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請一直和我在一起
宋斌沒死，但也不算活著。醫生說他的身體髒器纖維化過於嚴重，已經沒有什麽能挽回的可能了。現在他還有最後一口氣。
而目前能做的，就是吊著這一口氣，絕望地等死。
又或許……對於宋斌來說，等死的過程並不是痛苦的，甚至……是向往的。因為隻要度過這個痛苦的階段，他就可以到達另一個世界，去見見……那個他幾十年都沒見到的，讓他心心念念的人。
“病人的最後這段時間，你去陪陪他吧。”醫生這樣跟宋芷瀾說。
宋芷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進去的。宋斌麵色青白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了很多管子。他沒有動，就像是……死了一樣。看著這個樣子的宋斌，宋芷瀾心中的恐慌瞬間侵蝕了她整個人。
印象中的宋斌是高大的、偉岸的，他是一個家的支柱，是宋家整個家族最大的大家長。他就像是一個巨人，永遠為所有人撐著一片天。即使他後來老了、滄桑了，但他依然是那個可以為任何人當靠山的男人。
可是麵前這個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一點兒也不像宋斌。他枯槁、孱弱、瀕臨死亡……
其實這個時候的宋斌已經沒辦法恢複意識了。就像醫生說的那樣，他就是在吊著一口氣，他就是在……等死。
宋芷瀾走上前，輕輕蹲在病床前，雙手握著男人唯一沒有被插上管子和針頭的手臂，輕聲道：“爸，我來了。”
毫不意外的，回應她的是一室的沉寂。
宋芷瀾也知道麵前這個男人不會再醒過來了。他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用一雙深沉又溫柔的眼安靜地看著她，叫她“瀾瀾”了。那一刻，眼淚一瞬決堤，無聲地掉落在潔白的床單上，暈開了一塊塊濕潤的斑跡。
宋芷瀾緊緊抓著宋斌的手臂，止不住的抽泣，肩膀一聳一聳的看起來脆弱極了。她就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徒勞地抓著父親的手，試圖訴說自己的委屈。
“爸，”宋芷瀾哽咽著開口，雙眸緊緊凝著男人似是陷入沉睡的麵孔，語氣……是跟兒時一樣的依賴和信任，“我聽別人說……人在臨死前，最後失去的感覺是聽覺。所以我想……我說的話你應該都能聽到，是嗎？即使你不會做出任何反應，我也知道你會聽到的。”
宋芷瀾停頓片刻，深呼吸了一下才不至於讓聲音過於哽咽：“我是怪你，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怪你了。我以為我是恨你的，可……那天顧斯珵說，我這麽不能釋懷其實是因為我還愛著你，我還對你……有所期待。盡管我並不想認同他所說的，但我心裏卻也知道，他說的沒錯。您是我的父親，您也曾將我如珠似寶一般地疼寵過……所以爸，盡管我嘴上說著跟您沒關係了，但其實我並不是這樣想的。”
宋芷瀾抹掉了眼角的淚珠，對著宋斌沒有什麽生氣的臉扯出了一抹笑：“爸，我原諒你了，所以你可以放心了。我不會怪你了，以後……我也會一直一直懷念你，就像……懷念媽媽和外婆一樣。如果這一切都是你想要的，如果……追尋媽媽才是你最想做的，那麽你就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我還有煬煬，在這個世上我並不是孤單的。我會聽你的，去過全新的生活，但……並不是完全沒有你的生活。以後等煬煬長大了，我或許也會跟他說起你。我會告訴他，她的外公很愛他……爸，我會好好的……”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宋芷瀾已經是泣不成聲了。
躺在病床上的人仍舊是毫無反應，但卻在她的話結束後，從眼角滑下了一滴眼淚。宋芷瀾怔怔地看著那滴淚珠，還不等有所反應，病床旁邊連接著宋斌的儀器忽然發出一聲刺耳的鳴聲，而緊接著那屏幕上麵原本還微微有所起伏的線條便變成了一條長長的、直直的、好似永遠沒有盡頭的直線。
在那一刻，宋芷瀾好像聽不見任何其他的聲音。在她的世界裏就隻有那刺耳的、漫無邊際的鳴聲。她看見醫生走了上去，看見有人給他拆管子，還看見有人搖頭，沉默地將宋斌的臉蓋上。她好像還看見了似乎是匆匆趕來風塵仆仆的顧斯珵。
在那一瞬間宋芷瀾似乎變成了一個不會說話不會反應的布娃娃。她大睜著雙眸，就那麽一瞬不瞬地看著宋斌的方向。不哭，也不說話。
顧斯珵擔憂得眉頭都皺了起來，他就那麽靜靜地抱著宋芷瀾，像是抱著什麽世間的珍寶。
宋芷瀾無數次地去回想自己這短暫的二十幾年的人生。她親眼看著一個一個自己深愛著的至親在自己麵前離開。媽媽、外婆、爸爸……
有時候她甚至會想，是不是自己上輩子做了太多壞事兒了？以至於這一生要讓她一次次經曆這種痛苦，這種……讓她無能為力的痛苦。
後來宋斌下葬了。所有宋斌的身後事都是顧斯珵親力親為。如果沒有顧斯珵，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這一切。
這麽多年她早就習慣了一個人，也習慣了什麽都靠自己。可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身體裏的力氣似乎都隨著宋斌的離開而消散幹淨了。
那天顧斯珵得到消息第一時間就跑來了醫院，扔下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沉默地陪伴在她身邊。他說了抱歉，還說他來晚了，他說自己應該在這種時候陪著她的。
宋芷瀾不記得自己當時說什麽，隻隱約記得自己好像說了句：“沒關係，反正一直以來都是我自己一個人，這種送別親人的事，我也不是第一次經曆了。”
那之後長達兩分鍾顧斯珵都沒有說話，他深深地看著她，然後滿是憐惜地抱住了她，小心而又珍重地親吻著她的發頂。
不管怎麽說，在B市，宋斌也是有名號的人。不管他最後死亡的方式有多離譜，這也不影響一眾社會名流前來參加他的葬禮。顧斯珵全程陪伴在宋芷瀾身邊，陪她在靈堂裏答謝每一位來賓。她行屍走肉一樣存在於自己父親的葬禮上，但又因為知道顧斯珵就在自己身邊而有那麽幾絲心安。
宋家本就人丁凋落，白麗英死了，宋芷漪據說受了很大的刺激精神有些不正常了。現在整個宋家上上下下都要依靠宋芷瀾。而宋芷瀾能依靠的人……就隻有顧斯珵。
順利將宋斌安葬之後宋芷瀾生了一場大病，臥床不起。而顧斯珵也依然陪伴在她身邊，照顧著她。宋芷瀾看著顧斯珵已經有了胡茬的臉，看著他眼下青黑的印記，想著自己的計劃，想著臨終前宋斌的囑咐和期望，她第一次覺得前路迷茫。
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顧斯珵對她淡淡笑了下：“怎麽一直看著我？”
“顧斯珵，”宋芷瀾有氣無力道，“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傷害你的事，你會怪我嗎？”
男人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然後淡聲道：“那你會離開我嗎？”
“什麽？”宋芷瀾怔了下，似是沒想到顧斯珵會這樣問。
“你如果能保證一直在我身邊不再離開我，那麽不管你對我做什麽，我都不會怪你。”男人垂下眼眸，笑容有些苦澀，“我不想做第二個宋斌，不想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情緒而與自己愛的人錯過一輩子。所以宋芷瀾，請不要推開我，請一直跟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