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為難
“有相父不時的旁敲側擊的,蕭將軍是明白人。”隆緒見母親情緒漸漸平靜,繼續勸慰道。
“希望蕭恒德他還有點腦子啊。”蕭綽無奈的說。
步子在繼續著,“有相父在呢。”回想著自己剛才說得話,隆緒淺淺的笑了,是的,相父在身邊,他的心就會更踏實,相父的眼神讓他在疑難時靜心思考,在猶豫時堅定從容。記得那天他革職南樞密院的官吏,他曾心存忐忑,怕過於嚴厲的處置讓相父不滿,事後,他一直希望向相父具體說明,幾次欲言均被相父岔開話題,最後韓德讓在他耳邊輕語,“陛下,請不要畏懼任何臣子,您對於臣最好的報答不是順從,而是讓臣看到您的決斷,所以您的任何決定都不需要向臣說明,裁處臣子的標準隻有忠誠和能力。”
相父以不變的初衷疼愛著他,即使傷害到他的友人,他依然以才能為最重要的標準,處理國事。
秋鳳陣陣,蕭將軍坐在房中沉思,皇後已派人傳了消息,他心裏清楚,這是皇太後最後的期限了。而女兒多年無出,怕是希望渺茫。
樂聲入耳,蕭將軍站了起來,侍女推開門,“老爺,楚王爺來了。”
蕭將軍忙整了整衣冠,快步到府門外迎接。
韓德讓微笑的跨出轎子,作揖道:“將軍有禮了。”
“王爺快請。”蕭將軍殷勤帶路,見韓德讓朝服齊整,立即知道,他下了朝就直奔而來,定有深意,“王爺請前廳用茶。”
“將軍客氣了,本王今天打擾貴府,隻為越國公主…..”
“相父,兒臣給您請安了。”韓德讓話音未落,延壽奴一身紅衣迎麵走來。
風吹樹枝沙沙作響,紅衣似火卻難掩眼神中的傷痛,仔細塗抹的胭脂將蒼白的臉色隱藏在深處,躬身行禮間躲避著他的直視。
韓德讓忙雙手扶起,抓住瘦弱的手腕,體察脈象,“公主,別虧待自己,這幾年把元氣都耗盡了,需要細加調養才有機會受孕。”韓德讓撇了眼站在身邊的蕭將軍。
“相父您真是的。”延壽奴見韓德讓直接點破她的小心思,臉上陣陣羞澀,轉身跑回了自己房間。
韓德讓將棉衣交給侍女,威嚴的喊道:“盡心著點。”
“王爺快請坐。”蕭將軍前廳帶路,韓德讓亦未推辭,走到客位上坐了下來。
衛國公主親自奉上香茗,“這的菊花瓣比不上宮裏禦用,您將就著吧。”長壽奴一身橙色棉衣,上了淡妝。
“嗬嗬,公主過謙了,臣日日坐受禦器用具,實是受之有愧啊。”韓德讓端起茶碗,細品香茗笑道。
“相父,您實在太謙虛了。”長壽奴會意韓德讓眼色,出言留了“餘地”
“公主,臣怎麽比得上所向披靡的良將世家呢,臣也隻能在太後駕前動幾句嘴皮子而已。”韓德讓笑容滿麵的說道。
“相父您這話兒臣可不愛聽了,兒臣出嫁之前曾聽您說過合縱連橫的故事,蘇秦張儀的兩張嘴可勝過百萬雄兵啊。”長壽奴似乎被勾起了愉快的回憶。
“哈哈……”韓德讓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手裏的茶碗不住的晃動著,他慌忙放回到了桌上。“小妮子,你居然還記得,那天傍晚陛下讀《史記》讀得興起,把臣召到禦書房聊了個通宵,誰知道你這丫頭竟然躲在外麵偷聽……”
“結果被皇兄發現了,還被母後給訓了一頓,要不是您說情,母後說不定要動家法呢。”長壽奴說著,不時瞄著伯父尷尬的臉色。
“公主,您以為臣為什麽敢說情,還不是皇太後的意思,太後心腸軟著呢,這鞭子真要打下去了,太後的心也就碎了。”韓德讓慢悠悠的解釋起了原委,蕭將軍幾次想插話,韓德讓均裝作沒看見。
“原來是這樣。”長壽奴恍然大悟。“說起來母後的心真的很軟,小妹出嫁的前一天,母後她是整夜沒睡,把兒臣叫進宮去,叮嚀又叮嚀。”衛國公主似乎完全沉浸在回憶中。
“是啊,皇後三番五次在聖上麵前失儀,此翻秋捺缽皇太後陛下念及皇家子嗣延續,力勸聖上讓皇後千歲隨駕。”韓德讓笑著附和,茶碗空了,韓德讓緩緩站了起來,“謝謝將軍款待,本王公務在身,先告辭了。”
蕭將軍強壓怨氣,笑道:“王爺請多坐一會兒。”
“不用了。”耳邊的鼓樂響了起來。
“相父走好。”長壽奴輕輕提起裙擺,躬身下拜。
轎子走遠了,風繼續吹著,門外,枯黃的落葉鋪滿了地麵。
上房裏,蕭將軍環顧四周,眼神迷離,似覺巨石堵在胸口,口中一甜,鮮血染紅了地麵。旁邊的椅子被碰倒了。
傍晚,皇後獨自用著晚膳,宮女忙亂的腳步打破了她難得的好心情。
“真的,爹爹他……”皇後死死抓住椅子,“本宮要去找他拚命。”皇後疾步拿起了箭囊,就要衝出宮門,心腹宮女死死攔住,“皇後千歲您萬萬不能衝動,您不是他的對手。楚王此人麵上看起來溫良恭讓,開口閉口遵從聖意,私下是把皇太後和聖上死死抓在手裏,現在將軍被他氣病了,您怒氣衝衝去問罪,皇後還會說您不懂禮數,他今日前去要得就是這個局麵,皇太後可以名正言順的取消您的隨駕。到時候,一個‘無子’就可以把您打進冷宮了。”宮女哭著說完。
皇後癱軟在地上,久久不動,“韓德讓,本宮就是死,也要拉你陪葬!”皇後的心被怒火填滿,眼神充滿了怨毒。
皇太後的寢殿內,燈火通明,蕭綽端著酒杯,輕移玉步,灌到韓德讓嘴裏,“讓哥辛苦了,做得很好。”蕭綽嘴角帶著冷冷的笑意,“教子無方的人活該。”
“燕妹,哥可…..”
“小妹知道的。”蕭綽輕輕捂住他的嘴唇,“隻要不傷到緒兒,不影響國政方針,不傷到黎民百姓,韓氏族中的賢才,讓哥隨意安置好了,小妹很清楚,你心裏有杆公平的秤。”
“燕妹……”
“沒有人能檔菩薩哥的路,皇後朕要讓你眼睜睜看著你的親人因為你的無知而倒下。我和你都已經忍得夠了。”蕭綽接過韓德讓剛倒滿的酒,一飲而盡,酒杯斜倒在桌上,映襯著月色。
次日,秋日甚為溫暖,早間,聖駕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皇後坐在裝飾精美的馬車中,沉思良久,“去召楚王來。”
“皇後…..”貼身侍女有些遲疑。
“去吧,”
片刻後,韓德讓縱馬前行於皇後車前,“千歲,召臣何事?”
“王爺,昨日本宮接到娘家的消息,說爹爹病得很重,敢問王爺,昨日您曾到過家父府上,他可曾有不適?”皇後語氣溫和,身邊的貼身侍女掀開了簾子,死死的盯著韓德讓。
“皇後千歲,臣昨日拜訪,全是為了越國公主的身體,和蕭將軍交談時也沒有發現他有任何異常。”韓德讓語速平和,麵帶笑容。
“嗬嗬,王爺過謙了吧。”皇後扯了扯嘴角,“陛下可是告訴本宮,王爺的醫術可與華佗,扁鵲相比,您居然毫無察覺嗎?”
“那是陛下謬讚臣,臣焉有這等水準,不過依臣之愚見,蕭將軍的病體怕是….”
“怎樣?”皇後猛得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自行拉住簾子,盯著韓德讓的臉。
韓德讓輕笑數聲,“怕是因皇後千歲而起。”韓德讓逼視一雙秀目,一字一頓。
“你…..”皇後滿臉通紅,“楚王爺說笑了,本宮位正中宮,母儀天下是家中的榮耀,何來讓父親突然之間生了重病。”
“皇後千歲既然位正中宮,就當知曉肩上的責任,多年無子,難續後嗣,已應愧對於皇家。苛待嬪妃,喧鬧不止,太後跟前,屢屢失言衝撞,大有失德之舉,怎不讓慈父憂思成疾呢。”韓德讓字字如針尖穿透皇後的心。
“你厚顏無恥,分明昨日……”
“皇後千歲,您大可詢問家中仆從,臣昨日言語沒有任何指摘蕭將軍之處,你妄加之罪,臣擔不起。”
韓德讓說完縱馬歸列於皇帝車駕前,皇後捏碎了瓷杯,雙手鮮血直流,堵住宮女呼喊,心底已是萬箭穿。
夜深了,全體安營紮寨,皇帝麵無表情的看著奉召而來的皇後。
“睡吧,時間不早了。”隆緒淡淡地說。
“啊,陛下,臣妾的手。”皇後痛苦的呻吟,隆緒吃了一驚,仔細看了看,“怎麽傷成這樣?”
“為了給您弄茶,不小心摔了杯子。”皇後靠在丈夫懷裏,梨花帶雨,抽泣不止。
隆緒突然陣陣感動,“原來她也有溫柔的時候。”
秋捺缽在忙碌和愉快中繼續著,皇後對皇帝百依百順,小鳥依人,皇後一直在強壓著怨恨,為了給父親出氣,她必須要委屈自己,在皇太後和韓德讓麵前表現得畢恭畢敬,如果上天垂憐,讓她生下皇子,到那時候何愁搬不倒韓德讓。這是她苦思冥想幾天終於明白的道理。
初冬時節,皇後連續數日嘔吐不止,食欲不振,宮女們甚是憂心,皇後笑道:“換正裝,去請楚王來。”
少時,韓德讓一身朝服走了進來,見皇後穿著大禮服,笑意盈盈的看著他,心中陣陣驚奇。
“皇後千歲有何吩咐?”
“王爺,本宮最近身體欠安,特請王爺診脈。”
韓德讓趨步上前,輕按脈搏,神色奇特的注視了皇後一會兒,蠕動著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腦海裏閃過隆緒懷抱皇長子時歡樂無比的表情,暗歎一口氣,凝視著皇後的雙眼。
“王爺,本宮所患何疾?該用些什麽藥材?”皇後眯起了眼睛問道。
“回皇後千歲的話,您沒有得病,您有喜了。”韓德讓低下了頭,答道。
整個宮殿鴉雀無聲,“那本宮該做些什麽?”皇後臉色平靜的繼續問道。
“禦醫院有現成的安胎方子,請宮女按著煎藥就是了。”韓德讓淡淡的回答。
“既然如此,王爺請回吧。”
韓德讓依然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王爺請回吧。”皇後再次重複道。
韓德讓還是沒有動,許久,“皇後千歲,臣能跟您單獨說幾句話嗎?”
“好。”皇後指示宮女去抓藥來,心道:“本宮倒要看看你要說些什麽,懷上龍嗣的消息一傳出去,皇太後一定會加派人保護本宮,再怎麽樣,你終是個外人。”麵上笑道:“王爺想和本宮說些什麽?”
“臣隻想請求皇後千歲,記得這數月的感受吧,按照那樣的情緒指導您的言行。”韓德讓的語氣突然變得很誠懇。
皇後見此謙虛的語氣,隻覺得他又在虛偽的作秀,火氣上衝,強笑道:“王爺什麽意思?本宮不明白。“
“皇後千歲,請您真心愛護陛下。這樣的話陛下會很快樂,而您如果順利生下皇子,他也會平平安安成長,順順利利繼承皇位。”
“王爺說笑了,本宮當然真心愛護陛下,不像某些人台前私下判若兩人。”皇後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不經意間還是透出冷漠怨毒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