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明知是錯
顏汐服下一碗凝神靜氣的湯藥,沉沉地昏睡過去,錦瑟輕手輕腳替她蓋上花青色的絲被,怕她不小心著了涼,然後闔上屋門退了出去。
暗夜無光,連群星都黯淡了耀芒。顏汐敏銳的知覺逐漸變得模糊,她靜靜地呼吸著,陷入一片茫然混沌的夢境之中,久久未曾轉醒。
她又回到了錦繡如畫的鳳城,那裏一如既往得安寧祥和,街道寬闊敞亮,百姓安居樂業。
她記得那條通往慕容山莊的路。現實與夢境疊影幢幢,交錯相織,分辨不清,她一步一步走著,她一心隻想著盡快趕回家,路人臉上的歡樂愉悅她無心體會,爹娘還有姐姐都在家等著她,她已經好久沒有回去。
慕容山莊巍峨莊嚴的大門外,管家一臉焦急來回踱步,一見到她,老人家立馬幾步走下石階,老淚縱橫道:“二小姐,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這就去通知老爺夫人和大小姐。”管家快步跑進大門,她望著老人家佝僂的背,眼眶濕潤,抬起頭望著懸梁上橫著的匾額,心裏是難言的複雜。
她終於回來了,仿佛是離家漂泊得太久,熟悉裏居然有絲淡淡的陌生。
下人領著她走進去,亭台樓閣的布局都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一定是爹擔心她會不習慣,才舍不得變動分毫。她正想著,一個英俊清朗的中年男子穩步而來,身後跟著一個清雅出塵的美婦,她的姐姐慕容曼扶著娘親,看著她眼裏滿是欣慰。
爹站在她麵前,慈愛地笑著,倒是娘急急趕過來一把緊抱住她,嘴裏止不住的念道:“我的汐兒——我的汐兒在外麵受苦了——”娘的淚水滑落臉頰,整個人如同沾了露珠的清蓮,更加美了幾分。
好一會兒,娘才停下來放開她,她柔滑的雙手捧起顏汐的臉,心疼自責地說:“讓為娘仔細瞧瞧,是娘沒照顧好你,沒有盡到當娘的責任。”話音剛落,娘若水的明眸又濕潤了。
“夢霞,汐兒才剛回來,讓她先去好好休息一會,你們母女今後有的是說話的時候。”爹溫柔地對娘說,眼裏是滿滿的寵溺之情,這麽多年過去了,爹和娘的感情還是完好如初,幸福美滿。
安靜溫順的姐姐慕容曼開口笑道:“娘,爹說的對,汐妹肯定累壞了,她那麽頑皮,奔波久了,得要睡上好長時間才能恢複精神氣。”姐姐擺明了是逗她,她小時候胡鬧頑劣的名聲幾乎傳遍了整個鳳城,姐姐還曾經半開玩笑說擔心她找不到一個好夫婿嫁了,要一輩子賴在慕容家。
和樂融融的笑聲溢滿了慕容山莊的庭院,她看著爹娘還有姐姐,隻覺得人世間最幸福知足的事莫過於合家團聚,共享天倫。
夢境與現實全然相悖,而顏汐寧願沉浸在這樣美妙的夢境中,永遠不要醒來,至少在夢裏,她的生活是完滿的,而不是孤單無依的。
接下去的幾天,是她這一生最難忘的日子。爹不時教她慕容家祖傳的劍術,她雖然隻學了花架子,充其量就是將爹的動作依葫蘆畫瓢舞了一遍,可爹大笑著誇她有幾分他年輕時的模樣,是他慕容傲引以為豪的掌上明珠。
她吐了吐舌頭,她可沒有爹說的那麽厲害。
姐姐步履盈盈,婉約若蝶,佯裝不高興委屈道:“爹真是偏心,當初我說要學這套劍術,爹怎麽都不肯教我。”
聽姐姐一說顏汐不由覺得奇怪,姐姐心思細膩,悟性極好,學什麽東西都比她來的快,為何爹隻教她習武,而不教姐姐一招半式?
誰知爹聽了姐姐的委屈抱怨隻是朗聲一笑:“哈哈——小曼,你們姐妹二人品性迥異,你溫婉心靜,汐兒活潑跳脫,是以你娘選了你,琴棋書畫悉心相授,是希望你做一個才情淑女;而我挑了汐兒來教她慕容家的劍術絕學,我的這個女兒骨骼清奇,是塊練武的料子。”
爹瞧著她的時候滿懷期望和信心,好像已經看見她決戰武林各大高手一樣。
娘笑著端了茶點走過來,麵容如裙角的蓮花一般高潔:“你們父女兩個練功該累了,過來歇會兒,我的汐兒才回來,可別累著她。”
就知道娘最疼她,顏汐扔下手中的長劍,跑進涼亭拾起一塊雲片糕便往嘴裏塞,娘眼神溫柔地看著她吃,還遞了杯熱茶給她:“慢著點吃,別噎著。”
夢裏溫馨寧和的畫麵定格在那一瞬,突然地麵刮起了一陣狂風,大片大片的黑雲低壓洶湧而來,顏汐看去,爹娘還有姐姐不知何時全部消失不見,天色快速黑暗下去,漆黑可怖。
她慌亂衝出涼亭,在空曠的庭院裏扯著嗓子大喊:“爹——娘——姐姐——”沒有人回應她,整個慕容山莊死寂似的安靜。
她茫然無措地走在山莊的每一處,前廳內室,花園飛瀑,她跑遍了每一個能去的地方,都沒有找到一個人。她心灰意冷地又回到涼亭,黑暗的天際忽然明亮起來,卻不是墨雲盡散開去,而是衝天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山莊!
眼看大火步步緊逼,她嚇得急退,環顧四周卻沒有出口,大火一寸一寸啃噬著她細嫩柔滑的肌膚,她恐懼萬分,想要大聲呼救,喉嚨卻像有硬物卡住似的發不出半點聲音。眼看她幼小瘦弱的身體就要淹沒在火海中——
楚離站在離床一步開外的地方,他安靜得凝望著她,覺得此時此刻奢侈無比。他本想著隻看她一眼便離開,可是真的來了卻始終挪不動腳步。沉睡中的她似乎很痛苦——
“爹,娘,我疼,汐兒很疼。”顏汐扭動著腦袋,喃喃地喚著,眼角流下一絲清淚。她真的疼,身疼,心更疼。她獨自支撐得太久了,不確定她還能堅持到哪一步,見到姐姐令她又添一層新傷。
楚離上前一步在她床邊挨著坐下,輕握著她的右手,生怕力氣大了弄傷了她,她的傷口又開裂流血了,他撕下衣袍下擺的一角,溫柔地替她包紮。他已經派人懲罰了瑤妃,定要她為傷害顏汐付出慘痛的代價,他容不得有人傷她。
布料一層一層纏在她的手上,他看著她,目光幽深複雜,更多的是心痛。
他要親眼確定她的安全無恙才會放心。他說過入宮是她的選擇,她選擇離開宸王府,他尊重她。可是他放不下她,冷涼說得對,他不可能把她從整個生命中抽出去。
愛上她之後他步步淪陷,明知她不會回應他的愛,他仍舊義無反顧。
早知道是如此苦果,他也不想逃脫命運,隻怕和她就此錯過,再無相遇相知的機會。
他終是歎了一聲,悄無聲息地走了。
顏汐幽幽轉醒,感覺頭如針紮般疼,她抬起手想揉揉額角,手卻停在半空中,她剛睡下的時候明明沒有叫錦瑟替她重新包紮傷口,定睛看去,一下子她全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