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前塵逐夢裏
第二十六章 前塵逐夢裏
昨夜深夢裏,一枕淚席涼。
梨花樹下,一白衣少年正忙著安慰一個比他矮了一截的小女孩:“不哭不哭,誰說你是小乞丐的?這幫無事生非的,你告訴我都有誰,我幫你教訓他們去。”
“不行,你是少爺,這麽做會遭人閑話的。”
“那又何妨,我始終是這個家裏唯一的少爺,他們不過是下人而已,都要看主子的臉色過活。”
女孩剛要說我也是下人,就看見一白衣白袍之人緩步而來,遂兩人很恭敬地躬身:“言先生好!”
“嗯,逢遠,你娘親正在找你,你快去吧。”
“是嗎,那顰兒,我先走了,過會兒再來找你。”
少年本來想跑來這,看到言先生正在看他,遂紅了臉,慢下步子,竟是學著言先生來時的步子走的,隻是腿短邁不開腿,那步子邁出來,倒有些像鴨子在走。
女孩子站在言先生旁邊,看著少年奇怪的走路姿勢,忍俊不禁,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見言先生回身看她,女孩子立刻噤了聲,看著言先生那張不似凡人的俊美臉龐,紅了臉,小聲開口,語氣是無比的虔誠:“言先生。”
“恩,顰兒,最近可有好好吃藥?”
“有,顰兒每日都有在吃,先生的藥真的很靈,顰兒半月都不曾做過噩夢呢!”
女孩子很喜歡言先生關心她時的神情,是那般體貼入微,溫柔細致,還有撫上她發絲的大手,讓她有種被對方深愛著的感覺。女孩子年幼,尚不識得情愛,不過曾從那整日在身邊的少年那裏偶然聽得一句,不知為何,竟是記了下來。如今看到言先生,終於忍不住問出來。
“先生,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何意啊?”
女孩子看見言先生的身形停頓了一下,而後緩緩開口:“這句話的意思就是當你心中歡喜一人時,便總想著與她執著手去,直到地老天荒”,說著,語氣又是一轉,“但你一定要記得,這話說說即可,萬萬當不得真的,否則終會落得一世悲苦。”
言先生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極為落寞,女孩子從未見過言先生如此心灰意冷的樣子,顫巍巍的小手想要撫上那完美的容顏,卻被那人躲了去。
“我還有事,就不陪你了,告辭。”說完,月白身影便匆忙離開了,落荒而逃的他沒有注意,他遺失了一樣物件在地上,被那女孩子撿了去,小心地放於衣襟之中,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拾到了畢生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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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夢中醒來,四周仍是漆黑一片,可此時我的睡意全消,在小床上輾轉反側,最後索性下床,往屋內的大床看了幾眼,確定那人已經熟睡,這才披了衣裳溜出了屋子。
院內月光如水,這才想起,不知不覺間,又到了十五月圓之夜。抬頭看著天上那明晃晃的月亮,紛亂的思緒回到五年前——
自童遠之離家之後,我在童府裏便再無可以說得上話之人,府中下人多視我為異類,連那溫柔無比的言先生最近也不常見到。
近日府中下人間議論紛紛,說是老爺房中鬧了賊,丟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我在童府不過是一名小小的倒茶丫鬟,本與此事毫無關係,卻忽然有一日被人抓了送到大廳之中。
童家老爺一向溫和的臉上一片低沉,他從桌子上擲下一物來,我一看,竟是那日言先生遺失在地上之物,乃是一枚小小的圖章。
童老爺見我已是認出那物,情緒甚是激動:“好你個顰兒,當初我家遠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你救活過來,我童府不求你當牛做馬來報,甚至待你不薄,你就是這樣恩將仇報的嗎?”
一番話下來,我已陷入呆滯狀態,難道說這方圖章竟然是童府之物,可是為什麽會到了言先生手中呢?
正想著,突然房門打開了,言先生一身白衣走了進來。
他一走進來便看到地上的圖章,眼神閃了閃,隨後將視線轉向我,我想我的眼睛裏肯定抱有對他滿滿的信任,而他確實也用那一如既往溫柔的的目光回應著我。
然後言先生便越過我走到童老爺麵前,作一揖:“童老爺,不知這名丫鬟犯了何錯,可否讓言某知曉?”
自從言先生上次治好我的病之後,府中人無不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而言先生卻對童老爺坦言之,他乃一懸壺濟世之人,救我一命隻是舉手之勞,無需謝禮。隻是他本就是杭州人,如今近鄉情怯,想要在童府叨擾幾日,不知可否方便。童老爺巴不得省下一大筆錢,更何況對方又是一風雅之士,那風華氣度一看就不是凡人,遂樂嗬嗬地答應了。
果然還是言先生的魅力無窮,一句話便讓童老爺收了怒容:“言先生不知,這死丫頭本是一乞兒,偶然在街上被小兒遇到撿回來,我好吃好喝地供著她,誰知她竟然偷了童府的印章,要行那不仁不義之事。幸而被早早發現,否則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麽亂子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明明隻是想留一件言先生身上的物件作紀念,怎會這樣呢?
我拚命搖著頭,眼中已見淚,隻聽那童老爺歎息一聲,說道:“如今看來,隻得把你送去見官了。”
不要,我不要,我把求助的眼投向言先生。對,言先生知道我是無辜的,他一定會救我的,卻忘記了這印章原本就是眼前之人所盜。
“不可。”
童老爺把頭轉向言先生:“奧?但聞先生高見。”
“老爺抬舉我了,如此一件家宅小事便鬧上公堂,官府行事複雜,必要多方取證,到時候隻怕會將那小事鬧大,如今失物既已尋回,不如就此作罷。”
“先生所言極是,隻是這丫頭——”
言先生爽朗一笑道:“童老爺乃一大度之人,豈會和一小小丫鬟過不去?不如將這小丫頭交給在下處置,如何?”
“如此,就麻煩先生了。”
然後便帶人離開了。
我臉上滿是感激:“謝謝先生救我。”
誰知那平日裏溫文爾雅的人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對我目露凶光:“說,這印章你是如何得來的?”
我嚇得剛剛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是那日在庭中與先生談話時,先生不小心遺落的。”說著,竟是恐懼過度,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十歲的孩子,就算再堅強,遇見危險也會感到害怕,更何況我剛才從那平時極為親近之人身上竟然感受到一股子殺氣。
忽然感到一隻溫暖的手在輕撫我的頭:“是我錯怪顰兒了,那顰兒告訴我,你剛剛為什麽不將實話說出來?”
我抽抽鼻子:“顰兒不知道,顰兒隻知道言先生是好人,是顰兒所見過最好的人,顰兒不會讓任何人傷害言先生”頓了頓,“那印章不是言先生偷的對嗎?”
言先生沒有回答我,他俯下身來,把我扶了起來,在地上跪了許久,雙腿早已麻木,言先生邊幫我按摩了下麻木的神經,邊問我:“還有哪裏不舒服?”
我看著他完美的側臉,一時竟是癡了,看見他抬頭看我,急忙搖頭,臉卻很沒有出息地紅了起來。
“顰兒今年幾歲了?”
“再有一月就十歲了。”
“十歲了啊,她的孩子現在也應是如此大了吧。”
“我不要當先生的孩子,我,我喜歡先生。”從第一眼看見就喜歡,是的,如今的我終於明了自己的心意,我想看眼前這人的笑,就算最終隻能遠遠地站在他身後,看著他,也覺得滿足。
誰知言先生聽言卻愣住了,轉而又爽朗一笑:“那顰兒有多喜歡先生呢?”
“顰兒不知道,隻知道先生是顰兒心中最重要之人,時時想,處處想,隻要能博先生一笑,讓顰兒做什麽都行。”
言先生瞧見我眼中流轉的光芒,緩緩收了笑,然後長歎一口氣:“倒是一癡子,癡情反被無情誤,看來我這回注定要做一回惡人了,對不住了,顰兒。”
我剛想問他為何道歉,已被他一掌劈暈過去。
等我醒來,便已是滄海桑田。
如今,五年後,在你逐漸從我的夢境裏淡去之時,為何又要出現在我麵前,依然是白衣勝雪,風華絕代的樣子,你依然化名為言,到底所求何意?
寂靜的月夜,北風依然咆哮,我的心裏卻再不起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