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唐河
“你啊,就是心太軟,當時嫁的時候,母後就擔心……”
“姐姐,沒事的,不要擔心我。“
八月的上京,夜色朦朧,圓月高懸,薄薄紗帳撩起,佳人一襲白色單衣,嬌媚豔麗,兩行清淚流下,模糊了視線。
雪兒站在一邊,靜靜的看著,許久,“太後,您要發火就發吧。、“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早朝,一切順利,隻是大臣們很快發現楚國公已經半月不曾踏進寢宮半步。
各種猜測像長了翅膀似的,飛快的在朝臣間傳開。
皇後的娘家,蕭恒德正在房中優哉遊哉的自飲自斟,心裏是得意的很,“韓德讓,用不了多久,朝堂上就不會再有你的位置,自以為太後寵幸就任你無法無天,女人也會厭棄的,失去了最重要的武器,看你還能得意多久!“想到此處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夫君,酒灑了。”延壽奴推門走了進來,“什麽事情那麽高興啊?”邊整理著臥室邊問道。
“夫人,你沒有聽說嗎?楚國公和皇太後鬧翻了。”
“夫君是在說笑話吧?”延壽奴公主反問道。
“哄你做什麽,人人皆知,早傳得沸沸揚揚了,不信,進宮問你母後就知道了。”
“夫君!”延壽奴大喊一聲。
“公主,很意外嗎?”
“就算是真的,也不要幸災樂禍吧,又不是好事情。”
“好了,那就不說了。”蕭恒德不悅的看了眼妻子,結束了談話。
次日傍晚,北院樞密使耶律斜軫的家中,聚集了多位朝廷大員,圍坐於桌前,邊喝酒邊聊著。
“室昉大人,您看近日的流言究竟因何而起?”耶律斜軫虛心的問道。
“依老夫看來,應與朝政無關,請諸位不用擔心。到目前為止,南樞密院的運轉完全正常,皇太後陛下也沒有下達任何單獨的旨意,也就是表明行政政策沒有任何變化,所以暫時不用擔心。”
“大人說得有理。”南府宰相耶律沙附和道,“可是那群宗室王爺們似乎都在等著看楚國公的笑話。”
“一群無知鼠輩,楚國公豈會輕易讓人看笑話,大契丹少不了他的。”耶律斜軫如是說。
宴席在繼續著,歡歌在延續著。
午後灼熱的陽光烘烤著大地,隆緒煩躁的在禦書房來回踱步,連日來,各種似是而非的消息不斷傳入他的耳中,弄得他一頭霧水。對於母後和相父的關係,他並不反感,甚至隱隱有些樂見,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溫暖的感覺遍布全身,讓他心存深深的依戀,而現在這種關係似乎突然停止了,早安的時候,看不到相父熟悉的身影,晚安的時候,聽不見早已習慣的叮囑,讓他非常不安,似乎無法接受這種突然的變化。內侍曾對他說,楚國公因故衝撞太後,惹得皇太後勃然大怒。他不相信,因為母親的眉宇間流露著淡淡的愁緒,而不是憤怒。這種愁緒是他從未見過,似從內心深處而來,難以排解。
隆緒終於停了下來,吩咐內侍去悄悄帶雪兒過來。
片刻後,雪兒一身淺藍色宮裝跪伏在地。
“雪兒姐姐起來說話,不過若有絲毫隱瞞,朕將問你欺君之罪。“隆緒的話語間透著帝王的威嚴。
“是,陛下,奴婢明白。”雪兒躬身道。
“你老實告訴朕,母後和相父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雪兒注視了隆緒一會兒,搖了搖頭。
隆緒認為母親對她下達了封口令,遂保證說:“朕會在母後麵前力保你無罪,請告訴朕,這對朕來說很重要。“隆緒帶著懇求的語氣。
雪兒猶豫了許久,秀眉緊蹙,雙膝跪地,“陛下,不是您想得那樣,奴婢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也甚是煩惱。
隆緒大感吃驚,來回掃視雪兒清秀的麵容,見她眼神真摯,不似說謊,心中疑惑更甚,“連雪兒姐姐都一無所知嗎?究竟怎麽了?”
“先起來,把你知道的全告訴朕。”
雪兒緩緩站了起來,慢慢回憶道:“那是大約二十多天,兩人照常就寢,不久後,帳內傳出歡笑之聲,皇太後頻頻耳語,此乃常事,奴婢沒有在意,想不到,過了一會兒,楚國公突然徑自走出了宮門。”
“母後是何反應?”
“皇太後並未呼喊,也沒有下旨阻攔,就看著楚國公離去了。”
“母後沒有任何舉動?”隆緒心中疑雲密布。
“皇太後隻是在…..在……哭泣。”雪兒猶豫了很久,還是如實說了出來。
“哭泣?”
“是的,陛下。”
“母後說了什麽?”
“皇太後什麽也沒說,奴婢曾以為皇太後非常憤怒,結果皇太後陛下隻是哭得更傷心而已。”
聽了這些,隆緒感覺如同身處迷宮中,進退不得。他很了解母親的脾氣,母親是個絕對不會壓抑憤怒的人,如果生氣,她一定會通過某種渠道發泄警告,定不會自行化解。那麽到底怎麽了?隆緒還是毫無頭緒,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
隆緒痛苦的搖了搖頭,“真是奇怪!”
坊間的傳言愈演愈烈,宗室王爺們似乎都在興高采烈的期待著皇太後下旨責罰楚國公,好一消他們多年的怨氣。
深夜時分,秦王的宅邸,燈火通明,韓匡嗣的遺孀陳國夫人蕭氏拿著手杖端坐在正廳,清兒一身紫色常服站在母親的身邊,替她擦拭著因憤怒和焦急而不斷流下的汗珠。韓德讓一身單衣跪在跟前。
“讓兒,娘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到底做了什麽?冒犯了皇太後陛下,惹得坊間流言四起,損害韓氏聲譽。”
韓德讓看了看焦慮憤怒的母親,低下了頭,卻要緊牙關,一語不發。
“還是不願意說嗎?那好吧,不管發生了什麽,娘今天替皇太後陛下教訓你,省的來日韓氏家族因你萬劫不複。綁起來,給我往死裏打。”
“夫人,使不得。”仆人們齊聲喊道。
“綁起來,往死裏打,我寧可明天皇太後陛下治我一人死罪,不願在有生之年見到韓氏被誅滅九族。”
“夫人……”
“娘…..”
“還愣著做什麽,要我親自動手嗎!”陳國夫人高聲喊道。
“二公子得罪了。”仆從們無可奈何,把韓德讓綁了起來,開始動鞭子。
“啪啪啪”的響聲不斷傳入耳中,清兒閉上了雙眼,這一切讓她根本無法接受。
似乎過了很久,清兒隻聽見侍女喊了一聲,“夫人暈過去了。”清兒急忙睜開雙眼,將母親扶進上房,鞭子也停了下來,韓德讓的腰部已是道道血痕。
他緩緩睜開雙眼,問道:“母親她不要緊吧,讓我下去看看。”
“公子……”
“沒事的,不過四十軍棍而已,放我下來。”
次日早朝,韓德讓忍痛坐在位子上,極力掩飾疼痛,但是還是被一眼看穿,蕭綽走下丹陛,刻意從他身邊走過,用力敲打他的椅子,韓德讓傷口受震,雙眉緊鎖。
“韓卿,你臉色不太好啊,不舒服嗎?請起身回話。”
“臣無礙,謝太後掛念。”韓德讓強力支撐著站起說。雖然極力掩飾,但劇烈的疼痛還是讓他幾乎昏倒在椅子上,蕭綽頓時大驚失色,雖然看出他身體有異,但是萬萬不曾料到,竟然如此嚴重。立即請人抬了進去。
隆緒雙眉緊鎖,滿臉困惑,眾臣麵麵相覷,驚愕無言。
禦醫診脈後確定隻是皮肉傷,休養幾日就會痊愈。
雪兒早已去調查清楚,向蕭綽回報了昨夜之事,
蕭綽開始暗暗抽泣,淚如雨下,拉著他的手,凝視著他蒼白的麵容,“讓哥你這是何苦,小妹知道的,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就你最疼緒兒了,可我看不過去,憑什麽他們把你當辟陽侯之流,荒唐至極,我要給你全部,讓他們知道我愛你,而不是為了欲望。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她就這樣坐到黃昏時分,韓德讓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看著滿臉淚水,衣襟全濕的她,心底陣陣不忍和感動,“燕妹你…….“
“你嚇死我了。”
“我沒事的,隻是你放棄那個出格的想法,我們還像以前一樣,猜測流言都會煙消雲散的。”韓德讓溫柔的說道。
“不,小妹不會改變那個想法。”蕭綽堅定的說。
韓德讓忍痛坐了起來,想要下床,蕭綽用手攔著他,“讓哥,聽小妹把話說完。”
“小妹知道,你在擔心什麽,那麽如果是緒兒替我們完成這個想法,你還會抗拒嗎?”蕭綽期待的凝視著他的眼睛。
“燕妹,你說什麽?緒兒替我們完成…..”韓德讓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作為父親,你絕不會為了自己而讓孩子承擔任何難以預測的風險,那麽我們就問一問他,願不願意,為了“父母“的幸福,自願承擔風險,如果他拒絕,小妹將為你另擇名門淑媛,讓你早生貴子。就算永遠失去,我也不願意讓他們看輕你。”
“燕妹,你真的太傻了。”韓德讓將她摟於懷中,淚水順腮而落。
“賭一把如何?”
“我接受了,就讓緒兒決定吧。”韓德讓輕輕耳語。
次日早朝過後,隆緒照常去禦書房看書,批閱母親交代的奏折,剛跨過門檻,驚訝的看見母親站在禦案旁,微笑的等著他,相父則坐在左側的椅子上,見他進來,強撐著要站起來,隆緒慌忙上前阻止,“相父請坐。”
“陛下,母親有話對你說。”蕭綽有些緊張,畢竟…..
“母後,有什麽事情?您請坐下說。”隆緒隱隱覺得母親今天有些異常,腦海中數個念頭閃過,“也許…….“
“陛下,把耳朵靠過來。“蕭綽溫柔的說。
隆緒一驚,“母後今天怎麽了?”猶豫了一會兒,湊到了母親嘴邊,蕭綽低聲在兒子說了很久,隆緒的麵部似乎扭曲了,表情甚是怪異。蕭綽終於說完了,隆緒快步從母親身邊走開,雙眼死死的盯著韓德讓,似怒似怨似恨,四目相交,韓德讓嘴邊掛著微笑,似乎感受不到少年君主的心情變化。
“緒兒,說”不“吧,要發火就發吧,無論什麽手段,相父認命。”韓德讓心中坦然,早已預料到的反應,有些差距與生俱來,永遠不可改變。
絲絲涼風,吹入禦書房,隆緒的目光移轉到母親臉上,躬身下拜,“母後兒臣…….“
蕭綽站在那裏靜靜的看著兒子,麵色平靜,她已經可以猜到結果,是的,這是最符合常理的結果,這個要求對於任何一個兒子來說都是很難接受的,而他還是至高無上的一國之君,憤怒,怨恨,再正常不過了。
“母後,兒臣需要一些時間考慮。“停頓許久,隆緒緩緩說道。
“好,陛下有充足的時間考慮,多久都可以。“蕭綽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