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隆慶
“韓卿,你回府調養,痊愈之前不用上朝了。“
“謝陛下厚恩,臣告退。“韓德讓站了起來,躬身對著隆緒一步步退了出去,
“陛下,您還有事,娘先走了。“蕭綽徑自走出了禦書房,隆緒目送著母親離去,卻並未像往常一樣行禮。
隆緒一直在坐在禦案前發呆,“朕為什麽不直接拒絕呢?母後的要求實在很過分,這種關係內外臣僚已然心照不宣,母親居然還想….”隆緒雙手抱著頭,無意識的看著自己的龍袍。
夜深了,皇帝依然坐著,舒適的月光從窗口照了進來,隆緒搖了搖頭,站起來吩咐內侍宮女們擺駕中宮。
走到半道上,看見宮女匆忙從身邊走過,停下來問道:“怎麽了?”
“陛下,吳王殿下病了,奴婢們正去煎藥。”
“快點吧,轉道。”隆緒吩咐道,“向隆裕的寢宮去。”
隆裕的寢宮裏彌漫著熏香的氣味,掀開帳簾,隆裕呻吟著,隆緒拉起弟弟的手,“相父您請回去吧,兒臣沒關係的。”半睡半醒的隆裕迷迷糊糊的說道。
“楚國公今天來過嗎?”
“沒有陛下,殿下說閣下有傷在身,患病的事情就不要報告了,以免勞神。”紅梅答道。
“勞神?”
“陛下,每次楚國公閣下都會寸步不離左右,一陪就是通宵。”
“那公務呢?”
“公務會在這裏批複的。”
“有禦醫照看就可以了,隻要照著楚國公的方子不就行了?”
“禦醫怎麽能和閣下相比,閣下的周到細致堪為一絕,殿下的飲食起居一直由楚國公親自過問的,陛下您不知道嗎?”
“不是,朕隨口問問。”
“好好照看。”隆緒說完回宮了。
第二天,一大早,照例去皇太後寢宮問安,蕭綽笑容滿麵的看著兒子。
許久,早膳卻還沒有端上來,隆緒有些不耐煩,“怎麽那麽慢?”
“陛下請恕罪,查毒的時候出了點問題。”雪兒匆匆近前說。
“怎麽會?以前從來沒有啊。“
“因為以前都是楚國公閣下在做這事,所以今天奴婢們手生。“雪兒如此說。
“叫他們好好練練,楚國公以後不會再做這些事了。“蕭綽吩咐道。
“母後……”隆緒欲言又止。
“陛下,這些事情本來不是楚國公的職責,現在隻是恢複正常而已。作為母親,娘太自私了。”
“母後,完全可以保持原來的狀態啊。”
“陛下,這種狀態正在讓韓卿受到傷害。”蕭綽看著兒子的眼睛說。”
“母後,傷害?”
“陛下,胡裏室的事情您親眼目睹了,蕭恒德居然跑去南院府衙滋事,他們不會放過一切機會的,因為在他們眼裏楚國公因私情得幸而已,他不過是娘發泄欲望的工具而已。”
“是的,娘錯了,如果愛最終帶來的是傷害,那麽就讓它結束吧,”
“他們怎麽會這樣想呢?相父為百姓做了多少,他們都看不到嗎?”隆緒大喊道。
“如果人人都如陛下這般,那麽商鞅何來車裂呢!”蕭綽幽幽地說。
“母後,這個要求實在是…..如果兒臣答應則意味著兒臣完全接受…..”
“陛下,請問問您的心,好嗎?娘可以接受您的拒絕,在告知您這個想法之前,楚國公堅決反對娘的這個想法。所以才會…..”
“那相父的傷是怎麽回事?真的是陳國夫人她……”
“是的,陛下,陳國夫人誤會了。”
“其實您可以不告訴兒臣的,隻要您做了,兒臣又能如何呢?”隆緒低下了頭,他很清醒,母親真想實現那個想法,完全可以自行做主,現在母親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主宰。
“沒有一位父親會為了自己的安全,去犧牲孩子的幸福。我絕不會讓自己成為緒兒的障礙,對他造成任何傷害,絕對不可以,讓我的身份和過失成為旁人傷害緒兒的借口和工具。”蕭綽似乎在自言自語。
“母後……”
“這是那天晚上楚國公離開之前對娘說的話。”
“母後,相父叫兒臣什麽?”隆緒脫口而出的問道。
“陛下沒有聽錯,私下的時候他一直這樣叫你。”蕭綽淡淡的說。
宮娥連聲催促,母子結束了談話,去往正殿早朝,眾臣已在恭候了。
韓德讓端坐其位,奏事清晰,精神看上去很好,隆緒心知他傷未痊愈,為國事支撐而已。
午後,隆緒獨自前往隆裕寢宮探病,韓德讓坐在床邊,見隆緒進來,躬身行禮,“陛下金安。”
隆緒打量著他,“陛下金安”這四個字已經很久不曾單獨從他嘴裏說出了,隆緒走近,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情。
韓德讓依然在微笑,好像什麽也不曾發生。“陛下請降罪,臣今日起晚了,未能查驗早膳。”
“母後說……”隆緒突然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韓德讓微微抬頭,看了眼熟悉的麵容,“陛下,太後說了什麽並不重要,身為臣子保護君主的安寧是本分而已。”
隆緒心間五味雜陳,沉默無語。
“陛下,作為君主,隻要您認為是正確的決定,請您不要猶豫,果斷行事,過度的思慮會傷身的,那是為人臣子的罪過,臣希望陛下快樂的生活。“
宮娥把藥端了進來,韓德讓接了過去,“叫宮女就行了。“隆緒說道。
“殿下他習慣了的,還是臣來吧。“
“你…..“
“陛下,能為君主付出是臣子的榮幸,所以請允許臣繼續做這些臣該做的事情,直到您不再需要為止。“
隆緒站在一邊,看著韓德讓一勺一勺喂進去,。他始終在微笑,似乎做這些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享受。
隆緒靜靜的走開了,下意識的邁著步子,腦海中回放著過去的生活片段,韓德讓的身影幾乎在每一個片段裏出現,照顧病中的自己和弟妹,仔細糾正課業上的每一個錯誤,解答美一個細小的疑問,飲食起居,親自過問,陪伴瀏覽等等。
隆緒第一次深刻的意識到,原來他走進了自己生活的方方麵麵,遠遠超過南院樞密使和政事令的職責,而自己對於他的存在早已習以為常了。抬起頭望著湛藍的天空,長長一聲歎息,驚異的發現自己來到了昔日的東宮。
輕輕推開宮門,這裏登基之後就沒有人居住,他已經很久沒來了,原本掛在牆上的“盛世太平”已經拿到了禦書房,看著一塵不染卻空蕩蕩的東宮,隆緒覺得感傷,“那是段美好的日子,父皇…..”隆緒的腦海突然近乎於一片空白。父皇的身影是那麽的模糊不清,他盡力的回憶著和父皇相處的場景,卻無奈的發現,一切都已經模糊而殘缺。站在曾經的宮殿裏,對父皇最深刻的印象居然是父親對韓德讓的杖刑恐嚇,那個時候,他真,好怕,好怕父皇真的打傷他最喜歡最尊敬的先生。
隆緒終於明白他的憤怒僅僅是因為過於震驚,而在內心深處他無法忍受失去父親般溫暖的生活,無法接受隻能和他君臣相稱的日子,更不願意他付出一切卻被無情的傷害。
“父皇請您諒解,兒臣不能違背內心的聲音。”
兩天後,秋高氣爽的早晨,韓德讓跨出家門,驚訝的看到門外停著一頂華麗的轎子。
“請楚國公閣下上轎、”身著華麗宮裝的宮女輕輕掀起轎簾。
“謝謝,是陛下叫你們來的嗎?”
“是的,閣下。陛下聖旨自今日起,您可有專轎,奴婢風風光光接您進宮。”
華麗的轎子停在了太後寢宮,他緩步走了下來,麵帶笑意,“謝謝您陛下,臣會做好臣該做的一切,哪怕是付出生命。”韓德讓暗暗起誓,
宮娥從裏麵打開了門,盈盈下拜,“閣下安康。”
韓德讓微微點頭,宮娥們站回了位子上。
隆緒坐在母親身邊,此時已緩緩起身,槍在韓德讓行禮之前,躬身道:“相父安康。“
韓德讓熱淚盈眶跪倒在皇帝麵前,“陛下,……臣會永遠記得您的天高地厚之恩。“
“相父速速請起。“隆緒雙手攙扶。
雪兒姐姐,下麵的事情請你全麵負責了,不得有任何閃失,否則朕嚴責不貸。“隆緒嚴肅的對雪兒說。
“是,奴婢明白,”雪兒一身紅色宮裝躬身答道。
“陛下,謝謝您的寬宏和體諒。”蕭綽從書案前站了起來,對著兒子大禮參拜。
“母後請起,兒臣不敢。”隆緒感動而緊張。
蕭綽麵帶笑容,緩緩站了起來,“謝陛下。”
韓德讓見時間不早了,起身先向正殿走去。
早朝,蕭綽特地下旨請戶部尚書邢抱樸上奏科舉有關事項,邢抱樸戰戰兢兢,滿麵羞愧,跪在地上,“臣請聖上,皇太後陛下降罪,雖然聖旨已經下達多時,但是應試者寥寥,隻有數十人…..“
宗親貴族們聽了這話都在暗笑,“這下可好,皇太後該知道不是那麽容易了吧。”
蕭綽麵帶微笑,緩步走下丹陛,雙手扶起邢抱樸,“愛卿無罪。此乃民心對朝廷尚有疑慮所致。這數十人中的進士朕和陛下將在上京皇宮召見他。“
“是,太後英明。“
“照常安排就好。“
“臣遵旨。“
下朝後,太後的寢宮內,隆緒還是不由有些失望,“緒兒,凡創舉都沒有那麽容易的,要取信於百姓,必須要有耐心,知道嗎?不要認為百姓不明理,教化是君主的職責之一。“蕭綽答著兒子的肩膀笑著說。
隆緒流露出欽佩的神情,“兒臣會記住母後的話。“
“娘真的很期待大契丹的第一位進士,想看看是誰拔得頭籌。“
隆緒點頭道:“母後,陛見就安排在十月吧,母後先去準備迎接好日子吧。”
“緒兒,娘的好孩子。”蕭綽激動的將兒子摟在懷中,隆緒順從的撒嬌,從記事開始,母親就是如此,嚴厲卻從不吝惜讚許,鐵腕卻也不失女性的溫柔天性,在母親的眼神裏,他看到發自內心的期許和無盡疼愛。
韓德讓的轎子停在了南院府衙的前院,華麗精美的裝飾吸引著官吏圍觀,亦迅速傳開,這頂轎子堪稱奢華,轎簾上繡著茂盛的蘭花,繡工之精致一望即知是出自禦用繡工之手。
與南院府衙正對麵的北院府衙的官員們也在議論著近乎於違例的轎子,北院樞密使耶律斜軫聽說,坐在書案前沉思起來,“德讓近來怎麽狀況迭出,很是反常。”心中隱隱感覺還會有大事發生。
秦王的府邸,陳國夫人滿臉病容的靠在床上,心裏回想著數日前令她心如刀絞的情景,讓兒是他最放心的孩子,可是,她真的心存擔憂,萬一稍有不慎,天威降臨,韓氏頃刻間就會萬劫不複,所以,她必須要警告,時時刻刻提醒兒子自知身份。
“娘,吃藥了。”清兒端著藥碗走了進來,長子紹矩跟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