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膽小鬼
顏汐悠悠轉醒,眼皮沉重,好一會兒意識清晰過來。屋外夜色正濃,月光透過窗格在地麵畫出淺淡的光暈,清冷而靜謐。
不遠處的矮榻上,黎洛側躺著,睡得正熟,呼吸聲有點沉。這幾天來他翻遍了稀奇古方,想找到醫治好她的方法,接連三天幾乎徹夜未眠,估計他是累壞了才睡過去。
顏汐起身,躡手躡腳過去幫黎洛加了條錦被,她睡了很久,到深夜反而沒了睡意,隻是精神恍惚,沒什麽力氣,虛弱得厲害。
上回綰發,她看見銅鏡裏的自己麵色蒼白,瘦削萎頓,手上的動作一滯,掉了一大把青絲。
這樣安靜的夜晚,她忽然生出害怕來,以她目前的身體,不知什麽時候就死在了睡夢中,全然無知。可她還有遺憾。
她掙紮著站直了身體,往屋外走去,出了屋門迎麵一陣逼人的寒氣,她冷得直顫,卻固執地朝前走,走不了多遠就喘得厲害,額上沁出薄汗。抬頭望去,冷月如霜。
今夜月圓,無星。
此時此刻,在同一片夜空之下,黎彥澤身在深宮,會不會看到同樣的月?他如今握有天下,會不會時而想起她?她故意不去聽任何和他有關的事,她怕聽了會膽怯,會忍不住想他。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滅,咫尺天涯。那樣鐫刻入骨血的過去,痛得深刻,她想忘都忘不了。
月色淒迷,生出幾許薄涼,顏汐隻著了中衣,已然冷得麻木。連身後黎洛是什麽時候醒來的她也不知道。內力盡散之後,她感知外界的能力就跟著變差了。
黎洛優雅走來,眸色柔和,一雙溫暖的手扶住顏汐的肩膀,她不該半夜出來吹風,他勾起一絲笑:“醒來看不見你,以為你深更半夜逃跑了,我所認識的丫頭,不是會逃走的膽小鬼。”
他看過去,原以為她臉上會掛著兩行清淚,但她比他想的堅強。這些日子她試了很多藥,有些苦極,他說要是不想吃就別勉強自己,她默默灌下去,連他為她準備好的蜜餞都不吃,卻讓他很心疼。
她無力地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好像很累,悶聲道:“如果我就是個膽小鬼呢?”如果可以,她想就一直窩在慕容山莊,做爹身邊那個不諳世事的女兒。
他的笑容逐漸淡去,俊朗的眉目染上了濃愁,下意識地他將她環的更緊些,想讓她汲取到更多的溫暖。她麵色蒼白,身子嬌軟,眼眶裏卻無淚水,隻孱弱如一朵含露的小花。
這麽多天過去了,他翻遍古書典籍,對她的病依舊束手無策,關於大瀝女族血蝶的記載少之又少。她的病情藥石無醫,他沒直說,她也不點破,隻乖乖服下他熬的藥,照例焚香煮茶,看書練字,彈琴作畫,隻是次數越來越少。
就如阮芸所說,顏汐身上的血蝶胎記慢慢蠶食著她的精元,使她迅速衰弱下去。
她的話裏有淡淡的委屈,心酸不已道:“黎洛,我不想死。”
半生多舛,苦痛蒼涼,她厭倦了這種孤單的掙紮,所以才心如死灰,將生死看得淡然。可是虛弱之後的茫然無措將她推入了更無望的境地。
她討厭一直昏睡,像個無用的人:“可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為我所做的,我都知道,全部都知道。”說到後來,喉間哽咽,眼前一片模糊。
黎洛醫術超然,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及得上他,他向來冷傲自持,為她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她全都看在眼裏。可她不能阻止他,她不能辜負他的一片心意。
她將臉垂的很低,埋首在他胸膛的衣襟前,不願意把頭抬起來。
顏汐的唇邊含著很淡的笑:“明知我會一天比一天虛弱下去,最後衰竭而亡,可還是會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等死。”她的聲音變得飄忽渺然起來,讓人抓也抓不住。黎洛不再多言,靜靜聽她往下說。
她沉默半響,終於說出了藏在心底深處的那句話:“黎洛,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她的語氣哀傷而絕望,揪緊了他的心,扯得生疼生疼。
“你們在議政殿的談話我在密道聽得一字不漏,他不是不愛我,是愛不得。黎洛你知不知道什麽最苦?相思最苦。你知不知道什麽最痛?愛不得最痛。”
“黎洛,我覺得好苦,好痛。”
自從來了江南,她的夢境裏全是他的臉,即便清醒著,眼前閃過的也都是有他的畫麵,她選擇了遠離皇宮,遠離京城,遠離有他的地方,可是她的心在他身邊,回不來。她好想見他。
黎洛忽然感到一陣心酸,即使他陪在她身邊這麽多天,為她做了這麽多,可她的心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黎彥澤。
想到她的時日不多,他的語氣不由帶了憐惜:“我帶你去見他,從杭城到京城,最快二十天,不——十幾天就能到。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出發。我一定把你送回他身邊去。”這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她卻笑了,那樣淒愴:“我怕我等不到他,我的身體撐不了那麽久了。黎洛,最後答應我一件事,永遠不要把我的死告訴他,讓他以為我回去了星月島度過餘生就好。他是帝王,不該為我分了心。”她不在乎黎彥澤會不會成為曠世奇主,名傳千古,她隻想他做一個比他父皇好得多的皇帝。
黎洛點頭,答應了她。
第二日天明,下起了雪,一片片雪花大如棉絮,落地無聲,不一會兒,屋脊窗瓦上積攢了厚厚的一層。顏汐趴在屋內的窗台上看雪發呆,庭院裏新種的白梅含苞待放,朵朵可人。
天氣有點陰沉,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不知何時才會雪化,她莞爾一笑,想這些做什麽,等雪化春來,她怕是早已深埋在地下,感知不到了。
遠遠有一人著了深藍長袍朝她住的屋子走來,那樣的絕代風華令天地都黯然失色,顏汐以為是自己被雪色迷了眼生出了不該有的幻覺,她眨了眨眼又看去,卻再也移不開目光。
踏雪而來的,竟是楚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