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楚王
是日傍晚,臨時設在沙堆驛的王帳裏,隆緒正看著其他方向的軍報,耶律籌寧正率部順利向狼山挺進,隆緒頻頻點頭。
“啟稟陛下,行軍參謀,宣政殿學士馬得臣帳外求見。”侍衛來報道。
“快請進來。”
馬得臣緩步進賬,躬身啟奏:“臣有一事,請陛下恩準。“
“愛卿有話請說。“隆緒帶著隱隱笑容。
“臣剛才去巡視歸聖軍了,有些宋國的士兵不願歸順,一直叫囂不停,臣以為,既然不願歸順我國,就放他們回去吧。“
“哦?愛卿如此想嗎?去請楚國公進賬。“隆緒吩咐道。
少時,韓德讓掀開了帳簾,躬身道:“陛下您有何事?”
隆緒將馬得臣說的話重複了一遍,韓德讓微笑道:“陛下,對於此事臣沒有看法,隻希望陛下謹慎處理而已。”
“先下去吧。讓朕好好想想。”
兩人躬身退了出來,王帳外,“閣下為什麽不說呢?陛下向來對您非常尊重。”
“得臣兄,你和在下都已指導陛下多年,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有權力將自己的想法強加於聖上,陛下雖然年輕,卻是一國之君。”韓德讓直視對方,笑著說。
說完,韓德讓快步向自己的軍帳走去,馬得臣心中欽佩不已,“大人高見,非吾能及也。”
隆緒獨坐帳中,侍衛們點起了燭火,隆緒隨手翻著軍報,腦海中的兩種想法不斷的對撞著,“得不到他們的誠心歸順,空留著人又有何用呢?大契丹的建設需要大量人力,留著他們做苦力吧。”
良久,隆緒還是拿不定主意,在帳中來回踱步,腦海裏回想著母後遇到此種事件時的處理。
那是一個雨夜,涿州行帳,點點燭光映照著母子二人的臉頰,“母後,您為什麽要親自勸降楊業,既然斜軫也沒有辦法就算了吧。“
“緒兒,楊業的能力你很清楚吧,能讓猛將也膽寒的,若得此人,於國大利,母後走這一次,成則國之幸,敗則亦母後之幸,能親自會會強大的勁敵是一種幸運。做事可以適當放棄,但是你必須問心無愧,盡了全力。“
隆緒搖了搖,從回憶中醒來,“傳旨,駁回馬得臣所奏。明天朕要親自檢閱歸聖軍。“
馬得臣得到這樣的答案,一聲輕歎,“陛下在不斷成長。“
韓德讓聽說後,進帳啟奏道:“臣願陪同陛下閱軍。”
“相父辛苦了。”隆緒笑道。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皇帝和韓德讓就帶著護衛隊出現在了沙堆驛外五裏處,歸聖軍的營地裏。
大部分降兵非常驚訝,契丹君主竟然會親自到此。
麵對部分並不友善的眼神,隆緒微微一笑,“大契丹的某些事情是不能和富庶的宋國相比,但是,這隻是現在的。大契丹會變得更強,即使今日朕將諸位不願歸順的人,放了回去,你們的朝廷就會善待你們嗎?至多也不過讓你們繼續做士兵而已,朕會真正的善待你們,尊重你們的習慣,給你們機會,更好的發揮你們的才華,讓你們和朕一起創造和見證大契丹強盛的未來。”隆緒聲音洪亮,激情四射,有極強的感染力,士兵們紛紛下拜,表示願意留下。
看著這樣的結果,隆緒開心的笑了。
十月初,秋風颯颯,涼意襲人,十幾騎快馬從涿州行營飛馳而出。
馬上的人,一襲紅色披風格外顯眼,她揮動著馬鞭,雙目流光,神采熠熠,“文殊奴表現得很好,下麵娘再扶你一把。”
蕭恒德騎馬跟在最後,傷口已經處理過了,正在好轉中,那天他抵達涿州行營的時候,皇太後在這裏等候。他愣住了,皇太後笑道:“傻孩子,你為國負傷,母後來看看也是應該的,也好讓延壽奴放心,她眼淚都快哭幹了,母後好不容易才勸好了她。“
“可是,按照正常的軍報…..“
“陛下和楚國公連夜發了加急密折。你是皇家的乘龍快婿,又是良將,格外關照是理所當然的。“
“謝母後,兒臣感激不盡,。”
十天後的夜晚,益津關的遼軍大營,營門大開,三軍列隊。
“參見皇太後陛下。“數萬人的喊聲響徹雲霄。
“陛下,母後恭喜您了。“蕭綽笑著走到兒子跟前說,“明天早晨根據陛下先前的布置進攻益津關。”
“是。”眾人齊聲高呼。
禦帳內,蕭綽端坐書案前,隆緒坐在左側下首,“皇兒,表現的很好,娘很滿意。”蕭綽由衷的讚許道。
“謝母後,不過兒臣還是有很多不足,沙堆驛一戰如果不是相父,兒臣…..”
“皇兒太謙虛了,再曆練幾年,那個時候……“
“沒有臣的提醒,您也會洞察敵情,一舉攻克的。“韓德讓坐在隆緒身邊,滿麵春風的接過話頭。
“相父不怕到時候,您被陛下留在上京養老嗎?“蕭恒德掀開帳簾,走進來說道。
蕭綽聽了這話,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這小子,給你麵子就等鼻子上臉,要到幾時才真正長進!“
韓德讓上下打量一翻,見他甲胄在身,步伐間也看不出明顯異常,暗自讚許:“這小子,身體素質真的超一流。“
“嗬嗬,恒德你真不賴,恢複的那麽快。“韓德讓笑道,”至於養老也沒什麽好怕的,誰也逃不過時間,當賢臣良將列於朝堂,我自可讓賢。”韓德讓和顏悅色回答了他的問題。
“相父總是那麽溫暖。”隆緒心中感歎道。
“恒德,這麽晚來什麽事?”蕭綽溫和的問道。
“太後陛下,請讓臣明日出戰吧。”
“你還是再歇兩天吧,不要太心急。”蕭綽緩緩勸道。
“這……”
“就當別讓公主再擔心了吧。”韓德讓附和道。
“是。”蕭恒德垂頭喪氣的退了出去。
“相父…..”隆緒欲言又止。
“緒兒想說什麽呢?”韓德讓知他有些猶豫,換了個稱呼讓他安心說話,“您真的不在意有一天兒臣讓您養老嗎?”
“嗬嗬…..”韓德讓啞然失笑,“緒兒,相父的功業心狠強,所以我非常感激先帝,皇太後和你給了我很多建立功業的機會,但是任何想法當止於至善,否則將給國事和百姓帶來災難,所以當有人能更好的完成我的職責時,請緒兒直言告訴我,讓我安安心心的頤養天年吧。這會是國事和百姓的福音。”
“你們被恒德帶壞了,是不是?”蕭綽佯怒道,“這種時候,討論這種問題。”
隆緒回過神來,對母親抱歉的一笑,“真到那個時候,娘就舒舒服服的待在後宮吧。蕭綽說完,自己也笑了起來。
“母後你好壞,故意嚇唬兒臣。“隆緒扯著母親衣角,禦帳裏笑聲陣陣。
次日清晨開始,遼軍發起了總攻,城牆下,叫聲震天響,戰鼓聲更是如雷貫耳,兩軍對壘,“嗖嗖“響聲不絕於耳,隆緒坐在離城牆二裏處的營帳內,隻覺得熱血沸騰,求戰欲望強烈。
蕭綽看著雙眼放光的兒子。說:“陛下不要急,下一戰長城口,您親自叫陣,可別讓娘失望。“
“母後,您說真的。隆緒“騰”的站了起來。
“當然,陛下。“
“謝母後,兒臣一定會成功的。“隆緒高興的大喊。
經過數日激戰,益津關終於被攻破了。
短暫休整之後,大軍向長城口開進了。
秋風舒爽的一天午後,伴著舒適的微風,大軍在長城口外安營紮寨了。傍晚時分,嫋嫋炊煙升起,眾將官知道明日陛下親自叫陣。個個信心百倍。
夜已深,點點星光在廣袤的天際閃爍著,隆緒在禦帳中和衣沉沉睡去。
朦朦朧朧中,隆緒似乎感到有人向他走來,“陛下您還好嗎?“一位年近三十的女子身穿藍色宮裝,佩戴銀質耳環,柔聲問道,右手牽著一位非常可愛的小女孩,大約三歲。
隆緒揉了揉眼睛,內心深處的記憶似被喚醒,“紫萱姐姐,是你嗎?”
“是臣妾陛下,臣妾一直就在您的身邊,從未離開,來,快叫父皇。”
身邊的小女孩怯聲聲的說道:“給父皇請安。”
“好可愛的孩子,是朕的女兒。”
“嗯,父皇。”女孩重重的點頭。
突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母女倆的身影漸漸遠去,“不要……”隆緒大喊道。
長城口內的官衙中,守將姓孫,數日前他已經快馬飛報朝廷,請求速發援軍,他很清楚以現在城中的軍力是無法抵禦遼軍的,不由的歎息連連。
“夫君,早些睡吧,明天可有你忙呢。”一襲綠衣,步態盈盈,拿著披風走到身邊。
“夫人,對不起。有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身材魁梧的孫將軍溫柔的笑道。
“無論發生什麽?活下去。戰爭不應由女人承擔後果。”
孫夫人非常感動,“請您放心,妾身記住了。”
孫將軍滿意的點頭,露出燦爛的笑容,他年過四十,從軍多年,恪盡職守,勤勉為國。
更鼓又響了,三更已過,孫夫人身著單衣,站在窗前,點點星光映襯著她飽經風霜,卻依然清麗的麵容。
“父王,也許女兒很快就會見到您了吧。兒還沒見過你呢!”兩行清淚流下。
那是一個狂風大作,雷電交加的夜晚,她出生在金陵唐國的王宮內,第一聲啼哭傳來,王宮內並沒有多少人為她的到來而高興。滿月時,她失去了母親,產後風寒不幸病逝。而她還未出生就沒有了父親,她的父王李璟已於五月前去世了。
兩年後,她的王兄李煜冊封她為永寧公主,由王嫂國後周氏撫養。
她的成長伴隨著兄嫂的吟詩作賦,歌舞娛情,也目睹著朝廷“五鬼”的爭鬥,不斷丟失的國土,國祚衰微。對於這一切,王兄痛心疾首卻又倉皇無措。
終於14歲那年的初夏,曹彬率領的宋軍攻破了金陵,她跟隨一起被宋軍押解到了汴京。
數日後,一次論功行賞的宴會上,孫將軍主動向宋太祖趙匡胤請求賜婚,獲得了允許。就這樣她成為武將的妻子,隨夫君往返於各個駐地,過著平靜的生活。
三年後,王兄李煜的死訊傳來,而且是牽機之毒,死狀慘烈。她悲痛欲絕,卻不敢放聲哭泣,耳邊不停的回響著,金陵城破時,王兄一直重複的一句話:“無論發生什麽。一定要活下去。“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了禦帳,隆緒甲胄整齊,身跨禦馬,檢閱三軍,暢快笑容中帶著一絲難解的疑惑,“昨天的夢境,紫萱姐姐…..“
秋風起,落葉飄,沙沙聲響,伴著陣陣鏗鏘有力的戰鼓,宛如跳躍的音律。
隆緒帶領禁軍及各部轅門外叫陣,勸降。
孫將軍不為所動,堅守不出,遼軍連攻數日而不下。數日下來,遼軍開始煩躁了,蕭恒德好不容易得到太後允許出戰,卻無法立功,心情更是不好,尋思著等破了城一定要出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