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遠逝
楚澈終於鬆開了手,右手在搖晃了幾下之後無力地垂在了身側,他死前眼底太過清晰的寂寥和落寞刺得顏汐心裏生疼,冰涼的液體劃過臉頰,她抬起手一抹,晶瑩的清淚順著指尖流向掌心,楚澈死了,她最後的仇人就在她眼前咽了氣,她卻如何都開心不起來。
看著楚澈嘴中源源不斷湧出的鮮血,她本該覺得快慰,大仇得報,她做的所有努力在此刻都得到了償還,可是她不懂為何會覺得這麽的疼。一切本該結束,卻仿佛才剛剛開始。
她的身體隨著楚澈的死一點點涼了下去,軀體空蕩蕩的,冷得厲害,隻能任憑寒意濃重的晚風將她整個人吹得七零八落。
他驀地停止了呼吸,蒼白的臉龐泛起釋然的笑容。有什麽東西在顏汐心中轟然坍塌,再也拚湊不出一個完整。
藏在胸口的那個錦囊透過衣料割得她很痛,和楚澈有關的那些回憶發了瘋似的湧入腦海,場景輪換,歲月如歌,唯一不變的是他溫潤如玉的笑容。
她咬咬牙,使勁將眼淚逼退回去,然後她騰出一隻手用力將楚澈的雙手固定在腰間,另一隻手抓緊了韁繩。她說過要救楚離,他必須和她同行。
“駕——”女子雙腿夾緊馬腹,向火光最亮處衝去。他放棄皇位和性命換來楚離的安然無恙,她不能叫他失望。
就在不遠處,刀劍相接聲混雜著慘叫聲此起彼伏,整個皇宮淪為了殺戮的戰場,到處是火焰和血腥。火光照亮了每一個人的臉,顏汐卻看不清每一張臉上的表情,在這樣靜謐的夜晚,不知又會有多少條人命成為爭奪皇權的犧牲品。
黑夜亮如白晝,固守皇城的士兵和逼宮的叛軍廝殺成一團,每一個人都殺紅了眼,絕望下的拚殺聲一浪高過一浪,雙方殺的難舍難分,一時分不出高下,但很明顯不出一個時辰,叛軍就會占據上風。
韓瑾握有的隻是守衛皇城安全的兵力,這些將士雖是從邊關作戰時就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作戰經驗豐富,但是麵對源源不斷的敵人,再精銳的部隊都難以抗衡到最後。
顏汐一眼認出了被團團圍困的韓瑾,他身披銀色盔甲,眼神肅殺,正全神貫注砍殺迎麵而來的敵人,每一刀利落精準,置對方於死地,片刻就擊退了不少敵軍。然而長時間的體力消耗讓他的動作幅度逐漸減小,顏汐看得出他在強撐著,一旦他倒下,整個皇城禁衛必然大受打擊,瓦解崩潰。
一道不易察覺的銀光一閃而過,顏汐放慢速度,眼神迅速朝周圍一掃,果然看見一張熟悉而冷硬的麵孔,無炎站在宮殿的碧瓦之上,手持長弓,箭在弦上,射殺的目標就是立於人群中一心殺敵的韓瑾。
殺了韓瑾就能動搖軍心,黎彥澤也想到了這點。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韓瑾死。
顏汐顧不得這樣有多危險,她駕馬飛馳,以最快的速度衝進了廝殺的人群中,直直向著韓瑾的方向而去,圍困的敵軍始料不及,好幾人喪命於馬蹄之下。
就在韓瑾與敵人殺得難舍難分之際,一道朱紅的身影駕著通體雪白的駿馬橫衝而入,馬背上的女子如同一隻火紅的鳳凰從天而降,身姿如仙,一時間所有人都愣在當場,不知該做怎樣的反應。
顏汐勒了勒韁繩穩住了被火光驚嚇到的白馬,等了一會兒都不見無炎放箭,她不覺提高警惕,淩厲的目光掃過火光中的每一張臉,不少麵孔年輕稚嫩,比她大不了幾歲,他們呆呆地看著他,表情有驚愕,有微愣,有癡迷,有憎恨,權力擺布了他們的命運,他們何嚐不是身不由己。
他們不該為了皇權的爭鬥陪葬。
顏汐殘忍地放開了楚澈涼透的手,男子失去支撐的身體無力地從馬背上跌落,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麵,他那樣安靜地躺著,胸口衣襟是大片深紅的血跡,麵色蒼白。
待眾人看清楚楚澈的臉,守衛皇城的士兵麵如死灰,有的愣在當場,有的丟下了手裏的刀劍,有的眼神冷如寒冰,他們為皇權而戰,皇帝象征著皇權,如今皇帝已死,他們還有何理由繼續戰鬥下去?
隻有顏汐不敢去看楚澈躺在地上是如何的淒涼。她利用了他,連他死了她都沒有放過。
正在這時,隻聽韓瑾舉劍高喊一聲:“妖女犯上作亂,謀害皇上,眾將士與我一道為皇上報仇!”
韓瑾不愧為久經沙場的將領,他沒有絲毫慌亂,反而將矛頭指向了顏汐,提振了軍心。頓時,禁軍的刀劍從四麵八方向顏汐襲來,顏汐猛地一拉韁繩,白馬被迫長嘶一聲,馬蹄高高揚起,圍住顏汐的兵士被迫後退,但是眾人眼裏的殺氣並沒有減弱。
顏汐的視線透過人群的縫隙落在韓瑾身上,他當真恨極了她,不惜以弑君的罪名處決她,就算黎彥澤登基稱帝,她也會因為背負弑君的罪名不得善終,到時黎彥澤會有更多的無奈,甚至會不得已以她的命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韓瑾的心機實在深沉。她就算有命活過今晚,也注定是輸了。他以他的方式為藏山的村民報了血海深仇。
韓瑾諷刺地一笑,笑容清淡得難以令人察覺。他靜靜地注視著馬背上的顏汐,根本不把今夜的生死當做一回事。如果可以,他甘願與她同歸於盡。
新一輪的廝殺上演,顏汐逐漸被圍困地越來越緊,眼看臨近的那把泛著寒光的長刀就要刺入馬腹,她長喝一聲:“慢著——”
大概是被她淩厲的氣勢所攝,將士們遲遲不敢上前攻擊,顏汐從懷中掏出一塊白玉伏虎令牌,高高舉起,令牌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清晰。
她對著韓瑾高聲道:“韓將軍可看清楚了,這是景國兵符,持兵符者能號令三軍!我命令將軍即刻率眾將士撤出皇宮,退至皇城之外三百裏駐紮,靜候調遣!”
顏汐的眼睛亮如天際的星辰,她不為弑君的罪名辯解,隻牢牢握著伏虎兵符,居高臨下看著眾人,沒有人膽敢邁出一步。
韓瑾握緊拳頭緊盯著她,叛軍兵變逼宮,她竟能拿到兵符這樣重要的東西,倘若不聽從她的命令,就是藐視皇權,日後他再難在軍中樹立威信。皇上已死,宮中被宮無痕控製,已成定局,他被形式所逼放棄抵抗,未嚐不是一種聰明的選擇。
韓瑾率軍離開,與趕來的楚離等人打了個照麵,他麵無表情道:“軍令如山,本將有心無力。”
如果眼神可以殺死一個人,顏汐早已在楚離痛恨的眼神下死了千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