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藏心
皮開肉綻,李釜痛得差點提不上氣來,伴隨著一聲慘叫,他張嘴吐出一口鮮血,顏汐的一記利鞭帶了習武者的腕力,力道通過鞭身傳至尾端,在李釜鮮血淋漓的皮肉之下,骨節受到了重創,李釜氣若遊絲道:“事到如今,老夫也沒指望你手下留情,看你被人利用,好言相勸。”
顏汐眼神中的怒火不曾熄滅,她厲聲道:“事實如何,我會親自查證。但是你,必須死。”她絕不會就這麽便宜李釜,她會用盡千百種方法折磨他,叫他嚐一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眼見已無轉寰餘地,李釜拚盡氣力道:“老夫死不足惜,隻求你放過皓兒和祁兒,不知者無罪,求你為我李家留下一點血脈,別趕盡殺絕。”不知者無罪,程皓和程祁根本不知道此事,他們是無辜的,不能被他連累。叱吒官場多年的老者虛弱地懇求,他從未這般低聲下氣過,隻為保住親兒性命,將所謂顏麵都舍棄開了。
看著李釜痛苦的神情,顏汐根本沒有她以為會得到的喜悅,手刃仇人後她不是應該開心麽,為什麽心卻像被扭成了一團模糊的血肉,痛得無以複加,爹死之前是不是也苦苦哀求過他們放過她?可是他們還是痛下殺手,一把火奪去了所有人活下去的機會,要不是黎彥澤出手相救,她已湮沒在那片滔天的火海中,化作灰燼。想起黎彥澤,心下又是一陣鬱痛,綿延不盡。
接連六七下長鞭都帶了破空而出的戾氣,鞭擊之處,骨頭盡斷,劇痛難擋,李釜慘絕人寰的叫喊一聲蓋過一聲,眼看到後來連痛呼的氣力都漸漸耗盡了。
顏汐胡亂發泄了一通才停下手,她將鞭子丟棄在一旁,一句話絕了李釜僅有的掙紮:“留下後患向來不是我慕容汐的作風。”
李釜彌留之際在顏汐奪魂攝魄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種固執的堅定,這個女子美得太過危險,皇上隻是削去了他的權勢,而顏汐卻是要他自食惡果,生不如死。他淒厲地大吼起來:“啊——慕容汐,我詛咒你死無葬身之地,老夫落得今日下場,而你們慕容家兩代人都被楚氏父子玩弄於鼓掌之間,哈哈——”
陰森邪惡的詛咒聲曆久不散,“玩弄”二字更像是某種難以抹去的印痕烙在腦海中,任顏汐想忘都忘不了。她見過很多人垂死的掙紮,不乏難聽肮髒的話,惟獨李釜的話,讓她遍體生寒。
“住嘴——”水寒不知何時進來,一記力道十足的鉤拳砸在李釜臉上,老者頓時滿嘴是血昏死過去,惡毒的咒罵聲頃刻間被封在了口中。
經曆了近一個時辰殘酷的折磨,才一會兒工夫,李釜就咽了氣,死得淒涼。
顏汐渾渾噩噩回到地麵,全身發軟無力,頭疼得厲害,才入秋而已,涼意竟已這麽重,她下意識攏了攏衣衫。不知何時一件銀色的披風罩住了女子嬌弱的身軀,身上溫度回暖了些,顏汐對著並肩而立的天蒼喃喃道謝,聲音虛弱乏力。
回程的馬車上,顏汐閉目養神,想了很多。先前在地牢她被李釜一激,滿腦子隻想著去查證爹和黎氏的牽扯,她不願意相信爹是黎相的滅門慘禍中的幫凶。但如果李釜說的全是事實,真正敵對的就是黎彥澤和她。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和他持刀相向。
查,從何查起?等待她的真相有多猙獰可怖,她不是沒有感覺到,死期將至,李釜沒有必要捏造謊言,一切都是真的。顏汐的眼角漸濕,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李釜口中的真相鮮血淋漓,對她而言,是致命的打擊。
原來她和黎彥澤之間的結局早已注定,她從一開始就失去了與他比肩而立的資格。
她是害死他家族的仇人的女兒,而他亦是害死她家族的仇人的後代。互為世仇的兩個人又怎麽能走到一起?她早該覺察到他的異樣,他看著她的眼神背後的無奈和蒼涼之感,從來不是出於心疼。
她忽然失了勇氣,那個堅強倔強的慕容汐仿佛又回到了少時的無助軟弱,想找一根救命的稻草,攀附而上,抗拒身心全部的疲憊。
入暮時分,整座皇宮被一片如火燒過的晚霞所籠,絢麗迷醉。威嚴氣派的宮廷竟有如此多情爛漫的一麵,掩蓋了所有的刀光劍影,陰謀陷害。
顏汐的一整顆心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支離破碎如被人撕扯壞了的布娃娃。走在寬敞的宮道上,她腳步虛浮,有幾次差點跌倒在地,偶有路過的太監宮女都是神情怪異,又不敢直視她的狼狽失神,隻低了頭匆匆而過,又不時回頭看她幾眼,神色裏是見了旁人落難慣有的幸災樂禍。
顏汐一手扶了宮牆,慢慢向前走著,對這些宮人連一絲計較都沒有。
誰都有資格來嘲笑她。到了此時,她還介意別人的眼光做什麽?她的愚蠢,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尚且心懷感激,還生出非分之想,妄圖在他心裏能有一席之地,全都是她做的白日夢,怨不得任何人。
就在此時,胸口傳來一陣巨痛,淹沒了她的思考,該死,這兒離藏月殿還很遠:“嗬——”女子唇邊露出一抹諷刺而悲涼的笑意,索性最糟糕的戲都在同一天上演麽?還沒想完,人已陷入一片濃重的黑暗之中。
恍惚中,顏汐嗅到了藏月殿獨有的味道,屋中有淺淡的桂花香氣,那是春有心折了花枝插*在花瓶裏。或許隻有這座宮殿能為她療傷趨痛,她身心俱疲,倦得厲害,就想這麽一直昏睡下去,不必去麵對那些難解的死結。
春夏二人為顏汐換了身舒爽的衣裳,夏取著那套男裝退了出去,隻剩了春一人在屋裏服侍。待夏走後,春神色恭敬去外廳請了身著華服的王爺進了內室,正是楚離。
春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主子,溫聲道:“多謝宸王相助,主子才能平安回來。“她看得出主子和宸王之間不大不小的裂痕,主子入宮前的事她也有耳聞,看王爺的模樣,心裏該是有主子的,不管主子做了怎樣的選擇,多一個從旁照應的人總是好的。
楚離點了點頭,隻道:“藥若是熬好了就端進來,本王想和她單獨待會。“從相遇的那天,她如月下仙子闖入他二十多年浪蕩不羈的生命,他的目光就再也無法從她身上移開。此後種種,不過是越陷越深。
出宮的路上看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他比誰都要心痛,縱使她的心裏沒有他,也不是為他而心痛悲傷,任憑再多的理智,他也不可能對她袖手旁觀。家仆說她曾在王府外駐足,可惜等他衣衫不整趕出府,門外早已沒有她的身影。她究竟想要什麽?他從未覺得她離他這樣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