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案情翻轉
“死者的具體情況,剛才官差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對於沒有爭議的部分,本官便不做贅述。現在複驗的內容,是關於死者的致死原因。”
淩曦一邊解釋一邊開始將死者頭部的撞擊痕跡展示給眾人。
眼下正值寒冬臘月,再加上大理寺停屍房內一年四季都放置有冰塊,使得惜萱的屍首可以長時間保存。
“諸位請看,這便是當初朱裴用鈍器砸傷死者時留下的傷痕。”
順著淩曦所指,隻見惜萱的額角處有一個銅錢大小的傷口,洇出的血液早就被擦拭幹淨。
“通過檢驗可知,傷口並未直達頭部,足以證明朱裴擊打死者時並未用狠勁,故而不足以導致死者致命。”
閆柯摩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麽說,在淩曦話音落下的同時便補充道。
“就算沒有一擊斃命,那也可能造成死者出現暈眩失智等不適症狀。我們家公子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在看到死者的時候,對方正坐在窗台上痛哭不止。緊接著便一躍而下。
這說明死者因為朱裴的毆打心灰意冷,起了求死的心思。朱裴就算不是直接的殺人凶手,也是導致死者墜樓的元凶。”
淩曦眯了眯眼,“能夠坐在窗台上痛哭,說明死者當時神智尚且清醒。如此,便與你所言的暈眩失智矛盾。”
“誰說暈眩時就不能落淚?說不定死者是因為忍受不了頭部傷口的疼痛才跳樓的呢?”
如此強詞奪理,引得淩曦發笑。
“朱裴用以擊打死者的木匣,乃是城中寰巧坊所製。整體由鬆木鏤空雕刻而成,若是用力過猛,木匣便會開裂破損。但本官在搜集物證時,已經驗明木匣除了沾染死者血跡外,並沒有任何破損的痕跡。
光憑這一點,就可證明朱裴未下狠手。死者也絕不會因為一點皮肉傷就做出輕生的蠢事。
一定是有人在朱裴離去之後,出手殺了死者。”
“……”
淩曦之言有理有據,使得閆柯摩也沉默了一陣。
“這不過是大人你個人的判斷,除非能夠現場證明,否則難以服眾。”
“……”
這下換成淩曦沉默了,唐錦驊上一回出錯,便是將木匣與廢物掉包,讓人當做垃圾帶出了大理寺。
如今沒有證物,非但不能證明她的分析,還可能招來對方的質疑。
沈逸航額角落下一滴冷汗,側過身子在淩曦耳邊低語道:“糟了,那物證不是丟了嗎?”
淩曦沒吭聲,作為主審官的景煜也是臉色不虞。
然而現場最懊惱的並非他們,而是朱捕頭。
當時唐錦驊替他處理了證物,他還心存感激。如今沒想到正是因為缺少這關鍵性的物證,讓整個案件陷入僵局。
閆柯摩好似看出了他們的窘迫,眉眼中透出狡猾的精光。
“怎麽,大人說了半天,居然是憑空捏造嗎?這就是你們大理寺辦案的態度?”
就在對方咄咄相逼時,淩曦再次開口。
“誰說本官是憑空捏造?來人,去本官書房中的櫃子裏,將裝有物證的錦盒取來。”
沈逸航眼睛猛然迸發出驚喜的光彩,並且以詢問的眼神看向淩曦。在看到淩曦鄭重點頭後,他激動地主動提議。
“我去!”
沈逸航看向景煜,“此證物乃是判決此案的關鍵,還請大人允準下官親自帶人去淩寺正書房將證物取來。”
景煜當然允準,緊接著便看到沈逸航帶著人匆匆離去。他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直接飛到淩曦書房,就怕途中再生波折,將好不容易尋回的物證再弄丟了。
不過一刻鍾的瞬間,沈逸航就抱著一個錦盒回到公堂。
“可是這個?”
淩曦的視線從他布滿薄汗的臉頰落到錦盒之上,滿意頷首。
“正是。”
她當著眾人的麵將錦盒打開,從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木匣。這木匣四麵都做了鏤空雕花,做工精湛,且底部還刻有寰巧坊的標識。
“諸位請看,這就是朱裴當時用以擊打死者的木匣,上麵一角還殘留著死者的血跡。”
淩曦將物證交到衙役手中,讓對方拿到圍觀百姓麵前,讓他們看個清楚明白。
“這麽小的木匣,居然是凶器?”
“這匣子一看就很薄,別說是打死人了,就是稍微磕著碰著都得壞。”
“看來淩大人所言非虛,朱裴的確不是凶手。”
證物最終傳到了閆柯摩的麵前,對方死死盯著這個木匣子。即便是鐵證擺在眼前,還是心有不甘。
“那可不一定。如果朱裴剛好用了巧勁,也不是不可能砸死死者。”
沈逸航聞言譏諷反駁,“巧勁?這匣子一看就很脆弱,要怎麽巧才能砸死人?不如你來告訴本官?”
淩曦順勢下令,“來人,取一個豬頭來,讓閆公子現場演示給大家看看。”
兩人一唱一和,這是要逼得閆柯摩下不來台。
景煜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眾人,也沒有出聲阻止淩曦與沈逸航的打算,反而耐心十足地看著他們聯手對付外人。
道具豬頭很快被帶到,木匣也交到了閆柯摩的手中。
淩曦做了個手勢,“閆公子,請吧。”
被逼到台前的閆柯摩搓了搓後槽牙,在眾人目不轉睛地注視下狠狠一砸。
嘭——!
伴隨著清脆的開裂聲,木匣竟是應聲散架。
一塊塊木質的碎片落在地上,好似紛飛的雪片。而那塊豬頭卻隻是磕破了一層表皮,與死者頭上的傷口如出一轍。
沈逸航齜牙一樂,故作惋惜道:“看來閆公子失敗了。”
淩曦反問,“現在你該承認,朱裴並非凶手了。”
“等等!”
閆柯摩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淩曦與沈逸航,陰鬱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也隻是證明朱裴不是凶手。但你又有什麽證據,確認是我家公子殺了死者?是有人看到我家動手了?還是死者托夢給你說了?”
沈逸航簡直氣得快要噴火,“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了,你還想狡辯!?”
淩曦卻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把他拽到了自己身後。
“誰說本官沒有證據?”
閆柯摩注意到淩曦眼底閃過一絲自信且狡黠的光,心中沒來由往下一沉。
難道他猜錯了,大理寺當真有可以鎖定耶律夜天行凶的證據?
“來人,將死者的衣衫解開。”
對於仵作來說,驗屍時替死者寬衣解帶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但對於現場的百姓們來說卻是有些難以接受。
“死者為大,怎麽能扒對方衣服呢?”
“是啊,就算是為了驗屍,也不能不顧死者的尊嚴吧。”
“這麽做,死者還如何安息?”
聽到這些質疑的話,淩曦無奈地歎了口氣。
“本官也不想這麽做,畢竟在官府看來,此案已經定性。在結案之後,大理寺不僅會替這些冤死之人整理遺容,還會出錢將她們重新安置。
若非耶律夜天拒絕承認罪行,又有人帶頭質疑官府的判定,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她一邊說一邊看向閆柯摩等人,三兩句話就把大家質疑與憤怒的情緒轉嫁到了對方身上。
隻不過閆柯摩並非等閑之輩。
耶律夜天連殺數人尚且能處變不驚,作為對方的手下,閆柯摩的心裏承受能力也非常人可比。
閆柯摩冷笑一聲,“哦?不知大人所指的致死原因,究竟是什麽?”
淩曦先是掃視了現場的百姓一圈,才開口道:“死者畢竟是良家女子,為了不損其清譽,本官欲在現場選幾名婦人上前,以做見證。
至於閆公子那邊,自然也可以選幾名胡人女子過來監督。
如何?”
見淩曦如此尊重死者,百姓們又紛紛點頭稱讚起來。
“還是淩大人考慮周到。”
“不過上前觀看驗屍,需得大膽之人。”
“誰敢去?”
沉默了片刻後,有一名年近四十左右的婦人率先出聲。
“我來!我家那位是個屠夫,平日裏我也會幫著殺個豬宰個羊什麽的,我不怕血。”
有了這麽個帶頭人,很快就有其他追隨者。
“我是女大夫,我也不怕。”
“我乃武林中人。”
“……”
須臾的功夫,人群中竟是走出了七八名女子。見其著裝打扮,既有尋常百姓也有江湖俠客,年齡也從二十跨越到五十多歲。
淩曦看著這些人,心中升起隱隱的自豪。
誰說女子不如男?
眼前這些女子隨便選一個出來都是頂起半邊天。
閆柯摩見狀,也用胡語和身後的人交代了幾句,同樣選了七八個胡人女子出來。
這些人加起來,足以將驗屍台圍繞一圈,外麵的人就算是想看都沒機會。
淩曦做了個請的手勢,“各位,還請走上前來。在開始驗屍之前,本官必須提醒你們,待會兒看到的場麵會很血腥,還請各位做好心理準備。”
這些女子能夠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便說明都不是膽小之人。
“淩大人放心,我們頂得住。”
淩曦頷首,示意仵作開始。
伴隨著衣衫一層層解開,死者慘白泛灰的軀體呈現在眾人眼前。
還沒等淩曦開口,就有人驚呼出聲。
“你們看她的胸口。”
隻見死者左胸處明顯地向內凹陷,並且形成了一塊巴掌大小的青黑色斑塊,以心髒為中心往四周輻射開來的血管也透出烏青之色。遠遠觀望,還以為是貼了一張黑色的蜘蛛網在身上。
淩曦沉穩有力的聲音傳來,“這便是死者真正致死的原因。有人以拳重擊了死者的胸口,導致她胸腔處的骨頭斷裂,刺穿了心髒。”
“什麽?”
“死者是被一拳打死的?”
剛才自稱是江湖人士的女子擰眉頷首,“淩大人沒說錯,看這向內凹陷的程度,的確是心髒遭到了重擊。”
她這麽一說,立刻遭來了胡人的不滿。
“不過是一團淤青罷了,憑什麽說她是因此而死的?”
“就是,你們啟盛國人是紙糊的不成?稍微打一下就死了?”
“我看你們就是想誣陷!”
她們這麽一說,江湖女子立刻就被激怒了。
“強詞奪理!明眼人都能看清楚的事情,你們還非要否認。我看你們才是心虛理虧,不敢承認罷了。”
“你再說一句,信不信我拔掉你的舌頭。”
“有本事咱們較量一下。”
眼看雙方三言兩句就要動起手來,淩曦適時嗬斥道。
“這裏是大理寺,不是你們逞強鬥毆之地。誰敢動手,直接依法處置。”
她先是以眼神警告了胡人女子,這才繼續說道。
“既然你們不撞南牆不回頭,那本官就成全你們。來人,把刀拿來。”
仵作一聽這話就知道她要做什麽,有些猶豫地確認道:“大人,當真要如此嗎?”
畢竟剖屍可是要破壞屍首的完整性,就選事後縫補起來,對死者來說也是一種損失。
但淩曦卻態度堅定,“對死者來說,沒什麽是比抓到凶手更重要的了。如果她在天有靈,一定會讚同本官的做法。”
與此同時,身為主審管的景煜也沉聲下令。
“按淩寺正說的辦。”
命令一出,仵作不敢再猶豫。
淩曦接到鋒利的柳葉刀,在死者心口處落下。
饒是現場選出來的幾位女子都膽大,看到此景也是難受地別開了臉。
片刻之後,淩曦將一顆早已停止跳動的心髒取了出來。
“諸位請看。這是死者的心髒,在遭受重擊時骨頭穿刺而入,已經出現了破裂的情況。如此足以說明,死者是被凶手一擊斃命。”
圍觀的女子們鼓足勇氣看向淩曦手中的心髒,之後便轉過身幹嘔了起來。
淩曦微笑著把心髒舉到那幾個胡人女子麵前,好讓她們可以近距離觀察。
“如何?現在可還有疑惑?”
對方捂著嘴後退幾步,顯然也被這樣的場麵給震住了。
淩曦沒有著急將心髒放回死者體內,而是示意仵作用白布蓋住死者軀體。
她轉身向主位之上的景煜拱手道:“大人,剛才下官的複驗已經能夠證明死者是被凶手一拳重擊心髒而死,並非是因為頭部遭受撞擊而產生暈眩墜樓。
而耶律夜天剛才卻當著眾人的麵,聲稱自己看到死者時,對方正坐在窗台上痛哭,並且在他的注視下跳樓而亡。
那麽我想問的是,一個心髒都被打破的人,是如何坐在窗台上痛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