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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遮不住傷

  暗夜低垂,深沉寂靜,深夜的皇宮如陷入沉睡中的獸,不再張牙舞爪,凶惡猙獰,可仍舊是暗流湧動,危機四伏。


  眼見一隊巡邏的大內侍衛迎麵而來,蒙麵女子冷靜地縱身而起,躍上宮殿橫梁碧瓦的屋頂,她從頭到腳被濃黑的夜行衣包裹住,隻露出一雙冰冷如霜的眼睛,她加快步伐,飛簷走壁,身輕如燕,忽的在一座寢殿的房頂上停了身形。


  顏汐深呼了一口氣,平定心神,輕手輕腳將碧瓦掀開一塊,禦書房內的一切盡露眼底。


  一國之君的書房彰顯天子大氣,並無特別奢華,景軒帝正伏案疾書,專注凝神,右側是堆積如山的奏折,曹笙在一旁伺候著,不時幫忙整理批閱好的折子。景國周邊多是小國,居於一隅自恃強大,朝中老臣多是求得安逸,不支持景軒帝推行新政,而景軒帝力排眾議手段果決,提拔各地有誌之士,尤以年輕官員為主,自然是激起了守舊一派的頑固反抗。


  她不得不承認,楚澈勵精圖治,有治國經略,假以時日定會是個好皇帝,作為對手她欽佩他作為皇帝的謀略和心胸。扳倒氣焰日盛的李丞相,隻是景軒帝的第一步。


  她移開視線,即便在黑暗之中那雙瞳仁依然亮的驚人,閃爍著冷靜自信的光芒,她環顧禦書房內的環境,推測著各個可能藏匿證據的地方,一排排的高大的書架吸引了她的注意。


  關於皇宮的地形,她大致有了了解,早就想來一探究竟,碰巧瑤妃來藏月殿鬧事,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傷在身,即便被人發現,也能順利被排除在懷疑對象之外。黎洛的膏藥藥效奇好,她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隻是結了痂,有些發癢,毫不影響她的行動自如。


  更讓她勢在必得的原因是,景軒帝根本不會半點武功。起初她想不通,未敢過於明顯夜探而來,可是回想起那年入宮時遇見楚澈的事,她恍然大悟。楚澈是先皇與淑妃所生的大皇子,自出生時便有先天之疾,難以習武,後來淑妃逐漸失寵,楚澈經常受到其他皇子的欺負,失去了原有的一點武功底子。練武之人或許能辨別出她的氣息,可是不會武功的景軒帝和平常人沒什麽兩樣。她也就沒有過多的顧慮了。


  和楚澈的一麵之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人若是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她當年絕對不會選擇救他。


  等她回過神來,曹笙已經奉命出了禦書房,房內隻剩了景軒帝一人,深更半夜,皇上不去後妃寢殿休息,反而留在這裏,實在蹊蹺。她睜大眼睛,想看的更加仔細些。


  隻見景軒帝優雅起身,慢慢走到書架的最裏處,取下一疊書冊,從後麵抽出一軸畫卷。他將書冊放回,接著拿著畫來到桌案前。


  那軸畫卷隨著他修長的手指緩緩展開,直到整張畫平鋪在桌麵上,景軒帝幽深的眼眸裏是滿滿的愧疚和哀傷。


  顏汐驚得美眸圓瞪,不可置信得看著畫又看著景軒帝,怎麽會?怎麽能?這又是怎麽回事?


  她清楚地看到,畫上的女孩兒嬌俏可愛,爛漫天真,纖弱的小手遙指著漫天白雪裏那朵最頂端的紅梅,她的笑意直達眉角,在冰天雪地裏真實燦爛的笑著,溫暖著世間最冰冷的心。


  “澈哥哥,你真要謝我,就為我摘一朵紅梅,我要最上頭的那支。”


  記憶的閘門打開,奶聲奶氣的女孩兒撒嬌得纏著笑得一臉溫和的楚澈,直覺著他像是寵溺她的大哥哥般護著她,逗她開心。


  那個女孩兒名喚慕容汐,那年她才六歲,跟隨父親慕容傲進宮麵聖,景淵帝與父親多日來長談商討,論古評今,像是舊識故友。她是慕容傲的女兒,自然沒人敢管著她,她享有著比景國公主還要尊貴的殊榮,看到眾位皇子合起夥來欺負一位瘦弱清朗的少年,她挺身而出趕走了他們,還拿出隨身帶著的傷藥為他塗在裂開的傷口處。她向來頑皮胡鬧,爹就命人在她衣裳的暗兜內放了一小瓶藥粉。


  短短幾日,她和那位少年成了好朋友,他們無話不談,觀星看月,踏雪賞梅,他是她在皇宮裏唯一認識的人。她年幼無知,不明白為什麽這個溫潤如玉的少年眼底總是藏著一抹淡淡的憂傷,有次她偷偷跟在他身後去了他的住處,她才知道原來他是個皇子。


  皇子不是有著最尊貴的身份麽?他是最尊貴的皇子,怎麽還會被別人欺負呢?而且他住的宮殿,那麽衰敗,根本不是皇子該住的地方。


  景淵帝宴請父親,她也在席,威儀的皇帝問她為何好像不開心,她說她為一個可憐的皇子而感到傷心。景淵帝派人請來了那個少年,隨意問了他幾句,少年答得得體,深得皇帝的喜歡,自那以後少年受到了他父皇的重視,他搬離了那個衰敗的宮殿,可是再也沒有在她麵前出現。


  直到她乖巧地跟著父親離開威嚴奢華的皇宮,那個少年還是沒有來送她,她心裏說不上來的酸澀,原來他並沒有把她當做真正的朋友。


  顏汐的身體微微顫抖,即使她再怎麽冷靜仍是難以接受眼前所見。楚澈此舉是做戲還是真情流露,她已經無暇區分了。她的心裏湧上一層接著一層的悲戚哀慟,他心裏當真有她麽?既然有她,為何還要去勾結丞相滅她滿門?他派出去的那些殺手冷酷嗜血,連一具完好的屍體都沒有留給她。


  她焉能不恨,她恨不得飛身進屋問他一聲為什麽!

  景軒帝用手撫摸過畫中那女孩兒的臉蛋,深情中夾雜著悲傷,顏汐熾熱的眼神卻一寸一寸冰冷下去,纖長的指甲死命的沁入皮肉,傷口迸裂重新滲出血來的劇痛阻止了她。


  “什麽人?!”一道大聲的嗬斥朝著屋頂傳來,顏汐聞言足尖一點淩空飛起,向著濃密黑暗的夜空而去。


  她疾步前行,連番跳躍,一路上宮殿景物飛快後退,可身後的人緊追不放,雖然輕功不及她,但是勢不放棄,再這樣下去肯定會驚動更多的人,難以脫身。


  前方一處荒涼蕭瑟的宮殿雜草叢生,是極好的掩飾,顏汐隻得躍過高牆,躲了進去,她在一塊斷垣後蹲下,借著四周的雜草和夜色的掩映,很難發現有人藏身於此。


  果然,追來的那人在宮殿外停留了一會兒就朝著別的方向匆忙而去,顏汐認出了他的臉,此人是景軒帝的貼身隱衛——唐憂。


  她剛想站起身來,正巧隱約有一陣憂傷的歌聲傳來,哀絕淒婉,斷斷續續的吟唱直叫人想落下淚來,凝神細聽,竟是譜了曲調的《十誡詩》: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腳底好似中了魔,顏汐一步一步靠近那座冷清淒涼的宮殿,走進昏暗無光的內室,雙眼很快適應了黑暗,歌聲自屋內靠窗的牆角傳來,一遍一遍,低回重複。


  屋內的擺設她大概明白了,雖然這座宮殿外表破舊,可是裏麵卻一應俱全,精致雅麗。她找到火燭,拿出火石點亮了紅燭,一瞬間整個屋子充滿光亮。


  果然整間屋子和她想象的差不多,她瞧見了角落裏坐在地麵上的女子。幹枯的長發淩亂的散落在女子的肩上,遮住了她的一張臉,從顏汐的角度很難看清女子的長相。


  更奇怪的是,聽到有人進來,這個女子居然沒有絲毫反應,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歌聲裏,循環往複,仿佛闖進來的顏汐隻是一縷空氣。


  顏汐上前去,伸手撥開了擋住女子臉頰的秀發,女子竟也未阻攔,她隻是旁若無物的坐在那裏,一遍又一遍唱著那隻曲子。


  定睛一看,女子的麵容是長年不見陽光的蒼白,依稀看得出清雅出塵,若蓮般潔淨雅致。顏汐心中一陣劇痛,頭腦一片空白,立在當場,頓時淚流滿麵。


  誰都沒有告訴過她,連黎彥澤都不曾,她唯一的親姐姐竟然身在後宮,而且瘋了。


  今晚夜探皇宮給她的衝擊實在超過了她所能承受的限度,先是景軒帝的那副畫,後是瘋了的姐姐,她一直都在找尋的真相,掀開麵紗,到底會是怎樣的結果?太多太多的謎團擺在她麵前,她忽然迷茫了。


  顏汐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了那所宮殿,她回到藏月殿時,錦瑟緊繃的神色終於平複。第一次看見顏汐失魂落魄的模樣,錦瑟忙迎上前滿麵擔憂:“主子,發生了何事?”


  顏汐隻懶懶地答了句:“錦瑟,我想睡一覺,你們誰都別來吵我。”這個時候,她不想麵對任何人,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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