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這柄折扇確實是我的
徐衝霄緩緩說道:“喬幫主休怪我們無禮。汪幫主這通手諭,原隻馬副幫主一人知曉,他嚴加收藏,從來不曾對誰說起。這幾年來幫主行事光明磊落,決無絲毫通遼叛宋、助契丹而厭漢人的情事,汪幫主的遺令自是決計用不著。直到馬副幫主突遭橫死,馬夫人才尋到了這通遺令。本來嘛,大家疑心馬副幫主是姑蘇慕容公子所害,倘若幫主能為大元兄弟報了此仇,幫主的身世來曆,原無揭破必要。老朽思之再三,為大局著想,本想毀了這封書信和汪幫主的2令,可是……可是……”他說到這裏,眼光向馬夫人瞧去,說道:“一來馬夫人痛切夫仇,不能讓大元兄弟冤沉海底,死不瞑目。二來喬幫主袒護胡人,所作所為,實已危及本幫……”
喬峰聽到徐衝霄說自己袒護胡人,不禁感到陣莫名其妙,問道:“我袒護胡人,此事不知從何說起?”
徐衝霄道:“‘慕容’兩字,便是胡姓。慕容氏乃是鮮卑後裔,與契丹一般,同為胡虜夷狄。”
喬峰道:“嗯,原來如此,我原先倒是不知。”
徐長老道:“三則,幫主是契丹人一節,幫中知者已眾,變亂已生,隱瞞也自無益。”
喬峰仰天噓了一口長氣,在心中悶了半天的疑團,此時方始揭破,因為全冠清已經被齊鱗所殺了,喬峰便向宋奚陳吳四老道:“宋奚陳吳四位長老,你們是在知道了我是契丹後裔,是以才想反我,是也不是?”
宋奚陳吳四老道:“不錯。”
喬峰又問道道:“那我的身世端倪,你們又是從何處得知?”
宋奚陳吳四老齊齊扭頭看向死去的全冠清。“此事最早知曉的應該是馬夫人因為信是馬夫人從家中找到,然後去找徐長老與單正的,然後應該就是全冠清,我們也是在全冠清來找我們之時,方才從全冠清口中得知幫主原來乃是契丹人,我們知曉你武功高強,功夫了得,害怕若是茂然逼你,你會大開殺戒。是以才特意於今日打算聚眾逼迫幫主退位。”宋奚陳吳四老低下頭一臉愧疚的道。
喬峰再次向宋奚陳吳四老問道:“那不知除了你們幾位以外,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我們也不曉得還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宋奚陳吳四老搖了搖頭。“但幫中知曉者既使有,也應當不多,我們四人也無保證全冠清、徐長老他們是不是在造假誣陷幫主,其中是非,隻能全靠幫主自行判斷了。”
霎時之間,喬峰腦海中思潮如湧,一時想:“他們心生嫉妒,或許正如二弟所說的那般,捏造了種種謊言,誣陷於我。喬峰縱然勢孤力單,亦當奮戰到底,不能屈服。”可是隨即又心想:“可是恩師的手諭,千真萬確,我是決不會認錯的,就算外人要偽造,上麵的事情也隻有我與恩師兩人才知。
智光大師他又德高望重,而且於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又何必來設此鬼計?徐長老也是我幫元老重臣,豈能有傾覆本幫之意?鐵麵判官單正、譚公、譚婆等俱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前輩,就連那趙錢孫雖然為人看上去瘋瘋顛顛的,卻也不是泛泛之輩。眾口一辭的都如此說,那裏還有假的?”
一時間,喬峰心神不定,亂如麻繩,頭都大了。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自己是契丹人。
群丐聽了智光、徐長老等人的言語,心情也十分混亂。有些人先前已然聽說他是契丹後裔,但卻始終將信將疑,旁的人則是此刻方知。眼見證據確鑿,連喬峰自己似乎也已信了。喬峰素來於屬下極有恩義,才德武功,人人欽佩,那料到他竟是契丹的子孫。而遼國和大宋的仇恨糾結極深,丐幫弟子多有死於遼人之手的,曆年來不計其數,由一個契丹人來做丐幫幫主,真是不可思議之事。但說要將他逐出丐幫,卻是誰也說不出口。一時杏林中一片靜寂,唯聞各人沉重的呼吸之聲。
突然之間,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各位伯伯叔叔,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此時自是難加斷言。但想先夫平生誠穩篤實,拙於言詞,江湖上並無仇家,妾身實在想不出,為何有人要取他性命。然而常言道得好:‘慢藏誨盜’,是不是因為先夫手中握有什麽重要物事,別人想得之而甘心?別人是不是怕他泄漏機密,壞了大事,因而要殺他滅口?”說這話的,正是馬大元的遺孀康敏。這幾句話的用意再也明白不過,直指殺害馬大元的凶手便是喬峰,而其行凶的主旨,在於掩沒他是契丹人的證據。
喬峰緩緩轉頭,瞧著這個全身縞素,嬌怯怯、俏生生、小巧玲瓏的女子,說道:“你疑心是我害死了馬副幫主的,是嗎?”
馬夫人一直背轉身子,雙眼向地,這時突然抬起頭來,瞧向喬峰。但見她一對眸子晶亮如寶石,黑夜中發出閃閃光采,喬峰微微一凜,聽她說道:“妾身是無知無識的女流之輩,出外拋頭露麵,已是不該,何敢亂加罪名於人?隻是先夫死得冤枉,哀懇眾位伯伯叔叔念著故舊之情,查明真相,替先夫報仇雪恨。”說著盈盈拜倒,竟對喬峰磕起頭來。她雖沒一句說喬峰是凶手,可是每一句話卻都是指向他的頭上。
喬峰從齊鱗處知曉了馬上元的真正死因,如今眼見康敏惡人先告狀,又借機向自己跪拜,使自己不便發作,不禁心下恚怒的同時也在暗自感歎於康敏城府之深,竟然可以麵不改色的將事情賴到自己頭上,喬峰咬牙道:“嫂子請起。”
齊鱗走了過來問道:“馬夫人,我心中有一個疑團,能不能請問你一句話?”
康敏看到齊鱗,仿佛害怕齊鱗對自己出手,特意後退了幾步。其他人看到齊鱗上前,也都介備的看著齊鱗。
“放心,放心。有大哥在這,我又剛剛答應了大哥,不會再隨便出手了。大可不用這麽看著我。”齊鱗擺手笑道,示意眾人不用緊張。
康敏問道:“公子有什麽話要查問我?”
齊鱗道:“查問呢就不敢當。隻是方才我聽夫人說,馬副幫主的這封遺書,乃是用火漆密密固封,而且在徐長老開拆之時,漆印仍屬完好。那麽也就是說在徐長老開拆之前,誰也沒看過信中的內容嘍?”
康敏道:“不錯。”
齊鱗道:“那可就奇了,按馬夫人所說事先沒人看信中內容的話,那位帶頭大俠的書信和汪幫主的遺令,除了馬副幫主以外,應該誰都不知。那慢藏誨盜、殺人滅口的話,自然也說不上才是,夫人又是怎麽……”後麵齊鱗雖然沒說完,但眾人皆已經大致猜到齊鱗接下來要說什麽,‘你又是怎麽懷疑到喬峰身上。’
眾人均覺齊鱗猜測甚是有理。
康敏見齊鱗接二連三的幫助喬峰,壞自己好事,心生不滿,但還是皮笑肉不笑的問道:“公子是誰?卻來幹預我幫中的大事?”
齊鱗道:“馬夫人言重了,貴幫的大事,我區區一個外幫人那敢幹預?隻不見看你們要誣陷我大哥,才站出來據理分辨而已。”齊鱗借機諷刺了一下譚公譚婆、趙錢孫、單正、智光大師等人。譚公譚婆、趙錢孫、單正、智光大師等人不知是聽出了齊鱗的嘲諷還是顧忌齊鱗的武力,麵上露出一絲尷尬的表情而已,唯獨趙錢孫仿佛要說什麽,但被譚公譚婆一把攔住。
康敏又問:“公子的大哥是誰?是喬峰主麽?”
齊鱗點了點頭:“嗯。”
康敏道:“嗯,原來如此。”她不再理會齊鱗,而是轉頭向白世鏡道:“白長老,本幫幫規如山,若是長老犯了幫規,那便如何?”
白世鏡臉上肌肉微微一動,凜然道:“知法犯法,理應罪加一等。”
馬夫人道:“若是比你白長老品位更高之人呢?”
白世鏡知她意中所指,不自禁的向喬峰瞧了一眼,說道:“本幫幫規乃祖宗所定,不分輩份尊卑,品位高低,須當一體凜遵。同功同賞,同罪同罰。”
康敏道:“那位公子疑心得甚是,初時我也是一般的想法。但是在我接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間,忽然有人摸到我家中偷盜。”
眾人聞言都是一驚。有人問道:“偷盜?偷去了什麽?傷人沒有?”
馬夫人道:“並沒傷人。賊子用了下三濫的薰香,將我及兩名婢仆薰倒了,翻箱倒篋的大搜一輪,偷去了十來兩銀子。次日我便接到先夫不幸遭難的噩耗,那裏還有心思去理會賊子盜銀之事?幸好先地人將這封遺書藏在極隱秘之處,才沒給賊子搜去毀滅。”
這幾句話再也明白不過,顯是指證喬峰自己或是派人到馬大元家中盜書,他既去盜書,自是早知遺書中的內容,殺人滅口一節。可說是昭然若揭。至於他何以會知遺書內容,則或許是那位帶頭大俠、汪幫主、馬副幫主無意中泄漏的,那也不是奇事。
齊鱗說道:“被小毛賊偷盜十幾兩銀子,那也應該是事屬尋常,隻不過時機過於巧合了一點而已。”
康敏道:“公子之言甚是,初時我也這麽想。但是後來在那小賊進屋出屋的窗口牆腳之下,拾到了一件物事,原來是那小毛賊匆忙來去之際掉下的。我一見那件物事,心下驚惶,方知這件事非同小可。”
宋長老忙問道:“不知那是件什麽物事?又為什麽非同小可?”
馬夫人緩緩從背後包袱中取出一條有幾寸長的物事,遞向徐長老,說道:“請眾位伯伯叔叔作主。”待徐長老接過那物事,她撲倒在地,大放悲聲。
眾人向徐長老看去,隻見他將那件物事展了開來,原來是一柄折扇。徐長老沉著聲音,念著扇麵上的一首詩道:“朔雪飄飄開雁門,平沙曆亂卷蓬根;功名恥計擒生數,直斬樓蘭報國恩。”
喬峰一聽到這首詩,當真是一驚非同小可,凝目瞧扇時,見扇麵反麵繪著一幅壯士出塞殺敵圖。這把扇子是自己之物,那首詩是恩師汪劍通所書,而這幅圖畫,便是出於徐衝霄手筆,筆法雖不甚精,但一股俠烈之氣,卻隨著圖中朔風大雪而更顯得慷慨豪邁。這把扇子是他二十五歲生日那天恩師所贈,他向來珍視,妥為收藏,怎麽會失落在馬大元家中?何況他生性灑脫,身上決不攜帶折扇之類的物事。
徐衝霄翻過扇子,看了看那幅圖畫,正是自己親手所繪,歎了口長氣,喃喃的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汪幫主啊汪幫主,你這件事可大大的做錯了。”
齊鱗傳音喬峰:“大哥,這折扇可是你的。”
“嗯,恩師汪劍通於我二十五歲所贈,向來珍視,妥為收藏,不知怎麽會落入康敏之手?”喬峰點頭低聲道,因聲音太小更像是喃喃自語。同時腦海中轉過了幾個念頭:“康敏讓人盜我折扇,還好有二弟事先告知我康康要害我,要不然,我此時必定手足無措。”
丐幫中輩份較高、品位較尊之人,聽得徐長老念那詩句,紛紛望向喬峰,其他幫眾雖不知猜況,但看到有人望向喬峰,便知與喬峰有關,也一起望向喬峰,相看喬峰給出怎麽樣的解釋。
喬峰麵對眾人的目光,對著徐衝霄道:“徐長老,這柄折扇確實是我的。但馬二哥之死與我無關,不是我幹的,我也沒有在馬二哥惡訊傳過去的前一天,潛入馬二哥家中。”
徐衝霄心中也是感觸甚深,喃喃說道:“汪幫主總算將我當我心腹,可是密留遺令這件大事,卻不讓我知曉。”
康敏站起身來,說道:“徐長老,汪幫主不跟你說,是為你好。”
徐長老不解,問道:“什麽?”
馬夫人淒然道:“丐幫中隻大元知道此事,便慘遭不幸,你……你……若是事先得知,隻怕未必能逃過此劫。”
喬峰朗聲道:“各位更有什麽話說?”他眼光從馬夫人看到徐長老,看到白世鏡,看到傳功長老,一個個望將過去。眾人均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