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誤終生
顏汐發狠地握緊手中的竹傘,下意識加深力道,整個傘骨幾乎變了形,她負氣轉身,心中卻有了別的打算。她殺不了李雲殊,就定要讓她生不如死,嚐一嚐與親人生離死別的滋味。
她朝著與冷宮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眼神一寸一寸恢複清冷,那才是回藏月殿的路。
女子瘦弱單薄的脊背在朦朧的夜色中挺得很直,仿佛沒有什麽是她所不能承受的,清瘦的背影落在黎彥澤眼中,顯得孤寂而倔強。
待顏汐走遠以後,一直躲在牆角晦暗之處的黎洛才步履翩然優雅而來,一襲青衣襯得他出塵若仙。
黎彥澤目光複雜,幽深難測。
黎洛走過去與黎彥澤並肩而立,同樣凝視著顏汐離去的方向,冷聲告誡道:“為了她冒這麽大的險,值得麽?這麽多年步步為營為了什麽,你心裏有數。倘若有一天她知道了慕容曼真正的死因,隻會與你決裂。”
澤出手救下顏汐,目的之一隻是利用她。這丫頭天生骨骼清奇,是塊練武的材料。加上她的才貌背景,若是收為己用,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出乎意料的是,剛到魄月山莊的顏汐卻連一招半式都不會。武功蓋世的慕容傲為何沒有親自傳授武藝給這丫頭,是他一直想不通的事。
索性澤隻用了很短的時間就讓她振作起來,專心習武。這丫頭進步神速,就是他也不得不另眼相看。她的蛻變,如破繭而生的蝶,煥然全新。
可漸漸的這份原本篤定的利用就在這些年的相處中一點點變了味道,連澤都沒有意識到自己陷得有多深。
隻有他冷眼旁觀,進退自如。他黎洛向來以超乎常人的自持為傲。
顏汐的性情脾氣,他比澤了解的更透徹,好不容易尋到的親姐姐死了,對她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得到又失去的滋味,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黎洛殘忍笑道:“一瓶‘忘情’的解藥再加上一瓶穿腸的毒藥,就要了慕容曼的一條命,想不到她是這麽剛烈的女子,寧願選擇去死也不願苟活於世。”
他花費精力配製出“忘情”的解藥,可不是良心發現要救人於水火之中。慕容曼的死隻是整個計劃中的一部分,他本可以直接殺了她再嫁禍給冷宮的廢後,但是為了讓那丫頭見上她姐姐最後一麵,他還是留了一手,喂慕容曼服下了解藥。
黎洛把那瓶毒藥擺在慕容曼眼前的時候,是想以楚紹宇的性命威脅她,揚唇的冷笑讓他看起來像極了一個惡魔,然而讓他驚詫的是,神智清醒之後的慕容曼隻是一聲冷笑,就毫不猶豫地仰首喝盡了取她性命的毒藥。
多年渾渾噩噩瘋瘋癲癲度日,換來的是更深刻的絕望和愧疚,她真的太想要解脫。黎洛無疑是幫了她一把。慕容曼隻提了一個要求,她想盡快見顏汐一麵。她知道一旦喝下毒藥,她等不了太久。
黎洛話中的決裂二字在黎彥澤腦中揮之不去,他收回望向遠方的目光:“慕容曼活著隻會徒增痛苦,拖累汐兒,她是個聰明人,很清楚什麽樣的選擇才是最好的。”一個人的生死,就這麽雲淡風輕的被黎彥澤提及,猶如水過無痕。
有一種人,存活就意味著無休無止的痛苦,隻有死亡才能得到永恒的解脫。有時候活著比起死去要艱難的多,對於慕容曼就是如此。
黎洛嘴角一勾,出言提醒,如刻骨寒風,逼得黎彥澤更加清醒:“狠下心來,趁著她還有利用的價值,心軟隻會讓你作繭自縛。”說完他眼露寒光,走到這一步沒有人再能回頭,誰也不能。處心積慮蟄伏多年,到了這個時候一切都是箭在弦上。
他不忘再加上致命的一句:“澤,你和她不會有結果。”
黎彥澤比他更清楚這點。黎洛太過了解這二人,他深知顏汐是何等的倔強,她不會容忍欺騙和背叛,更何況是一開始的利用。
慕容曼一死,澤和那丫頭之間的裂痕就再難愈合,這就是他為什麽一定要置慕容蔓於死地的原因。
他們二人之間既然不會有結果,與其徒勞掙紮,不如他來做這個惡人,斷了他們的情意。澤是天生的王者,鋒芒銳不可當,理應站在權勢的最高處,而顏汐不是能和他比肩而立的女子。
丫頭,別怪我。這就是你的命運,爭奪權勢,弱肉強食,這是我教給你的,可惜你從來都學不會。
慕容曼得到了解脫,被幽禁在鳳棲宮的皇後卻苦守著殘燭獨坐了一夜,心中恨意難平。
皇上不肯見她,她隻能命紅玉偷偷找機會跑出去探聽消息,這會兒鳳棲宮裏裏外外都由禁衛軍牢牢把守,圍得水泄不通。皇上下旨封鎖了一切消息,李家現在是什麽情況,她也無從得知。
她明白這一回父親徹底輸了。皇上贏得幹脆漂亮,已經掌控了皇城內外所有的一切。
一夜之間,風雲變換,李家自此一蹶不振,而她從六宮之首淪落到冷宮廢後,這些全部都在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一句話之間。
天亮之後,她就會被人帶去那座最偏遠荒涼的冷宮,餘生坐等芳華枯竭。
冷宮對於一個被廢的女子而言是無盡的絕望。李家的每一條性命都等著皇上發落,她甚至連自盡的機會都求不來。光鮮亮麗的後位比起高高在上的權勢來,根本微不足道。父親窮盡一生為了權勢明爭暗奪,機關算盡,到頭來自身性命難保,更是斷送了他們兄妹三人的前程。
她不禁淚灑衣襟,暗自神傷,她恨父親千般算計送她入宮,助她站上後宮權勢之巔,又勾結鄰國犯上作亂,毀了她最珍貴的幸福。她愛皇上,那是她的丈夫,父親怎麽可以這麽對她?!
她也恨她所愛的男人,皇上謀算已久,勢必將父親在朝中的勢力連根拔除,她以為他不至於做得這樣絕,斬盡了他們夫妻間的情分,卻不知他連半分都不曾真正愛過她。
她是他的結發之妻,她曾發誓要和他共同守護景國的大好河山,可是他冷眼旁觀,鎖起了心門。皇上將虛情假意給了萱美人,卻把癡心錯付給了顏汐,而她從始至終得到的都是一個皇後的虛名,沒有愛情。
她更恨她自己,一入宮廷深似海,她把大好的年華耗費在與後宮女子爭奪皇上的寵愛之上,但這個男人根本不愛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可笑她傾盡心力為了他沾染了滿手的鮮血,她害死的那些無辜的嬰孩時常出現在她的夢中,折磨著她的良心。
即將燃盡的紅燭虛晃了幾下,李雲殊回想起往事,哀傷之餘,隻覺無限的後怕。多年夫妻之情,枕邊之人竟深藏不露,隱蔽得如此之深!
在皇上溫潤如玉的麵容之後,究竟是怎樣的深不可測,已經不是她能夠懂得的了。
李雲殊一把揮落眼前的茶盞,殘片散落一地,支離破碎,湊不成一個完整。她詛咒他,永遠得不到他心愛的女子的愛情,再也得不到一個女子的真心!
精致的妝容因為淚水的衝刷不再豔麗,李雲殊死咬著唇不肯哭出聲來,維持著僅有的一點自尊。漫長的一夜到了盡頭,她的恨綿延不絕,愈演愈烈,卻終是消弭在天際的微光中。
李雲殊平靜地端坐在銅鏡前,耐心細致地為自己梳妝打扮。去冷宮之前,她李雲殊仍是一國之後,不可以失了身份和她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