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賀禮
“製心…..”韓德讓喚著他的小名,“去吧,不用擔心我。”
“遂貞,快點來啊。”一位少婦走近了他。
“去吧,貞兒,母親在喊你了。”韓德讓拍了拍遂貞的肩膀催促道。少年轉身向母親走去。
韓德讓看著活躍著俊秀身影,感到一陣驚喜,心情好了很多。韓家的下一倍孩子以“遂”字排輩,那位少年取名遂貞,字製心,是他四弟德衝的長子,年歲和皇帝相差數月而已,自幼在諸侄中超群,今日又看穿了他的心事,足見心思非常細膩,是個可塑之才。
夜深人靜,韓德讓無心睡眠,他躺在床上掂量著是否要給室昉送去拜帖,讓他心裏對將要發生的事情有個底。他一直非常尊敬室昉,論資曆他遠遠比不上,論能力,室昉的勤勉和文采他自歎弗如。可是他萬一事先交底給室昉,被貴戚們探出了風聲,隻怕那些大人們會當眾羞辱皇太後,雖然他對燕妹的應變能力絕對有信心,但是這麽做會讓原先的設計有所偏差,弄不好會在貴戚們的心裏播下對皇太後和皇帝的怨恨之種。
韓德讓長歎一聲,翻身睡去。
兩天後的早朝,室昉滿臉憔悴,顫顫巍巍的走進正殿,焦灼的看著眾人,韓德讓見這番情景,心中不勝感慨人世無常,上前將室昉扶到座位上。
是日早朝,室昉再次呈上了辭表並當眾對奏折的內容作出了說明,他真心希望由韓德讓代替自己出任北府宰相,貴戚們暗笑的看著他,寧王心道:“這老頭還算有些自知之明,不過韓德讓是個更難纏的主,看起來我們還得熬。“
皇太後看著奏折,聽著室昉說的話,腦子裏反複出現室昉對韓德讓的薦言,眼珠轉了兩轉,看了韓德讓一眼,見他在向自己微微點點,立刻拿定了主意,嘴角微微上揚。計劃要有些優化。
皇帝見母後表情漸漸舒緩,知道母親已然有了妥善的解決方法,隻是自己猜不透內情,有些小小的失落和淡淡的期待。
“此事事關重大,容朕和陛下細思之,退朝。“皇太後緩緩說完,眾臣都有些驚訝,此事的處理皇太後已經延遲多時,今日再度推遲,全不似皇太後一貫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
少時,禦書房內,韓德讓在皇帝耳邊輕語,隆緒顯得有些擔憂,“相父,如此行事雖是不錯,但是怕那些大人要對您恨之入骨了。“
“嗬嗬。“韓德讓輕笑兩聲,”陛下,他們怨恨臣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多一件事也無妨。“
“緒兒,知道心疼就好。“蕭綽輕輕拍了下兒子的頭,”看看曆史上有幾位臣子能像相父這般分憂解勞啊。“
“所以他是相父啊,不是一般臣子可比嘛。“隆緒順口接了上去。
韓德讓心滿意足的笑了,隆緒意識到對相父的敬愛已經深入骨髓,在自己無意間的話語中表露無遺。
數日間,皇太後未在提及室昉請辭一事,貴戚們抱怨皇太後無視事實,怨憤的情緒在朝野間彌散。而室昉則陷入了無邊的焦慮中,他很擔心皇太後的沉默是風暴前的平靜,也許……..
終於貴戚們在朝堂上提出了抗議,皇太後依然以需要再加考慮為由拒絕答複。
是日午後,雪兒一身藍色宮裝,帶著聖旨踏進了南樞密院府衙的大門,眾官吏俱感驚愕,這段時間南樞密院的運轉非常正常,沒有出現任何問題,就算有旨為何要由皇太後陛下的親信宮女傳達呢?
“韓德讓接旨。“
韓德讓跪了下來。
“皇太後詔曰:因北府宰相室昉家出叛逆,其教子無方,嚴重傷害國體不宜繼續擔任北府宰相之國之要職,現命韓德讓替其出任。”
雪兒講完,韓德讓卻毫無反應,雪兒霎時變色,喊道:“楚王爺您沒有聽見奴婢的宣旨嗎?“
“請轉告皇太後陛下,恕臣萬死難從命。”韓德讓嚴肅而平靜的回答。
“王爺您的意思是您要抗旨嗎?”雪兒大感吃驚,漲紅了臉問道,心裏實在不明白二公子是怎麽了,怎麽會如此大膽?和平日的性情完全判若兩人。
“是的,臣絕不會踩在恩人的頭上。”韓德讓堅定的說。
雪兒聽了這話,臉色通紅卻又不知該如此處置,隻好拿著聖旨一五一事回稟皇太後。
蕭綽一臉冷峻,一日之內,連下三道聖旨。均遭到韓德讓拒絕,雪兒驚詫莫名。
是日傍晚,皇太後當著宮女們的麵,狠狠推翻了案桌,大喊道:“他這是蔑視朕和陛下!”
次日早朝,南院樞密使韓德讓自請罪於皇帝駕前,並上呈辭表,請求致仕。眾臣啞然,室昉錯愕。
“韓卿你這是在向朕和母後示威嗎?”皇帝對他厲聲責問道。
“臣不敢,但是臣不願取代恩師之職,老大人對微臣知遇之恩,倍加提攜,人所共知。今雖教子無方,然於國有大功,請皇太後陛下,聖上繼續善加任用。”
“韓卿,你這是載跟朕講條件嗎?”皇太後冷冷地說。
“臣不敢。”
“嗬嗬,算你厲害,朕會好好考慮的。”
韓德讓請求致仕的消息在他所管轄的南樞密院引發劇烈震蕩,下屬官吏吩咐上表請求皇太後不予準許。
消息快速傳到南京府,燕雲地區官員的奏折快速向上京而來,皇太後陛下的書案前堆滿了求情的奏折,蕭綽喜不自禁,“讓哥果然是深得民心,有他坐鎮中樞何求燕雲不治,漢民不附啊。”
數日後的早朝,皇太後請宮女抬著幾座山高的奏折在正殿之上大歎苦經,說如果準許韓德讓致仕恐會造成燕雲民心不穩,宋國乘機犯境,麻煩不斷。
眾臣見皇太後陛下眼淚婆娑,隻得紛紛附和,皇太後順勢退回了韓德讓的辭表,並命室昉原職留任,韓德讓抗旨不遵之事,念其至誠之心,罰俸一年作結。
眾臣散去後,三人在正殿哈哈大笑。
夕陽靜靜的照射著地麵,黃昏時分,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正月的喜慶氣氛也漸漸散去,室昉坐在書房奮筆疾書,《實錄》就快完工了。
“爹爹……”
“心兒,什麽事情?”室昉頭也不抬的問道。
“楚王爺今晚要來,這是拜帖。”女兒一身簡樸的濡裙,笑著遞上名帖。
“還不快去準備。”室昉連忙吩咐,心中難免暗自盤算皇太後陛下有何用心。
日暮西陲,抬眼望去,景色甚為怡人,韓德讓拎著兩壺酒,一身深棕色便服敲響了門。
“王爺,請裏麵坐。”室心代替父親門外迎接。
韓德讓微笑還禮,“不客氣。“
正廳的陳設樸素淡雅,桌上的幾盤小菜也很家常,室昉仔細打量著韓德讓的神情。保寧年間,他們在南京府有過短暫的共事,那個時候,室昉就知道他是大才,前途無可限量,上調上京之後,他在景宗皇帝麵前舉薦,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實是有些多嘴,以他的家世背景,能力政績和特殊淵源,隻要等待就足夠了。可是他卻讓自己一次次的感動,為了一次小小的薦言,對自己是百般恭敬,盡力回護。
“老大人您請放鬆一點,沒事了。“韓德讓見他一直不說話,隻得開口勸慰道。
“真沒事,你就不會來了。“室昉輕輕歎道。
“嗬嗬,“韓德讓輕笑兩聲,”您想多了,今下官除了帶來兩壺藥酒,沒有其他用意,皇太後陛下的後續安排不需要下官轉達。“
室昉捋了捋雪白的胡子,“厲害,真的厲害,一句話該說的全說了。”室昉暗自佩服。
“嗬嗬,老夫多心了。告訴你個好消息,《實錄》快完工了,老夫明天找抱樸校對好就可以送上去了。“
“那麽快就好了?“韓德讓感到意外和驚喜。
“哈哈,哈哈“室昉突然大笑三聲,韓德讓一臉困惑,“老大人……”
“你不知道了吧,先帝早在乾亨元年就對老夫講過要修撰國史,那時候老夫就開始準備了。”
“大人您打趣下官呢,當時下官還在南京城修築守備工事,怎麽會知道?”
“嗬嗬,和你說笑呢,陪老夫喝幾杯。”
“自當奉陪。”
杯觥交錯中,夜色漸濃,韓德讓帶著淡淡的擔憂告辭而去,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對飲開懷,皇太後思量再三,決定…..
數日後,室昉和邢抱樸進呈了《實錄》,賜物有差,皇太後陛下念及室昉年老多病,遣使李從訓慰問,並特許其常居南京城,賜幾杖,入朝免拜,封鄭國公。
目送室昉的馬車遠去,皇太後頗為感傷,他的才華曾讓她驚歎,統和二年,隆緒登基未久,她初攝政事,君威尚不立,她下令修築官道,心裏憂慮不已,若政令下達卻執行不力,後果實難預料,但室昉於短短一日間征得民丁十萬解除了人力的危機,使得工程順利進行。
春天,聖駕如期駕幸南京城,問政,出獵忙得不亦樂乎。
南樞密院牙帳內,韓德讓緊張翻閱著公文,臉色越來越沉,雙眉不禁緊蹙,“看起來需要調查下,南京府的稅收是怎麽回事?!”
他遂整理衣冠,匆匆趕往崇德宮,皇太後的行帳內,皇帝在焦急的等待著母親,“緒兒,太後陛下狩獵還沒回來嗎?”
“是的相父,兒臣也在等母後,為了這個。”隆緒從袖子裏拿出一份公文,韓德讓接過一看,“看來陛下也注意到了,臣也是為此事而來。”
兩人等待片刻,蕭綽一身墨綠色常服走了進來,隆緒走上前去,“母後您終於回來了。”
“怎麽了你們兩個,母後狩獵途中恰好部落首領進貢,接見了他,多聊了幾句,你就急成這樣?”
“不是的,太後….”韓德讓適時插話,示意隆緒開始說正事。
“母後是這樣的。”隆緒把公文遞到母親手裏,“兒臣以為南京府的賦稅情況需要進行詳細調查,因為從送到兒臣和相父手中的公文數據來看有很大的問題。”
“嗬嗬,”蕭綽開心的笑了,“夠仔細,很不錯。不過既然是陛下說的,那陛下認為怎麽查比較好?”
“母後微服如何?”隆緒小聲問道。
“你不是在想著去玩吧?”蕭綽半是玩笑半認真。
“母後您小瞧兒臣。“隆緒有些不滿意的頂嘴。蕭綽瞥了韓德讓一眼,滿臉笑意。
“不服是吧?給陛下三天時間,陛下去微服調查看看吧。“
“母後您….“隆緒話到嘴邊卻縮了回來,他猛然意識到母後並不是在生氣,也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在給自己曆練的機會。
“是,兒臣明白。“
“韓卿,明日隨駕。“
“臣遵旨。“
“朕等兩位的好消息。“蕭綽笑道,”雪兒傳晚膳。“
“緒兒,陪娘喝一杯吧。“蕭綽向兒子舉起了酒杯。
“母後您這是在給兒臣‘壯行’嗎?“隆緒笑問道。
“知道就好啊。“蕭綽語重心長又帶著一絲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