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修法
“皇兒,你為何會在這裏?”蕭綽笑著問兒子,眼角餘光瞥了眼仍然跪在地上,但已經停止哭泣的趙王妃。
“兒臣是被姨娘拖來了。”隆緒小聲說。
“大聲點,母後聽不見。”蕭綽繼續說。
“兒臣是被姨娘拖來的。”隆緒抬高了聲調。
殿上眾人似乎一下子醒了過來,齊齊抬頭看著皇後和儲君。蕭綽示意隆緒坐下,整理下自己的紅裙,轉頭對趙王妃說,“韓德讓將你趕出府門和東宮有何關係,你居然先跑到東宮告狀?”蕭綽臉上掛者一絲笑意。
“韓德讓是皇太子殿下的業師,必須是品德才華無可挑剔之人,今日之事足見他不夠資格,臣妹以為東宮殿下有必要了解這個事實,所以….”
“住口!”蕭綽大喊一聲,“韓德讓有沒有這個資格不是你說了算的,東宮年齡尚小,你的舉動分明是刻意誤導他對業師的觀感,是何居心?還不快從實講來。”蕭綽怒道。
“這個……”趙王妃語塞,“臣妹行為失當,請皇後陛下恕罪。”
群臣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蕭綽,等著她下麵的話。此時,雪兒獨自走進正殿,跪倒在地,滿臉淚水,衣襟也全濕了。
蕭綽見她這般模樣,心頓時涼了半截,“看來真的是…..“
耶律賢心中更是驚訝,“韓德讓不至於抗旨不遵,那這是怎麽回事?”眼光轉向妻子,示意她問話。
“雪兒,你記得你去之前朕是怎麽說的吧?”
“是,奴婢願意自裁。”雪兒抬起了頭。
“韓德讓是如何抗旨不遵,欺辱於你,速速稟告皇後陛下,說不定可饒你不死。”趙王妃嘴上說著,心裏早就樂開了花,“這下我看你怎麽護著他。”
“皇後陛下,奴婢並未向韓大人傳旨,昨日深夜韓夫人李氏病逝,現在韓家正在處理喪事,所以奴婢根據禮儀常規並未傳達旨意。”雪兒一字一停的說出。
群臣驚愕,趙王妃張大了嘴,皇帝訝然,蕭綽歎息。
“二姐,韓夫人重病纏身,昨日你卻在韓府逗留了整整三個時辰,此舉不合常理,你最好給朕解釋一下。”
“皇後陛下果然名不虛傳,臣妹的確切行蹤您一清二楚,沒錯臣妹確實是因為停留時間太長,被韓德讓下了逐客令。”
蕭綽明知道她避重就輕也不好點破,畢竟那段過往現在不能弄得人盡皆知。
“那就是趙王妃的不是了,你卻跑來正殿添油加醋的告狀,不過無論如何韓德讓驅趕皇親,於禮不當,依皇後看該如何處置?“耶律賢將球丟給了妻子。
“傳旨下去,韓德讓罰俸三月,降旨申斥。趙王妃你下去吧。時辰已經晚了,眾卿如有其他事情,請獨自到禦書房覲見,退朝。“
群臣漸漸散去,隆緒水汪汪的眼睛看著父親母親,“師母死了嗎?“心裏想著,退了下去。
中宮殿裏,蕭綽旋即下令耶律斜軫盯死趙王府的一切動向。
韓家。
韓匡嗣夫婦坐在前廳,不發一語。韓德讓一身白衣站在一邊,臉色蒼白。
“讓兒你……“韓匡嗣正欲訓話。罰俸申斥的聖旨到了,韓德讓拿著聖旨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嚇了雙親一跳。
“讓兒……”
“爹娘,兒知道你們想問什麽,昨天深夜她吐血不止,並且拒絕服藥,兒答應了,因為這是兒能滿足她的最後願望。”韓德讓的聲音有一些顫抖。
“可是這和趙王妃殿下有何關係?你憑什麽把她硬趕出府門?”
“母親,兒昨天禦書房見駕歸來,看見夫人和趙王妃在前廳交談,夫人的臉色非常糟糕,隨時可能撐不住,而趙王妃在兒的再三催促下,依然沒有離開的意思,所以…..其他的,恕兒無可奉告。爹娘請回吧,兒想一個人陪她。”韓德讓低語道。
夫婦二人對視一眼,轉身回府了。
韓德讓獨自站在靈堂裏,滿眼白色,白色的帆布掛在四周,兩行清淚從眼角流出。
“夫人,我隻能表達最誠摯的歉意和深深的遺憾,原本以為善意的隱瞞會讓一切風平浪靜,卻不曾想到,真相揭開時的殘酷將是致命的。我會記得昨天晚上你最後的請求。”
昨天傍晚韓德讓踏進家門。趙王妃還在眉飛色舞的說著,而李氏的臉色白的像紙一樣,身體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昏倒。韓德讓立即上前扶住妻子,暗示趙王妃立即回府,趙王妃熟視無睹,無奈之下,韓德讓隻能叫仆人將“客人”抬了出去。而李氏用難以捉摸的眼神看著韓德讓,昏厥倒地。
緊急送藥後蘇醒,她也隻是木然的看著房梁,未發一語。韓德讓近前,李氏盯著丈夫看了很久,說:“妾身不是紅顏,卻比紅顏薄命。韓家二夫人是誰都可以吧,您根本無所謂。”
韓德讓點頭,此時他心如明鏡,趙王妃此行居心險惡。
“其實妾身很希望您再哄妾身一次,這樣妾身可以繼續自我麻醉。“
深夜,燭光昏暗,李氏吐血不止,神思恍惚。
“請您答應妾身最後的心願,來世如果還能相遇,請真心疼愛妾身。”
“夫人…..我會的,我會先遇到你,給你應有的全部。”
她就這樣離開了,在一個安靜的夜晚。
她溫良賢淑,品行端方。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承擔不了太多。
上京城的西北角,僻靜的街道深處,有一座外形華麗的樓閣,那就是趙王府,它的內部設計極為精巧,各種裝飾富麗堂皇。
遼朝祖製,皇室宗親皆可有一定數量的私軍可自行調配,此因契丹尚武,時有狩獵之故。皇帝則各自設有宮衛,下轄契丹,漢軍萬餘,入則勞作,出則扈從,是遼朝軍力的重要支柱。
王府上房,各式弓箭擺了一屋,趙王耶律喜隱手握著一柄利劍,仔細擦拭著,身穿黑袍,眼神深邃,嘴角上揚。
裏間,趙王妃穿著一身白色單衣,坐在妝台前默默無言的卸妝,神情沮喪,數日前,正殿的那出戲徹底唱砸了,本以為出其不意,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罰俸三月,下詔申斥,小妹這是處罰嗎?根本就是為封群臣的嘴,做做樣子而已。你看著好了,小時候爹娘偏心,沒想到現在老天爺也偏心,我一定會登上最高寶座的。”趙王妃暗暗握緊雙拳。
六月,夏日將至,蕭綽又要臨盆,隆緒異常的興奮、宮女內侍們私下笑話他,皇太子殿下怎麽會那麽興奮?又不是第一個弟弟妹妹?
隨著年齡的增大,隆緒越來越看到母親的艱辛,父皇常年抱病,而且難以預測狀況,經常一件事處理到一半就突然倒下,讓人措手不及。母親日日處理公務,打理萬民生息,經常徹夜不得安歇,弟弟妹妹們母親也擠出時間親自照顧,他看在眼裏很心疼,所以他希望這個孩子出生後,他可以為母親分憂解勞。
兩天後,皇四子平安降生,但是這個孩子卻一直氣息微弱,臉色蒼白,讓所有人都很擔心。蕭綽盡一切努力,希望他能夠健康的活著。
隆緒因此情緒低落,韓德讓看在眼裏,時時寬慰。
自妻子病逝後,他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隆緒的身上,因為某種擔心,也是蕭綽的意思,他不僅要傳授四書五經這些基礎課程還必須同時講授相對深刻的《貞觀政要》,他熟讀經史,深知《貞觀政要》蘊藏著蕭綽對長子深深的期待。
她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就拿著這本書,對韓匡嗣問道,“世伯,《貞觀政要》說的是唐太宗嗎?漢人最傑出的皇帝?”
匡嗣點頭、小丫頭轉著水汪汪的眼珠,“我希望大遼也能有這樣的君主,成為天下楷模。”韓匡嗣笑道,“三小姐有沒有想做武則天呢?這樣你就可以自己成為天下楷模了。”韓匡嗣見她小小年紀說出這般大人的話,有意想要為難她。
“不,我不要,武則天最後變成孤家寡人了,我才不要那麽悲慘。”小丫頭晃著腦袋,撥弄著藍色裙邊,堅定地說。
當時,站在門外,他被那段對話徹底震撼了,心理想著,這小姑娘如是男孩子,恐要勝過十二歲封相的甘羅了。事後,再次見到蕭綽的時候,小丫頭笑著告訴他,自己隻是聽爹爹念叨了幾句,記著了而已。不過她真的不喜歡武則天,犧牲親骨肉來滿足權欲,她很討厭。
想到此處韓德讓會心的笑了,“緒兒,你一定會實現母親兒時心底的願望,先生就算付出所有,也會將你培養成青史留名的聖君,這是先生和你母親的理想,將來你一定會造福天下蒼生。”
他定了定神,把思緒收回,繼續準備授課內容。
窗外已是星光滿天。
乾亨三年三月,帝後攜皇太子春捺缽回京後不久,皇四子在上京的皇宮中夭折了。皇宮內外一片哀聲,蕭綽更因過度勞累而臥病在床,隆緒見此,朝夕不離左右,端藥侍疾,皇子公主們也陪侍左右。兩周後,,蕭綽的心情逐漸平複,身體也漸漸複原。
東宮裏,隆緒穿著便服,隨手翻著《孟子》,上麵韓德讓幫他做了很多圈劃,“民貴君輕”是韓德讓在講述《孟子》的時候,重複最多的句子。
他緩緩抬頭,看見韓德讓正走進來,連忙示意他不用行禮,賜坐。
“先生…..”
“殿下請講。”韓德讓恭敬中透著隨和。
“先生常說君權無上,但是若無法造福百姓,則必有一日會被百姓所拋棄。學生想知道世間可有事物比善用的君權更持久。最近學生時常好奇此事。”
韓德讓沉吟片刻,眼角餘光頻頻掃過隆緒的臉,“殿下請把手伸過來,好嗎?“
隆緒感到詫異,猶豫了一會兒才把手伸過去。韓德讓輕輕張開他的手心,用手一遍遍寫下…..
隆緒收回了手,深深注視著業師很久很久,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
“殿下,這就是臣的答案,臣相信將來您一定會親身體會到,發自內心的愛將超越君權,任憑時間流逝,歲月輪轉,永垂不朽。臣同樣相信四皇子他體會得到您對他的愛,請不要再傷心的,他在看著,會難過的。愛是可以超越一切的,隻要您相信。”韓德讓緩緩地說。
是年五月,韓匡嗣待罪在家一年多後,被任命為西南麵招討使,韓家上下感激涕零。
夜深人靜,街道上行人稀少,趙王府燈火通明。不一會兒,上京城殺聲震天。
兩隊人馬在京城的街道上展開激烈戰鬥,你來我往,各有死傷。戰鬥一直持續了兩天兩夜,致使京城百姓人心不定,躲在家中閉門不出,戰鬥還延及郊外,
趙王的叛亂最終在蕭綽的周密安排下被平息了,趙王喜隱及其子伏誅。念及姐妹之情,趙王妃被法外開恩,僅僅被軟禁於府邸。
麵對這樣的現實,蕭綽穿著紅色常服在寢宮來回踱步,歎息連連。隆緒進去問晚安、蕭綽見兒子前來,心情略微好轉。
“母後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