身便服走了進來,“伯父,雪兒姑娘來了。”
蕭將軍猛然下床,“什麽!?”
“將軍,是奴婢。”雪兒應聲道,“您不要緊張,皇太後陛下口諭,請您明天進宮探望皇後千歲呢。”雪兒說完,躬身一禮徑自離開了。
留下叔侄二人,默默對視,這道口諭帶來的隻有深深的苦澀,似有永訣之意。
次日早朝過後,皇太後和皇帝共同召見了蕭排亞,“排亞你是聰明人,孰輕孰重心裏透亮的,恒德出兵高麗的準備工作正在進行中,你身為兄長該提醒的提醒,該鼓勵的鼓勵。”蕭綽溫和而嚴肅的命令。
“告訴他一定要平安的回來,朕的小妹還在家裏等著他。”皇帝幽幽地說。
“好了,去吧。”皇太後陛下緊接著說。
蕭排亞隻得退了出來,怎麽想都是話中有話,“哎…..”
黃昏,一乘軟轎從皇宮的側門進入,深秋的風,樹葉沙沙作響,中宮殿內,父女緊緊相擁,“爹爹,皇太後她….”蕭意撲在父親懷裏哭喊道。
“閉嘴。”蕭將軍連忙喝止道,“這是對你的懲罰,你到現在都不明白嗎?大契丹立國至今,沒有皇後做出你這種事,意兒,爹爹知道你是為了給我出氣,但是錯就是錯,罪就是罪,沒有任何辯解的餘地,而且你的舉動讓皇太後陛下不再相信你是位好母親。”蕭將軍耐心解釋道。
蕭意滿臉詫異的看著父親,問道:“爹爹是皇太後讓你來當說客的嗎?”
“我的傻女兒,事已至此,皇太後哪還需要什麽說客。”蕭將軍老淚縱橫,“為父是在贖罪,我沒有教好你。”
殿中隻剩下父女二人的哭聲。
皇太後的寢殿內,蕭綽一身紅色便服抱著小公主,笑意盈盈看著韓德讓走進來。
“燕妹,她怎麽還在你懷裏呢,舍不得了。”
“我要是有閑呢,還真巴不得就留在我宮裏養,可惜啊,哎…..一大堆的事,這兩天緒兒他被你的南樞密院的公文給忙得幾天了焦頭爛額了,還有越國的事我真不知道怎麽處理才恰當,這分寸…….”蕭綽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韓德讓坐在她身邊,撫摸著她的肩膀靜靜的聽著,許久她停止了訴說,韓德讓笑道:“從現在開始悅兒要犯難了。”
“她會有法子的。”蕭綽開心的笑了。
“那邊明天叫雪兒去接就是了。”韓德讓輕描淡寫說出她的心思,剛才她隻是傾訴著她艱難的思考過程,發泄著女人小小的苦悶,而不是真的抱怨或者無措。
“路上小心。”蕭綽大聲笑了出來,“你還是那麽厲害。”
“噓,當心吵醒她。”韓德讓看了眼熟睡中的小公主,做了個禁聲的手勢,蕭綽在他眼前比劃了兩個字“燕哥”小公主的名字。足可見她憐愛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