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溪
天蒼扶著顏汐從馬車上下來,先前在車內女子並未掀起簾子瞧瞧外麵,待雙腳落地,才覺得此處風光秀麗,有股令人平和的氣息。
有那麽一瞬,顏汐莫名的心生恍惚,以為是又回到了藏山。眼前閃過韓瑾痛恨憎惡的眼神,她澀然,窮盡一生她都彌補不了對他造成的傷害,惟獨他的恨能讓她稍微好受些。
天蒼邊走邊道:“正值農忙,村民都在田地之間收割稻穀,不會有太多的人注意到我們。”
花溪村是個簡單的村落,村民世代居住在這兒,自給自足,生活習性並無特別之處。這裏更多的是一種遠離喧囂紛擾的祥和之氣。
二人站在村口,穿著打扮與周圍格格不入。好在花溪村位於城郊,地處偏遠,除了村民定期外出趕集之外,很少有外麵的人來此,天蒼打點好了一切,一路上也沒有人尾隨。
起初顏汐想不明白,天蒼為何會選擇在如此偏遠的花溪村買下一座古宅。在她的印象裏,他殺手的角色太過深刻,殺人手法出色冷靜,不到打敗對手的最後一刻不會放鬆警惕,天蒼是天生的殺手。
殺手注定了四處漂泊,居無定所,是不會想著偏居一隅安定下來的。
望著天蒼走在前方的背影,顏汐內心黯然幾分,是她太粗枝大葉,竟從未問過天蒼以後的打算。他們之間的十年契約總會有結束的一天。
一晃而過,已過去這許多年頭。
古宅離村口很遠,花溪村沿途景色秀美,村民淳樸自足,村子裏生活愜意平凡,稻田果園隨處可見收獲的喜悅。
顏汐卻沒有心思去欣賞鄉村的田園風光。
朝廷定了李釜通敵叛國之罪,李氏一門逃不了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的下場。天蒼的人放了一把火燒了相府,被朝廷說成是李釜畏罪自盡,試求皇上網開一麵,誰知火勢蔓延,燒毀了整座相府,連帶二位公子一並死在火場中,屍骨無存。
她收到消息隻是一笑而過,心念著因果輪回是如此奇妙。深謀遠慮如皇上是在害怕她的威脅麽?她抽絲剝繭揭開的真相,是否真的能讓他感到一絲不安?
自始至終,皇上才是丞相勢力潰敗中最大的贏家,當年他利用李釜擊垮慕容山莊,傲然登上君主之位,如今他利用她的複仇之心在後宮予以皇後沉痛的一擊,加速了李釜一黨的瓦解。
帝王之道,向來令人畏懼,伴君如伴虎,隻怕李釜體會至深。
這一次顏汐沒有掩飾鋒芒,甚至連一個和李程皓腿疾相似的屍體都懶得命人去找,她留下這麽明顯的破綻意在明確告訴皇上,她的複仇之心堅決如鐵,姐姐彌留之際她答應要取他性命,她一定會做到。
與皇權敵對,即使贏不了半分,她至少要與他同歸於盡。
等顏汐回過神來已經到了古宅的高牆之外,大門上的紅漆剝落,透著年代久遠之感,依稀看得出這裏曾經是怎樣的氣派富貴。
天蒼走在前麵帶路,院子雖然簡陋卻不破敗,空無一物反而顯得寬敞幹淨,看樣子這兒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
天蒼解釋道:“這宅子原先是花溪村最富裕的大戶所住,後來不明原因舉家遷走。”花溪村遠離塵囂,風景柔和,很適合隱居在此,修養身心。換作以前的他,根本不會有想要安定下來的心思。習慣了刀尖飲血的日子,這種平和對於他反而來的陌生。
顏汐聽了隻笑著說:“這兒依山傍水,若是真能遠離世俗紛擾,何樂不為?”隻不過有的紛擾逃避不得。
她忽然又想起棠梨宮中與楚離先後提筆相接而成的那幅畫,桃花源恬靜美好,乘一葉扁舟縱情綠水之上,行道山水無窮之處,是一間簡單精致的竹屋。那一日他信誓旦旦,神色真摯,半開玩笑問她是否願意做他楚離的正妻,與他歸隱山林遠離世俗。
顏汐微微甩了甩頭,她這幾日是怎麽了,如此反常,總是有意無意想起楚離?那些與楚離朝夕相處的點滴,居然悄然無息會在她心裏留下了難以抹除的痕跡。
這個時候她本不該分心。
天蒼領著顏汐走過回廊,進了主屋,屋內擺設簡單,一覽無餘。一張簡單樸素的床榻,一副木製的簡易桌椅,還有一個靠著牆麵閑置著的書架。書架上隻有幾本書卷淩亂無序地擺放著,旁邊卻有一個泥製的茶壺孤零零立著。茶嘴的弧度很是奇特,仔細看去,與壺身毫不和諧。
顏汐轉身關上門,天蒼則走到書架前輕輕轉動泥製茶壺,壺嘴由朝東換做了朝南,隻見片刻之後書架向外旋轉,顏汐走過去一看,書架後麵竟是通往地下的層層石階,隻不過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天蒼站在顏汐前側,從衣袖中掏出火石,點亮了擱在牆角的紙燈籠,交到顏汐手上沉聲道:“水寒帶著人在下麵,我就在這兒守著。”把李釜父子藏匿在這兒,確實隱蔽,但仍不能掉以輕心。他要保證萬無一失,即便是為了她而冒險。
顏汐點了點頭接過燈籠,獨自沿著石階走了下去。
暗道的石壁以材質細密的青石而建,緊致契合,密不透光,隻因年代久遠石頭之間的裂縫橫生才偶然有幾絲光線鑽進來。
她不禁猜測原先住在這裏的大戶人家是什麽來頭背景,竟有這樣奇巧的心思。
石廊幽深黑暗,依著石壁的裂紋判斷,這條地下的通道至少修建了十年以上,顏汐毫不猶豫往前走去,越往石道深處越發漆黑無光,紙燈籠的微光也越是亮堂,入耳全是自己一下一下的腳步聲,多少有些森然的味道。
耐著性子輕移蓮步,走遠了才聽到上頭又傳來書架的轉動聲,她想許是天蒼把暗道的入口封住了,以防有人闖進來。
再走下去,整個石廊幾乎陷入徹底的黑暗,顏汐卻反而異常平靜,空氣中唯餘了她平穩的呼吸聲。
直到見著同樣材質修築的石門,顏汐提著燈籠上前借光找到古舊的門環,輕敲了三下,石門便從裏麵被人打開,露出年輕男子一張白淨的娃娃臉,正是麵帶微笑的水寒。
原來這石門之後是一間刑室。盡頭處豁然開朗,天光盡亮。她眯了眯眼睛,過了一會兒才適應。
她苦苦尋求的真相,終於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