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驚魂
韓德讓並沒有抬頭,隻是安靜的一步步退了出去,皇後最後的一句話讓他感到渾身寒冷,“也許我該更狠心一點,她終究不會真的尊敬我,可是即使菩薩哥沒有這個命,我也不可能為韓氏的榮譽,傷害緒兒。希望我今日的一念之仁會讓皇後改變吧。”
蕭綽正在寢殿批閱奏折,聽到韓德讓走進來說,“皇後懷孕了。”呆愣了半晌。
隆緒猛得抬起頭,“真的嗎?”手中的書本“騰”的放在了書案上,神色甚為奇特,似驚似喜似茫然,“真的嗎?”皇帝再次發問。
“是的陛下,楚王爺非常確定,皇後千歲懷孕了。”宮娥總管白溪躬身答話。
許久,皇帝站了起來,“朕去看看她。”說著整理衣冠跨出了禦書房的大門。
中宮殿裏爐火燒得很旺,暖意融融,隆緒進門時,皇後正在喝藥,見他進門,忙欲行禮,隆緒微微一笑,把她按到椅子上,“小心些不用了。”
“陛下,臣妾終於懷上了龍種,實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皇後熱淚盈眶,“隻是….”
“隻是什麽?但講無妨。”隆緒看她非常激動,心中不勝感慨,她也需要嗬護的。
“臣妾對普通禦醫的藥方不是很放心,能否請楚王爺診脈開方?”
“這個好辦……”隆緒話剛出唇,頓覺反常,“皇後你對相父…..”
皇後見他有些疑惑,忙笑道:“臣妾痛定思痛,反躬自省,相父總是長輩,為了我們的孩子,當然該冰釋前嫌。”皇後嬌聲細語,溫柔似水。
隆緒見此便不再多心,派白溪去向韓德讓傳旨。
韓德讓正在府衙處理公務,聽了這話,笑道:“那是當然的,總管請放心回去。皇後乃一國之母,做臣子的焉有怠慢之理。”
白溪放心的離開了。
收拾好公文,韓德讓合上雙眼,靠在椅子上,腦子飛快的轉著,“皇後他指名道姓要我診脈,真的是改了性子嗎?如果皇後生下皇子,菩薩哥也就沒有機會封後了,實在是可惜了,韓氏終是破不了陳規定製,得不到非分之榮。皇後既然低頭,我也就盡我本分,為社稷保下龍脈,非分之想還是放棄吧,免得一念之差成千古恨。”
數日後,韓德讓下朝以後,重整朝服,前往中宮覲見。皇後一身黃色冬衣,滿臉笑意的看著他,輕按脈息,韓德讓神色輕鬆,“皇後千歲,一切安好請放心。按臣的方子熬藥就好。”韓德讓謙恭的回話。
“多謝相父。”皇後安坐正位,笑道。
“相父!”韓德讓心中驚震,轉念想道:“看來做了母親就是不同啊。”不由躬身道:“皇後千歲折殺微臣了。若無別的旨意,微臣告退了。”韓德讓轉身欲走。
“不要急嘛,兒臣年少無知,多年來多有冒犯,還請相父大人不記小人過。“皇後麵上含笑,言語溫柔謙卑。
“皇後千歲過謙了,您是一國之母,對待臣子威嚴為首要是當然的,何談冒犯。”韓德讓聽了這些話隻覺得冬去春來,好不暢快,“看來她還是有分寸的,終於收了性子。”
兩人閑聊間,宮女端著藥進來了,皇後微微一笑,接過藥碗,送到韓,德讓手上,韓德讓一驚,“皇後千歲您這是何意?”
“請相父喂兒臣。”皇後語出驚人。
韓德讓驚呆無言,“相父對裕弟不就是如此嗎?兒臣這裏就不行嗎?”皇後突然撒嬌道。
韓德讓隱隱覺得有一絲怪異,轉念又想,“難得她在意我。”應聲道:“臣遵旨。”近到皇後身前,皇後乖巧的張開了嘴,雙手放在兩邊,韓德讓手中的勺子遞進皇後嘴裏,正欲收回,皇後死死咬住瓷勺,右手從坐墊邊緣迅速拔出匕首,直刺韓德讓要害。
韓德讓毫無思想準備措不及防,慌忙側身躲避,還是被深深刺中右肩,鮮血從內滲出,皇後此舉用了全力,一心想要趁韓德讓措不及防致他死地。
宮女們早被屏退,留下的都是皇後心腹,藥碗在剛剛的一瞬間被皇後的心腹宮女接了過去。
韓德讓左手死死按住右肩,正欲高聲喊人,突然聽見內侍高喊的聲音漸漸近了,“聖上駕到。”
皇後的宮女迅速推倒了旁邊的花瓶架,房間裏發出了一聲巨響,皇後睜大了雙眼,“看看你們幹的好事,花架碎裂,驚了皇子你們擔待不起!”皇後對著心腹宮女怒道。
隆緒聽見巨響,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了皇後寢宮,“皇後你不要緊吧,沒有動了胎氣吧?”隆緒衝到妻子麵前,擔心的問道。
“臣妾不要緊,虧得相父將臣妾推開了,否則怕是胎兒不保。”皇後快速起身迎接回話。
一心想著孩子的隆緒心稍定了,轉身見韓德讓躬身立於側,右肩一片殷紅,忙問:“相父你不要緊吧?快叫禦醫。”
“不用了陛下,胎兒沒事就好,臣不過皮肉之傷而已。”韓德讓強笑道。眼神掃過隆緒溫和的麵龐,心道:“緒兒,你真是太不幸了。”
“皇後千歲您沒事了,臣告退了。”
“相父您真的沒事嗎?”隆緒見他臉色很差,追問道。
“臣自己處理就好。”說著一步步退了出去。剛剛走出不久,就覺得劇痛鑽心,步伐不穩,他的侍衛長在宮門外等候多時,見他這般,慌忙上前攙扶,“王爺您這是怎麽了?”
“本王會讓她生不如死!”韓德讓聲嘶力竭的喊道,怒火滿胸,麵如冰霜,侍衛長突然陣陣心悸,多年來他不曾見過上司這種殺人般的眼神。,
蕭綽聽到隆緒傳的消息,甚為憂心,傍晚輕騎簡從,移駕韓府,韓德讓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知道太後駕臨也沒有起身的意思。
“太後陛下請恕罪,臣有欺君之罪。”韓德讓輕聲奏道。蕭綽看他傷口,“知是傷得不輕,似有隱情,但是這話似乎太重了。”丟一個眼色,侍女們自動退下了。
“韓卿你何時欺君啊?”蕭綽坐在床前問道,語氣意味深長。
“臣的傷是皇後所刺…….”韓德讓一五一十訴知前情,蕭綽聽說,神色大變,心底隱隱有疑,“韓卿你我都曾希望菩薩哥登位中宮,但是如今皇後有孕在身……菩薩哥隻怕是無緣了…..”
“太後陛下,”韓德讓掙紮的坐了起來,“臣不敢欺君,您說得不錯,臣真心渴望甥女登位封後,成就韓家不世之榮。甚至…..”
“甚至什麽?”蕭綽追問,她相信韓德讓,但是內心深處隱隱擔心他終不抗不過皇後出自韓家之榮,契丹自立國以來,皇後從無漢家血統,菩薩哥若位正中宮,則開了先河,必然彪炳史冊。
“臣曾想過讓皇後流產,您知道的,以臣的醫術和位置並不難。”韓德讓緩緩吐出這句話。
蕭綽有些緊繃的神色瞬間恢複了溫和,韓德讓的回話讓她心定了,一個有膽量將內心最陰暗的想法說出的人,一定已經斷絕了這個想法。強掩嘴角的笑孩子意,“韓卿為何沒有那麽做呢?如卿所言,如果你將喜脈診斷成疾病,一帖藥就可打掉胎兒,就算事後,朕知悉了內情,念及國事和你的才華也隻能忍氣吞聲,更何況,皇後不討朕這個婆母的歡心。”蕭綽有意繼續發問,要讓他毫無保留。
“陛下疼惜孩子,若知悉內情,陛下必然對臣心生怨恨,縱然嘴上不說,找到機會,韓家恐怕會因臣的私心而毀滅,到那時,菩薩哥縱然登上了後位也難逃厄運。”
“那今日之事韓卿就算了不成?”蕭綽正色問道,她已然猜到七分,今日之事韓德讓定是怨憤難消,雖說他素來寬容,但是絕不是可這樣傷害侮辱的,皇後蓄意之舉實是寒透了重臣之心。皇後不是先帝骨血,沒有不變的君臣名分,他無須有所顧忌。
韓德讓忍痛下床,跪倒在蕭綽麵前,“太後陛下,臣請你答應,無論皇後是否生下皇子,請您將她廢位。“韓德讓一字一停。
蕭綽神色微變,眨了眨致眼睛,沉聲問道:“朕要是不答應呢?”
“太後陛下,您要是不答應,臣也無可奈何,君命如山不可違。不過臣請求致仕。”,
“韓卿從不諱言你的雄心,你的功業未成,你真的甘心?”蕭綽言語間帶著一絲不悅。
“臣不甘心,但是臣忍不下這口氣,定是不能專心於公事,到時候反,要為國事添亂啊,而且,臣真的不可能真心侍奉這樣無德無才的皇後,這是臣萬難忍受之羞辱。”韓德讓氣怨鬱結於心,又兼傷口疼痛,身體有些支撐不住,蕭綽看在眼裏,知道這回他真的身心受創,超出她原先的預料,可是,這個要求…..
“韓卿你應該很明白,契丹素來以子為尊,如果皇太子的母親不是皇後,皇太子的母親家族無法身居要位,執掌後權,輔佐朝政,則皇權必定不穩,君威必然不振,而國祚也一定有傷啊。”蕭綽斟酌詞句,看著韓德讓蒼白的臉,等待回話。
“臣知道,此請求相當非分,可是臣實無力忍受……”韓德讓的身體晃了幾晃,向後倒去。
夜深時,蕭綽一身單衣站在韓德讓臥室的窗前,心潮起伏。
次日早朝,韓德讓未能出席,群臣麵麵相覷,沉默無言,隆緒見母親神色疲憊,不由更是憂心,“母後,相父他怎麽樣?”
蕭綽略有猶豫,淺淺一笑,“他沒有什麽,皮肉之傷,母後讓他多歇兩天。”
“母後,我們去看看皇後吧。”隆緒笑著提議。
“陛下是去看皇後呢?還是去看皇後腹中的孩子。”蕭綽漫不經心的問道。
“當然兒臣更在意孩子,而且皇後也改了性子,和相父冰釋前嫌了呢。”隆緒聽到母親問,忙笑答,畢竟皇後收了性子也是他希望看到的。
“我們快點去吧。”說著蕭綽向後宮走去。
隆緒小心仔細的拍去披風上的雪花,看著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地麵,想著正在皇後肚子裏慢慢成長的胎兒,很可能是大契丹將來的皇帝,二十一歲的年輕君主就不禁滿心喜悅,似乎隻要皇後能為他誕下皇子,脾氣不好也無所謂。
蕭綽看著眼角含笑的皇帝,心中五味雜陳,眉頭鎖得更緊了,“現在的情況真是難啊。”
中宮殿近在眼前,隻見兩位紫衣宮女在殿外徘徊,隆緒回想片刻,記起今日似乎是金鄉公主兩歲的生日,眼前的兩人好像是李荷的貼身宮女,正猶豫是否上前詢問時,兩位宮女自行向中宮殿通稟,請求覲見了,隆緒心中好奇,想要一探究竟,欲跨步上前,蕭綽扯了下兒子衣角,“不急。”
蕭綽本有心觀察皇後的生活細節,因此此次探訪隻有母子二人,而且並未奏樂。
等待許久,兩位宮女走了出來,小聲嘀咕道:“怪不得娘娘說不用來呢,皇後果然不記得。”
“有什麽辦法,皇後千歲心高氣傲著呢,要不是礙於禮節,小公主才不期待這份禮呢。”
“可是按照禮製,公主的生日皇後作為嫡母,皇後至少要略表心意,贈送一份小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