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試探
隆慶單獨躺在一輛寬敞的奚車裏,有專人照看,母親的鞭子讓他震驚,在他心裏母親雖有偏心的時候,但還是真心疼愛自己的,可是現在為了區區一件小事,母親全然不顧骨肉之情。爭強好勝而少思慮的他並沒有體會娘親的深意,反而更增責怨之心,責怪母親太過偏寵。
上京皇城外,室昉帶領留京官員列隊迎接,蕭綽麵色含笑,眾人行禮後各自散去了。
室昉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家中,恒王和楚國公被執杖,事出古怪,他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個中情由,其他人更是摸不著頭腦了。
他官居宰相,曆經五朝卻不是名門出身,全靠自身才氣和皇帝垂憐,皇族子弟們從來不把他放眼裏,公務的執行時常外生枝節,遭受刻意刁難,他委身下氣方得順暢。平日不免鬱結在心,加之年事已高,再次萌生退意。
秦王舊宅,葉隨風動,沙沙作響,陳國夫人拄著手杖站立在樹前,侍女們緊張的站在兩邊,雲兒剛才來過了,婉轉的說明了兒子被杖責的事,卻閉口不談原因。她心急火燎,坐立難安,她已年過古稀,擔驚受怕不起了,可作為母親,總是擔心著孩子們和家族的未來,讓兒又出了問題,她剛放下不久的心又懸了起來。
“備轎。”陳國夫人嚴厲的吩咐道。
錦轎緩緩向韓德讓的府邸而去,侍轎的侍女一刻不敢分神的注意著轎內的細微動靜。
府邸五十步外,轎夫停了下來,侍轎的侍女卻不敢上前叫門,戰戰兢兢的回話道:“夫人,皇太後陛下鑾駕在此。”
陳國夫人吃驚不小,隔了半晌才說,“扶我下來。”
侍女擔憂的看了看她,掀開了轎簾,沉重的聲響傳來,大門恰在此時徐徐打開了。
皇太後一身橙紅便服,略施淡妝,頭戴銀質玉簪,笑意盈盈跨出大門,步至轎前,不顧侍女們驚詫的目光,將陳國夫人攙了出來。
“臣婦惶恐….“陳國夫人聲音顫抖的說。
“夫人小心腳下。“蕭綽邊緩慢前進邊提醒著。
上房中,德衝正在處理兄長的傷口,“母親恕罪。”韓德讓歉意的說。
陳國夫人誠惶誠恐的坐在蕭綽的左側下首,問道:“皇太後陛下,臣婦之子所犯何罪,因而杖刑,請您明示,好讓臣婦嚴加管教。”
蕭綽端起桌上的參茶送到陳國夫人麵前,“夫人請用茶,讓哥的脾氣您最清楚了,他不太可能犯錯的。”
“讓哥…..!”震得陳國夫人大腦一片空白,“那是為什麽?”她下意識的問道。
“夫人,請您體諒他身為人夫人父一片心,助燕燕教子立君威,有我在身邊,夫人但請放寬心。“
“太後陛下,臣婦肝腦塗地,無以為報。“
“夫人,天意成全燕燕公私兩全,您不要再介意了。“
“臣婦遵旨。“陳國夫人淚流滿麵的說。
“雪兒,後天就是正月了,備好賀禮,送夫人回府。“
“是,太後陛下。“
“臣婦告退。“
上房變得異常安靜,德衝看了蕭綽一眼,退了出來。
“燕妹你不怕把我壓死啊,現在你還是需要為兄的。“韓德讓躺在床上半是抱怨,半是疼惜。”
“嗬嗬。”蕭綽笑了起來,如鈴鐺般清脆,“不到明天就會掀起軒然大波,議論紛紛,但是再怎麽議論,他們懂得我用心就好。順便也安老萱堂的心嘛。”
“你一石二鳥之計,要借為兄拉高老大人的聲勢吧,否則老大人怕是撐不下去了。”
“他們的頑固超乎小妹的預料,柿子撿軟的捏了。”
“是啊,前路並非坦途,要步步小心啊。”
“讓哥當然要賞的,而且是份大禮,我要那些不安分的人噤若寒蟬,讓你死心塌地,永遠不能回頭。”蕭綽表情嚴肅。
“給我什麽?”韓德讓笑問道,他知道蕭綽的後半句話是三分提醒,七分玩笑,開弓沒有回頭箭而且蒼天已然對他厚愛多矣,嬋娟在懷,孝子承歡,夫複何求。
蕭綽坐在了床沿,耳邊輕語,韓德讓臉色微變,瞬即又恢複常態,“我會努力讓我當之無愧。“
“你一定可以的,在你將小妹比作甘羅的那天起,小妹就深信不疑。”
笑聲迭起,愛意濃濃沁入心。
是日傍晚時分,蕭綽才回到皇宮,宮娥內侍們忙碌的布置著,迎接新年的到來。
皇後的娘家也是如此,迎接勇士凱旋,蕭排亞淺淺微笑,看上去甚是悠閑,腦子卻不曾放鬆。
“夫君,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衛國公主長壽奴端著茶盤近前說。
“夫人可曾聽說今日午後皇太後陛下親迎陳國夫人於楚國公的府邸?”
“夫君何必明知故問呢,”衛國公主笑出了聲,“有關母後相父的事情傳得比什麽都快。”
“夫人怎麽看今天的事情?”排亞真心詢問,他了解妻子頗得太後風範,對政事頗有見地。
“夫君不必擔憂,依妾身所見,母後此舉於公意在再次敲打對漢官不滿的宗室,於私陳國夫人持家有道,教子有方,賢名遠揚,又是長輩禮遇亦是常情。”
“夫人分析的是。”排亞由衷佩服。
“大嫂你還真能說,小弟服了。”蕭恒德突然推門而入。
“二弟,你別在這酸溜溜的,”排亞正色道,“以後認真當值,別任性了。”
“是,哥。”恒德無奈的答應著,畢竟他此次作戰功過各半,退了出來。
排亞一聲歎息,這個胞弟真不讓人省心呢。
正月初*,皇帝在正殿接受了百官的朝賀,整個上京洋溢在快樂的氣氛中。
午後皇太後陛下在寢宮接受百官的祝福。
稍後,後妃依次覲見,皇後見到李荷花的那一刹那,似曾相識的氣質讓她不由一震。
“皇後千歲金安,臣妾李荷見駕。”
“哦,不錯,你的父母很會取名字。”皇後半是挪揄半是真心。
“回皇後千歲的話,臣妾的雙親早亡,兄嫂精於文墨,故取此名。“李荷並未退縮,直言相告。在她自幼的經曆中,能成為皇後的女子自然是才華人品皆出眾之人,一如她的長嫂娥皇,有專房之寵亦善待嬪妃,一如隨夫南去,生死與共的嫂子昭敏國後,雖有脾氣,卻也是讓人欽佩的女子。
“你的兄長是誰?“
“唐國的國主李煜。”
皇後震住了,她對唐國一無所知,卻知道國主之意,眼前的這位女子雖比她年長不少,卻是異國的貴族出身,較之紫萱隻會更有吸引力。
“你退下吧。“
“是,太後陛下。臣妾告退。“
此時一位身著淺綠色宮裝的宮女快步走了近來,正想開口,蕭綽站了起來,笑道:“不用說了,讓薰兒歇著吧,她快臨盆了,走,帶朕去看看她。“蕭綽滿麵春風。
“是,太後陛下。“
皇後看著婆母離去的背影,心涼了半截,命運已完全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正月風光好,皇太後和少年天子大肆封賞南伐的有功之人,共達到九十餘人,正殿上稱頌之聲不絕於耳。
皇太後笑容滿麵,金黃色氈衣華麗尊貴,映襯著她成熟穩重高雅的氣質。皇帝爽朗的笑顏背後隱藏著一絲疑惑,眼角的餘光始終注意著母後的神情變化。
北府宰相室昉滿臉擔憂的看著前麵空著的椅子,韓德讓已經半月多沒有列席早朝,皇太後似乎視而不見,一切如常。南樞密院的公文悉數送往皇宮。
一聲“退朝”群臣紛紛散去,正殿不一會兒就完全空了,室昉站在通往正殿的大道上,沉重的歎息道:“辭書已經遞上去了,希望皇太後陛下開恩吧,老夫真的累了。”
皇太後的寢殿,寬大的書案排開,重要的奏疏堆放著,四角邊的香料散發著陣陣淡雅的清香,皇太後隨手拿起一本展開,秀眉微鎖,“雪兒,去請陛下來。”
“母後,兒臣在這裏。”隆緒輕輕掀起隔簾快步走了進來,“兒臣正好有事想請教母後。”隆緒輕聲說。
“你一直在外間?”蕭綽放下了奏折,表情輕鬆的問道。
“是的,母後。“
“有話坐下慢慢說。“
隆緒輕鬆的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母後,您是不是忘記了什麽事情?”隆緒小聲提醒道。
“是嗎?”蕭綽滿臉疑惑,“母後想不起來了。”
“母後,相父的封賞…..”
“哈哈,哈哈,哈哈。”蕭綽放聲大笑起來,“緒兒果然有心,相父沒有白疼你,我們的好孩子。“
“母後….“隆緒一頭霧水,”您沒忘,為什麽不在剛才一並下詔?“
“因為這次的封賞一定要陛下允許,母後不能擅自做主。“蕭綽溫和的說。
隆緒一驚,站了起來,“母後您要賞相父什麽?“
“陛下請靠近一點。“蕭綽拿過一張白紙,緩緩寫下“宮衛”二字。
“母後….”隆緒遲疑的看著母親,“相父他…..”
“嗬嗬,皇兒,相父幾時向你索要什麽嗎?”
“兒臣知道,可是,按祖製宮衛是…..”
“母後知道的,這是我國君主和合法攝政者才有的禮遇,但是明君當有破除舊製的魄力。”
“為了拉抬漢官的地位,抑製宗室的不軌之心嗎?”隆緒沉思良久,說道。
“陛下英明。”蕭綽喜形於色。拿起原先在看的奏折遞了過去,“陛下請看。”
隆緒緩緩打開奏折,眼光掃過,抬頭看著母親,“室愛卿他要致仕?”
“他快被那些宗室王爺們得折磨的精疲力竭了…..”
“他們找不出相父的問題,開始對五朝老臣無事生非了!”隆緒火氣上衝。
“皇兒,總有辦法治他們的,隻要我們母子夠堅定。”
“是的母後,我們會成功的,請母後下旨吧。”
蕭綽微微一笑,“不急,讓你相父和室昉都再好好歇上兩天。”
“楚國公求見。”雪兒進來稟告道。
“去扶進來。”隆緒馬上說,腳步不停衝到了門口。
“相父安康。”隆緒躬身行禮。
韓德讓雙手扶起,“陛下您何必如此,太後不過…..”
“相父,兒臣自願,母後說什麽不重要哦。”
隆緒扶著韓德讓走進內殿坐了下來,蕭綽發出清脆的笑聲,朝服已經換下,深紅色的百褶裙伴隨著輕緩的腳步聲,蕭綽離開書案,拿著室昉的奏章坐在了韓德讓的右側,(注:遼代尚左,不是右)。
“讓哥,室昉的奏疏。”
韓德讓掃了一眼,“臣請問太後陛下…..“韓德讓收起了笑容,正色道。
“楚國公不用擔心,朕已經準奏了。“隆緒故作嚴肅的打斷了他,隨即忍不住笑出了聲。
韓德讓略感驚訝,不一會兒便想通其中“機關“,”臣謝陛下,那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