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聽濤軒是孟星颺居住養傷的地方,位於侯府西苑。原本隻有一道門通往侯府花園,但孟星颺搬進去之後,另開了一道直通府外的門,雖是在侯府中,卻是獨門獨院。
行至聽濤軒,兩旁樹木高深,甚是幽靜。
丫鬟上前叩門,裏頭一個稚嫩的少年聲音傳出來。
“何人?”
丫鬟道:“是三夫人。”
裏頭沒了聲音,片刻後,院門啟了半扇。
沈氏轉過身看著傅挽挽,伸手替她將夜風吹亂的額發整理了一下,這才伸手牽著她進了院子,將幾個丫鬟都留在了外頭。
一進院子,門不知被誰關上了。
院裏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青澀少年,窄袖打扮,腰間懸著劍,裝扮像個侍衛。
見到小沈氏,他抱拳行禮,對沈氏恭恭敬敬的。
“攬月問姨太太安。”
進了院子之後,小沈氏臉上有了笑意,“把含玉姑姑、尋靈和驚雲叫過來。”
名叫攬月的少年好奇地打量了傅挽挽一眼,旋即點頭去了,沒多時便叫了三個人出來。
站在正當中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一身宮裝,應是貴妃從宮中派來照應的姑姑,在她左右站著一男一女,都是侍衛打扮的人,料想就是小沈氏所說的尋靈和驚雲了。
“不知姨太太今日有何吩咐?”含玉問。
小沈氏道:“陛下有口諭為定國公和挽挽賜婚,好事終成,你們過來拜見夫人。”
說著,小沈氏將傅挽挽拉到前頭。
傅挽挽心中五味雜陳,短短兩炷香的時間,她就從侯府二姑娘變成了公府夫人,這個轉變叫她一時難以適應。
對麵幾個人眸光不善地看著自己,盯得她有些發毛。
“挽挽,這是含玉姑姑,這是尋靈,這是驚雲,都是對星颺最忠心的人。”
站在她眼前的四個人神色各異。
攬月滿眼好奇地看著她,含玉神情平和不帶什麽情緒,小姑娘尋靈則是一臉戒備地盯著傅挽挽,仿佛她是什麽偷偷溜進來的賊人。
至於另外一個身形高大的侍衛驚雲,樣貌雖然俊朗,但臉上有一道十字劍傷,眼神陰沉沉的。
傅挽挽跟他對上一眼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目光如炬,即便傅挽挽別過臉去,也能感受到他的審視。
“夫人。”含玉領頭朝傅挽挽拜了拜,攬月眼睛看著尋靈和驚雲,見他們不動,自己也沒動。
傅挽挽雖然穿著嫁衣,卻是件舊衣裳,身邊半點陪嫁都沒有,這樣寒酸過門的國公夫人,旁人不買賬也是自然。
“雖然沒有婚儀,但賜婚聖旨已到,挽挽的國公夫人身份毋庸置疑,你們不可怠慢。”
“知道了。”依舊是含玉答話。
聽著小沈氏為自己說話,傅挽挽鬆了口氣,誰知小沈氏又轉向她,叮囑道:“你雖是國公夫人,非常時期,行事不得任性,凡事聽從含玉姑姑的安排,知道嗎?”
“挽挽明白了。”
沈氏麵色稍稍和緩,看著傅挽挽的眸光裏終於有了些許憐憫,因歎道:“我知道你心不甘情不願,但貴妃並沒有把這樁婚事當做兒戲。”
從柴房拎出來的新媳,還不夠兒戲麽?
傅挽挽如鯁在喉。
小沈氏見她這般表情,沒有說什麽,留她站在院子裏,喊了含玉一塊兒進屋去看定國公了。
她們倆一離開,院子裏的氣氛立時變得古怪起來。
對麵三個人的眼光肆無忌憚的在她的身上打量。
傅挽挽從前並不怕被人打量,甚至旁人越盯,她心中越得意。
但今日來者不善,那些目光似利刃直逼她的脖頸,叫她不敢動彈。
尋靈叉著腰,說話一點也不客氣:“隻要不是爺認下的,我才不認什麽夫人。”
她說話極為難聽,但傅挽挽聽到她的聲音,反倒鬆了口氣。
隻是看不起她,不打緊,他們的目光那樣凶,她還以為他們是要殺了自己呢。
這些侍衛在聽濤軒裏有生殺予奪之權,殺了自己,也沒人追究什麽。
“這個嘛,”攬月歪著腦袋打量著傅挽挽,目光從小掃到上,又從上往下掃,像是在仔細思索著尋靈的話,“爺應當會喜歡漂亮女人的罷?”
尋靈依舊不忿:“漂亮女人那麽多,幹嘛非得找個不情不願的,難不成爺還高攀了她不成?”
傅挽挽覺得委屈。
“不是這樣的,於國於民,公爺都是大英雄,任何女人嫁給公爺都是高攀,我不是瞧不上他,隻是一切發生太突然了,半個時辰前我才知道這些事,太突然了,我沒想過要嫁人……”
“夫人高見。”攬月聽到她這般誇讚定國公,立即為她叫起好來。
尋靈聞言,輕輕“哼”了一聲,待要說什麽,旁邊驚雲輕嗽了一聲。
攬月吐了吐舌頭,身影一晃便憑空失了蹤跡,尋靈麵無表情轉過身,往後院走去了。
院子裏隻剩下傅挽挽和驚雲。
皓月當空,兩個人的影子落在石板上都很清晰。
方才人多,她沒有仔細打量過他,現在隻剩下他們兩人,她突然發現,他的瞳色很深,比常人的還要黑幾分。
她不由自主地盯了一下,旋即收回目光,說些有的沒的:“公爺這兩年一直昏睡著,沒醒過麽?”
“嗯。”
哼完這一聲,驚雲離開了。
傅挽挽獨自站在院子裏,不知道該何去何從。身上的嫁衣並不繁複,夏天穿著仍是厚重了些,枯站了一會兒,額上就冒出了汗。
沒多時,小沈氏和含玉從正屋走來,見傅挽挽獨自站在這裏,小沈氏道:“夜深了,進屋歇著吧。”便離開了聽濤軒。
含玉沒有多說什麽,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領著傅挽挽往西廂房去了。
聽濤軒位置雖然偏,但其實並不小,除了當中的三間上房,兩邊各有遊廊廂房,雕梁畫棟,花木扶疏,氣派不輸正房大院。
她扶著桌子坐下,連喝了幾杯茶。
“我今晚住在這裏嗎?”
含玉搖頭:“今晚是公爺和夫人的新婚之夜,夫人自然是住在正屋。隻是夫人來的匆忙,正屋尚未收拾,這才請夫人先在我這屋略坐一下。”
果然這裏是含玉的屋子。
傅挽挽頷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他們……好像都覺得我是不速之客。”
含玉眸光一動,旋即垂眸:“夫人勿怪。當年爺回京時帶了兩百衛兵和二十死士,到京城的時候,隻剩他們三個護在爺身邊,經曆這麽一場生死,他們的戒備心自然重。這兩年聽濤軒不曾有外人進出,任何外人都可能會是傷害爺的人。”
“我明白了。”
含玉陪著傅挽挽坐了一會兒,又往正屋去了一趟,沒多時,回來告訴傅挽挽那邊已經收拾妥當了。
傅挽挽還算平靜,定國公身受重傷,與活死人無異,所謂洞房不會發生什麽事。
在柴房裏睡了五日,如今能有幹淨整潔的房間住,那是從地上到了天上。
一個不能說話不能動的陌生男人,哪裏可怕得過柴房裏滿地亂竄的蟑螂麽?
正屋的格局跟侯府其他院子差不多,當中是廳堂,兩邊各有碧紗櫥隔開的套間。
含玉領著傅挽挽進了廳堂,站在了東邊的碧紗櫥外,尋靈守在那裏,搜身過後才放她進去。
傅挽挽推開門,一股濃鬱的藥草味道撲鼻而來,她立時被嗆住,連連咳嗽了好幾聲。
“公爺夫人新婚大喜。”說完這一句,含玉將房門關上了。
傅挽挽大喘了幾口氣,抬眼一看,屋子裏的陳設十分考究,窗戶上掛著金絲藤墨漆竹簾,當中冒白煙的香爐是青綠古銅鼎,後邊的山水圍屏是紫檀木邊架雕楠木心的,至於桌子、凳子、博古架一應是紫檀木竹節紋,顯然是特地打造的成套家具。
這套家具既名貴又古樸,想來是從定國公府搬過來的。
繞過山水圍屏,正當中的架子床掛著紗幔,隱約瞧見裏頭躺著一個人。
那是孟星颺?她的夫君?
傅挽挽的心劇烈地跳起來,隨之恍惚了一下。她穩了穩心神,鼓足勇氣往裏走去,挑開床幔。
定國公如同傳說中一般可怖。
半張臉被燒傷得不成人形,另外半張臉的五官還在,身體飽受毒物侵蝕,肌膚布滿了青色紋路。臥床兩年多,他瘦得隻剩皮包骨頭。
不知是誰在他身上搭了一條喜氣洋洋的大紅綢被,使一切看起來十分詭異。
傅挽挽以為自己會害怕地發抖,可怪異的是,她的內心非常平靜。
孟星颺一直是個傳奇。
撇開身世不說,他三歲襲爵,七歲從軍,十五歲一劍挑了禁軍統領,再到後來大破城台關、生擒頡狄狼王,他人如其名,如星辰般耀目張揚。
但是現在,這麽個活在百姓傳說中的人物、這麽個傲視一切的少年戰神居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關在柴房裏的時候傅挽挽怨過天、恨過地,現在她發現,老天爺連孟星颺這樣的人物都如此狠心,老天爺似乎不是在針對她。
好歹,她還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沒那麽慘了。
她漸漸適應了屋裏的味道。
桌子上擺著幹淨枕頭和喜被,靠窗的地方擺了一座貴妃榻,稍稍整理一下,其實睡得下一個人。
要不要睡在這邊呢?
傅挽挽很想睡貴妃榻,不過……三嬸把她從柴房裏麵救出來是為了給定國公衝喜,新婚之夜,她這個妻子不睡在夫君身旁,怕不是什麽喜兆。
猶豫片刻,她抱著被子上了榻。
希望自己真能衝到喜,叫他早些去毒醒過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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鐺鐺鐺鐺,今日三更,明日也是三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