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攪人清淨
“去沐浴,然後出來用膳。”黎洛闔了門離開,白衣翩然,天生的優雅傲然。
顏汐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兩天沒有沐浴,天蒼遇險的事措手不及,她哪裏還顧得上洗澡這種事。
青峰笑著拿了套青色的男袍給她,她道謝接過,驚訝地發現衣服上麵全是黎洛的味道。來的倉促,沒來得及帶換洗的衣物,墨竹居又不可能備有女裝,她也不矯情,沐浴完就直接穿上了。
身上舒爽,顏汐的精神好了許多,白瓷般的肌膚泛起淡淡的粉色來,煞是好看,良藥苦口,黎洛的醫術,她從不懷疑。
才到前廳,飯桌上已經準備好精致的菜肴。菜色雖不如鍾鳴鼎食之家來得繁複,卻精致華麗。顏汐突然想起黎洛從前的身份,作為當年全京城最風光的王孫貴族,他的父親是權傾一時的丞相黎銘,姑姑黎瑾則是景淵帝的寵妃瑾妃,算起來黎彥澤和他二人是表兄弟。
如此黎洛慣常的生活自是奢侈講究。加上青峰是個極好的仆人,照顧著他的起居,墨竹居常年一塵不染,青峰功不可沒。
黎洛沒有坐在主位,顏汐則在他對麵的位子坐了下來。剛拿起竹筷準備夾菜,她一愣,今日的菜色有好幾道都是對受了內傷的人大有補益的。她抬起頭,想要謝他,隻見黎洛自顧自盛了一勺湯,漫不經心道:“上個月丟給他的書,倒有些用。”
顏汐便沒有再說什麽,低下頭安靜地用膳。
兩個人的飯桌上,氣氛自是冷清,何況黎洛喜靜,顏汐也不愛說話。
黎洛的語氣冷淡得幾乎分辨不出情緒來:“吃完了,就離開。”她能出宮,應該是皇上準許,可皇宮始終是個是非之地,她要是想不引起別人的懷疑,言行舉止就該更加謹慎小心,大意不得。
他對她一向冷淡無奇,卻從沒有這麽急迫地趕她走,顏汐低著頭往嘴裏塞了一口米飯,隻道:“好。”簡單的一個字,不知道為何她會覺得有些失落。
黎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來悠然離席而去,隻剩了顏汐一人在空蕩蕩的飯桌前,她頓時食不知味,她與他原本就不親密,這次不請而來,應該是打擾到了他的清淨。
顏汐走出墨竹居,隻見青峰滿臉明快的笑容牽著馬立在墨綠的竹林前:“汐小姐,馬兒吃飽了,一會路上免不了顛簸,我把坐墊加厚了一層。“真不知道主人是怎麽想的,汐小姐難得過來墨竹居,又有傷在身,主人卻讓她趁著夜色離開。
“青峰,謝謝你。“她從青峰手中接過韁繩,利落上馬,黎洛有這麽細心勤快的仆人照顧,讓她想起錦瑟來,她離開皇宮足足兩日,錦瑟不知該有多擔心。
顏汐使勁揮舞鞭子,馬兒嘶鳴一聲,飛奔出了竹林,馬蹄聲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墨竹居內,黎洛正專注翻看著一本古舊的醫術,他眉眼無波,看不出情緒,似乎顏汐沒有來過,一切如常。
青峰懶洋洋走來,倚在門上雙手抱胸嘟囔著嘴道:“主人,你就這麽趕汐小姐走了,我還想著能有個天仙一樣的姐姐陪我上山采藥呢。“這些年跟著行蹤不定的主人四處漂泊,好不容易有個會說會笑的汐小姐,比起他這位冷冰冰的主人可好太多了。
黎洛長指將書翻過一頁,視線仍然停留在上麵,眼簾未抬:“你若在這兒呆得膩了,隨時都可以走。“
青峰囂張的氣焰一下子癟了下去,他趕忙委曲求全道:“別,那我還是跟著主人的好,起碼有吃有住,嘿嘿——“跟著主人還是不錯的,起碼不用看人臉色度日,該吃吃該喝喝,來去自由,還能像模像樣學點醫術毒術,以後真的要走還能仗著一招半式混口飯吃,多劃得來。
這麽想著,青峰美滋滋地準備回房睡覺,突然他腳步一頓,白天拿出去曬的藥材這會兒還在院子裏吹著風,他提腿就跑,被主人知道了指不定怎麽罰他呢。
黎洛凝視著厚厚的醫書,紙張發黃,字體端正,模糊能辨其形,得到這本醫書還費了他不少心思,此刻他卻一個都看不進去。他索性合上醫書,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墨竹居內依稀還殘留著她身上獨有的氣息,清淡而真實,揮之不去。她確實來過,由不得他不去承認。
不趕她走,他又能怎樣,她最終還是要離他而去的。
她待在墨竹居的時間再長,她也不會是屬於他的,多年相對,顏汐對澤刻入骨髓的愛慕他看在眼裏,以她的性子,不傷到體無完膚是不會回頭的,她必然會為這份倔強堅持付出代價。
她說她懂得皇宮裏每一個人的下場,卻唯獨不清楚自己的命運,他隻說她是個傻丫頭,庸人自擾罷了。其實他何嚐不是一樣,看透了顏汐的命運,卻對自己的全然沒有把握。他和黎彥澤沒有本質的分別,他們都在抗拒著對她的愛,隻是他更多了份自持和冷靜而已。
連夜不停歇奔馳急趕,顏汐終於在天亮時分趕到了京城,路上沒有半個行人,她回了趟悅兮樓換下身上的男袍,穿成這樣入宮肯定又會惹來注意。
在後院稍作休息,恢複了一些體力後,她將黎彥澤教給她的那套心法修煉了一遍,極尚武功不在招式套路,而在於融會貫通,她愈是勤加練習,愈感覺心境淡泊開闊,腦海中紛繁雜亂消退無痕。
若燕端著熱騰騰的早點推門進來時,顏汐剛洗好了臉,膚質若瓷,白皙粉嫩,氣色比起幾個時辰前好了許多。
“聽說你入了宮,我可足足擔心了三天,這麽危險的事,你也由著性子去做。”她當時就不讚成顏汐設計接近宸王,報仇的心思再急,總該從長計議,顏汐卻一定要選擇最難走的那條路。
顏汐把洗擰幹的帕子擱在臉盆邊沿,淡淡說道:“知道你不會讚成,我就沒告訴你。”她轉而坐下,認真地喝起粥來,未來凶險難測,她不知道到底還有多少次能像此刻這般嚐著若燕的手藝,內心平靜無波。
“你利用宸王獻藝入了宮,就沒想過宸王若是動怒報複,會危及性命麽?”宸王是何等冷血無情之人,折磨人的手段隻怕有千百種。他身上的皇室血統,哪裏容得別人踐踏他的驕傲?
一口軟滑的白粥卡在喉間,上不來也下不去,顏汐一直刻意回避的問題被若燕無心撕開來,她拚命說服自己,楚離喜歡她隻是他的事,與她根本扯不上任何關係,她隻是她,她的心裏隻有一個黎彥澤。他為她所做的事都是他心甘情願,怨不得她。
可是旁觀者清,別人眼中的楚離放下了驕傲的血統身段,以最卑微的姿態全心全意待她,他那樣清高不羈的人,對她說即便她一心一意要留在後宮爭寵,做他皇兄的女人,他還是願意做她的後盾,支持她走下去。
她裝作聽不見,看不到,封閉住自己的心,愛情是女子的軟肋,大仇未報,她焉能感情用事?姐姐的下場,陳瑩的慘死,清晰地擺在她麵前,她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