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侯府,蘭茵閣。
傅衛衛站在院中,手上拿著一張弓,眼睛看著院牆旁邊那株紫薇,最頂上那一朵開得最豔,她著了一點力拉了半弓,箭羽飛了出去,沒進紫薇花叢裏。
她微微蹙眉,將弓扔到地上。
紫薇花樹後飛出一個身影,躍到她跟前,將羽箭遞給她。
傅衛衛沒有接,將羽箭扔到地上。
“還在想傅挽挽的事?”
“以她的身世,許給定國公真是便宜她了。”
來人有些無奈:“你應該清楚,若是按傅氏族老的意思等平寧侯回來處置,傅挽挽能繼續做她的侯府二姑娘。”
傅衛衛聞言,眉眼繃得極緊。
“有時候,我寧可自己不是他的女兒。”
男子有心勸慰,卻發覺在此事上無法勸解,傅衛衛和平寧侯之間已經結了死結,怕是永遠也打不開的。
傅衛衛很快收斂了情緒:“說來奇怪,定國公身份擺在那裏,為何賜婚隻有一道口諭?”
“其實很簡單,主子擔心她接受不了此事,故先下口諭,看她反應,若她順從旨意,之後自然會有聖旨和賞賜,逼迫太過,或許她會尋死。”
“你知不知道,傅挽挽進了柴房之後還用幹柴稻草給自己鋪了床,每天的餿饅頭吃得津津有味。她這種苟且偷生的人,會尋死?別說是讓她去衝喜,就算丟到青樓她也不會尋死。”
“過剛易折,她的性情同你倒是互補。”
“大可不必。”傅衛衛冷笑,眸光越來越冷,“萬歲爺和族老們知道我爹疼愛傅挽挽,他們所有人都認為,即使傅挽挽不是他的女兒,他依舊會疼愛傅挽挽。有趣,真是有趣。”
“衛衛,這並不難猜,”旁邊那男子看著傅衛衛的神情,沉聲道,“你時隔二十年都能查出當年葉真儀有身孕的時候侯爺並不在揚州。有沒有想過,侯爺其實……”
“我不想知道,也無需知道。我隻需要把這對母女趕出侯府,血債血償。”傅衛衛說到此處,眸光忽然動了動,“你是不是查到了什麽?”
男子微微搖頭,“沒有查。不過葉真儀所在的粹玉閣是官辦書寓,出入書寓的多為淮揚之地官員,進出皆有記載,若是想查傅挽挽的生父,並非無跡可尋。”
“不想查,沒得再送她一個爹。”傅衛衛斷然回絕。
“我新領了個差事……”男子正在說話,蘭茵閣的院門被砰砰敲響。
“不好啦,柴房走水了!”
……
傅挽挽做了一個噩夢。
夢裏爹爹趕回來救姨娘和她了,傅衛衛把所有的證據甩到爹爹跟前,罵姨娘是爛貨,罵她是野種。她懇求爹爹饒過姨娘,爹爹看著她們流了淚,可還是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劍鋒落下的一刹那,周遭所有人都消失了。
沒有爹,沒有姨娘,沒有傅衛衛,世界寧靜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傅挽挽對上了一張冷冰冰的臉。
誰?
她猛然坐起身來,驚魂未定。
站在她眼前的是聽濤軒的女侍衛尋靈,十五六歲的年紀,膚色微黑,身材瘦削,一雙小鹿般的眼睛。不過,眼神並不友好。
傅挽挽不指望聽濤軒裏這些人能把她當正經夫人看待,但是尋靈大清早這樣出現在這裏,到底不合情理。
“嫁給爺就這麽委屈你麽?居然還哭。”尋靈一張小臉陰沉得很,說話氣鼓鼓地。
傅挽挽半夢半醒地被尋靈這麽冷聲一斥,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果然還掛著淚痕。
她連忙用手背抹了一把,一邊問:“你怎麽在這裏?”
“我來給爺換藥,”尋靈絲毫沒把傅挽挽這個國公夫人放在眼裏,反問得理直氣壯,“你睡這麽久,我隻好進來了,誤了時辰誰都擔待不起。”
換藥?
這話說得像是她故意不起床耽擱正事。
餘光瞥到了桌上的藥箱,再對上尋靈生氣的目光,傅挽挽確定自己在尋靈眼中是礙手礙腳的那一個。
好在身上寢衣周全,起得不算狼狽。
傅挽挽從旁邊架子上撿了衣裳披上,到窗邊的美人榻上坐下,這回她看到站在屏風後頭的攬月了,看來,今日的確起太晚了。
攬月見她看到自己,衝她一笑:“含玉姑姑說,請夫人移步廂房洗漱。”
她走到正堂,見驚雲正坐在桌邊飲茶,恍若沒看到她一般,眉梢都沒動一下。
聽濤軒這些人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裏。
在西廂房梳洗完畢,含玉領著她去旁邊屋子用膳。
這屋子裏隻有一張圓桌,擺得菜式倒是不少,有冷盤有熱菜,有粥飯有麵點。
“都在這裏用嗎?”
含玉道:“從前公爺一直與侍衛們同飲同食,夫人若是不習慣,可以將夫人的膳食送到屋裏去。”
“就依公府的舊例罷。”傅挽挽在柴房裏餓了五日,這些都不太在意了。
更何況,此刻她餓得前胸貼後背,隻想快些用膳。
早膳擺了四冷四熱,另有包子、饅頭粥飯,看著很豐盛的樣子。
傅挽挽拿起包子,剛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了姨娘,這會兒不知道有沒有人給她送飯,她是不是在餓肚子。
“夫人,是不合口味嗎?”含玉見她神色不好,問了一句。
“不是,”傅挽挽回過神,低頭啃包子。
這包子是薄皮豬肉餡的,裏頭還添剁碎了的粉條,輕輕咬一口,便會流出湯汁。若是從前,傅挽挽決計不會吃一口,可今兒吃到這肉包子,隻覺得唇齒生香,一口氣吃了三個。
真是奇怪,從前她怎麽會覺得豬肉包子油膩呢,竟愛吃什麽豆腐皮包子。
還想拿第四個的時候,她的手抓到了一隻大手。
眸光一動,她對上了手主人的眼光——驚雲。
他眼眸微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傅挽挽生平第一次摸外男的手。
許是長期習武的緣故,他的手指皮膚十分堅硬,但並不粗糙,指尖有些發涼,但傅挽挽自己的手一下燙了起來。
但眼下她隻惦記包子,她飛快鬆開他的手,拿了最後一個包子,就著三塊鹹肉吃了一碗青筍雞米粥,這才飽足。
含玉道:“夫人往後想吃什麽可以告訴我,有什麽禁忌也可以告訴我。”
傅挽挽好奇問道,“院裏的吃食是在侯府廚房做的嗎?”
“不是,聽濤軒外麵有間小廚房,是國公府廚子的手藝。”
如此,侯府廚房是不大會拿雞肉跟青筍搭在一塊兒熬粥的。
含玉又道:“有一件事需要請示夫人。”說得客氣,聽濤軒裏的事哪有輪得到傅挽挽做主的。
“姑姑請說。”
“如夫人所見,爺身受重傷,每日早晚要換外傷藥,一日還要服用三次解毒湯藥,爺身邊離不得人,隨時都需要人照料。”
“這些事往後都是我來做嗎?”傅挽挽問。
含玉對傅挽挽的回答有些意外,眸光悄悄朝旁邊一瞥,很快淡然下來。
“侍奉湯藥一直是尋靈在做,夜裏是攬月和驚雲輪流在公爺身邊當值。”
傅挽挽道:“那我要做什麽?”
含玉的睫毛顫了兩下,重複了一遍傅挽挽的話:“夫人想照顧爺?”
傅挽挽覺得奇怪,聖旨說了要她侍疾啊,更何況她是公爺的妻子,這些事理所應她來做。
見含玉眸光飄忽,傅挽挽看向攬月和驚雲,攬月正驚訝地看著她,驚雲專心對付粥飯,沒有看她。
她轉向含玉:“姑姑有話不妨直言?”
含玉輕嗽了兩聲:“公爺的外傷藥講究上藥手法的,尋靈會功夫手上力道足,這活兒夫人做不了。”
“如此。”傅挽挽點頭,“不過有我在,侍衛們夜裏可以歇歇。”
攬月正在喝粥,聽到這裏嗆了一口。
他趕緊放下碗,低頭不語。
“夫人是知道的,爺當初是被奸人設計,回京路上接連被刺殺。查了這麽久,一直沒有查出凶手,所以公爺身邊離不得人。就說此刻,咱們用膳,尋靈必然是要守在爺身邊,等會兒他們過去了,再把尋靈換過來用膳。”
“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事關定國公的傷病,傅挽挽沒有再堅持,“姑姑,那我挪去哪兒住?”
含玉沒有正麵回答,隻道:“公爺身邊可信之人不多,院裏隻得尋靈一個女侍衛,隻能先委屈夫人了。”
正說著話,攬月忽然道,“夫人看到爺不覺得害怕嗎?”
傅挽挽沒料到攬月會問這樣以下犯上的問題,見含玉和驚雲都神色平靜,她對聽濤苑裏的格局又有了新的認識。
因為孟星颺重傷,院裏一應事務都是他們四個打理,恐怕他們四個並不是以下人自居。
“那你害怕嗎?”傅挽挽反問。
“當然不怕,”攬月眨了眨眼睛,“我們是見慣了的,夫人可是第一回見到。曾有個仰慕爺的貴女來探病,我破例放她進來,沒想到她剛見到就被嚇得哭著跑出來。”
“隻能說明她不是真心仰慕。”傅挽挽揚眉笑道,心下生出感慨,“而且,我不是頭回見到公爺。”
多年前她跟孟星颺有過匆匆一麵,那時的他少年銳氣勢不可擋。
他是領兵打仗的少年國公,她是養尊處優的侯府千金,彼時的他們都是最好的時候,那個時候的他們都不會想到自己日後的境況,更沒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結為夫妻。
這句話把攬月的好奇心勾了起來,“夫人見過爺?什麽時候?怎麽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