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溫穗歲從夢中驚醒,目光所及皆是壓抑的白,嗆人的消毒水洋溢在空氣中,死一般的寂靜。
身旁沒有人。
就像是她一整個陰暗無光被踩入泥濘任人踐踏的高三時期裏,沈承燁從未出現。
自始至終她都是孤身一人。
昨晚迷迷糊糊間醒過一次,她抓住顧聞舟微涼的手指:“……別走好不好?”
“好好睡覺,別亂動!”顧聞舟道。
“你會陪著我嗎?”
“……嗯。”
溫穗歲抬起自己的胳膊,果不其然看到了密集的小紅疹。昨晚吃魚的時候她就隱隱猜到了這個結果。
蘸醬裏麵有芥末,而她芥末過敏。
醫院總是會勾起她一些不好的回憶,溫穗歲忽然拍著胸脯朝病床外幹嘔了一聲,緊接著下床立刻去辦了出院手續。
另一邊,咖啡館。
顧聞舟麵前放著一張照片和U盤,照片裏一對母子在公園裏對著鏡頭相擁,看起來似乎是很簡單的家庭照。
“這就是你說十萬火急必須要見到我的事?”顧聞舟撥開打火機點煙吸了口,人坐在這裏,心卻早就飄到了醫院。
溫穗歲還躺在病床上,不知道她醒沒醒,醒了後餓不餓,看見他不在會不會胡思亂想……
“顧哥哥,你臉怎麽了?”尤語曼關心地伸手想碰,被顧聞舟躲開:“我有潔癖。有事說事。”
有潔癖,能被溫穗歲碰卻不能被自己碰。
“你看他們身後。”尤語曼壓下心裏的五味雜陳,輕點母子身後被遮擋住臉龐的女人,她身上的白裙隨著風動蹁躚起舞,“她就是溫氏夫婦的獨生女兒。”
“她結婚了?”顧聞舟一眼看到她無名指上的婚戒,“你朋友沒拍下她正臉?”
尤語曼搖頭:“不清楚,不過據說她好像有一個喜歡的男人,這張照片被拍下來時她正被那個男人求婚。有人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國外,但是時間過去太久,已經記不清她的臉了。”
“幾年前?”
“大概……七年前?”
時間太久遠了。顧聞舟擰眉:“我知道了,謝謝。”
在煙灰缸撚滅煙頭,起身離開時,尤語曼忽然喊住他:“顧哥哥!”
“我聽說溫姐姐食物過敏了,我想我要是去了她可能更不高興,麻煩你替我向她慰問一下。”
“嗯。”顧聞舟步伐一頓,“對了,這附近有什麽好吃的早餐店嗎?”
尤語曼還以為他是要帶自己去吃早餐,羞怯地挽了下頭發:“出了店往西走第二個紅綠燈路口,我平常經常去吃。其實顧哥哥你喜歡吃什麽,我也可以……”陪你去吃的。
話未說完,就聽見他下一句:“我給碎碎帶一份回去。”
尤語曼:“……”哦,那沒事了。
顧聞舟把照片拍下來發給宋明旭。
【顧:幫我調查一下溫氏夫婦的女兒有沒有丈夫,或者未婚夫、男朋友之類的,查查他現在在哪。】
因為不知道溫穗歲喜歡吃什麽,顧聞舟就把所有早餐都買了個遍,結果回來發現病床上沒人了。護士告訴他溫穗歲醒來後就出院了。
她的手機和包都還在自己車上,就算打車回別墅也沒錢付。
“就三十塊錢你都給不起?姑娘,你該不會是個騙子吧!”
別墅前,出租車司機拽住溫穗歲不讓她走。
“不是,大叔,你覺得我哪裏像騙子?你看我這張臉像嗎?”溫穗歲道,“我說了你先放開我,我進別墅給你拿,這棟別墅就是我家。”
司機仔細觀察了下她的臉,篤定地點頭:“你這張臉長得就挺像騙子的。我兒子說了,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我放開你你跑了怎麽辦?”
溫穗歲:“……”
顧聞舟坐在車裏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跟人爭執的場景,剛下車,溫穗歲立刻可憐巴巴地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聞舟,快幫我給他三十塊錢。”
誰知顧聞舟卻道:“我認識你嗎?”視線飄向她身上的病號服:“你是不是剛從院裏出來?”
溫穗歲:“???”
陸陸續續有人聚過來圍觀,司機此時更肯定她是騙子了:“你這小姑娘怎麽騙人呢?沒錢還打車,走走走,我們去警局!”
“不是……”溫穗歲看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顧聞舟,心裏暗罵了一句狗男人,然後倏地甩開司機的手朝顧聞舟義憤填膺道:“姐夫!我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我不就是拒絕了你的告白嗎,我說了我絕對不會同意跟你去酒店開房的……唔!”
在溫穗歲開口的那一刻,顧聞舟腦海中便警鈴大作,一個箭步衝上前捂住她的嘴,咬牙切齒:“閉嘴!”
溫穗歲要是這麽聽話,那她就不是溫穗歲了。她使勁扒下他的手,提高音量:“你裝作不認識我可以,但你趁我姐懷孕還在外麵金屋藏嬌,你這樣對得起我姐嗎!她”
周圍人看他的眼神瞬間變得唾棄。顧聞舟怒極反笑,反手摟住她的腰,挑眉:“沒關係,你姐已經答應和我離婚了,她說那個孩子不是我的,是你老公的。寶貝,你以後再也不用背地裏偷偷來見我了。”
溫穗歲:“???”
眾人:“???”
顧聞舟交了錢,在眾人蠢蠢欲動的目光下放蕩不羈地抱著溫穗歲往別墅裏走。
一進別墅,溫穗歲就格外乖巧地坐在客廳沙發上。
“順路捎了點早餐,吃嗎?”
溫穗歲還記仇早上的事,剛想矜持一會說自己不吃,肚子便不爭氣地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溫穗歲:“……”
她恥辱地點了點頭。
顧聞舟唇角帶了點笑意,把早餐放到她麵前,狀似不經意地斜睨觀察她拿出哪幾樣喜歡吃的。
“怎麽不叫姐夫了?”他語不驚人死不休。
溫穗歲差點沒被噎住:“咳…咳咳……我當時就開個玩笑,你該不會生氣了吧?”她小聲:“誰讓你裝不認識我的。”
“我不生氣,隻不過姐夫這些吃的是給藏在這棟別墅的嬌吃的,你吃什麽?”顧聞舟挑挑眼角。
“嬌嬌說她很滿意,這些吃的她很喜歡。”溫穗歲理直氣壯。
“……”顧聞舟被她氣笑,“昨天……”
溫穗歲打斷他的話,懂事道:“昨天的事不怪你,是我自己亂吃才食物過敏的,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顧聞舟微微擰起眉頭。
“隻不過……我現在的模樣很醜吧。”除了臉上,她全身都是小紅疹,沒照鏡子也能知道自己現在這幅模樣有多醜。
通常來說,當戀人說出類似“我很醜吧”之類的話,高情商男友第一反應肯定會三百六十度無死角讚揚她的美,低情商的也會安慰戀人。
顧聞舟不一樣。他說:“沒事,至少你還有自知之明。”
溫穗歲:“???”
草——(一種植物)
狗男人!
剛要開口反駁,顧聞舟忽然俯身在她唇角輕啄了下,複又吻向她脖子間的小紅疹。
溫穗歲被他的動作親得有些發癢,不自在地伸手推他:“幹嘛呀,還有小紅疹呢。”
顧聞舟棱角分明的下巴抵在她毛茸茸的腦袋上,從鼻腔裏發出愉悅的哼笑聲。
“我就喜歡親這麽醜的,有意見?”
溫穗歲:“!”
她眉開眼笑。
“最近這段時間先別去上班了,車展也都往後推了吧,等紅疹退了再去。”
溫穗歲想說本來這段時間就不用去上班,她的車展不全被他的“好妹妹”尤語曼搶走了嗎。
他不會知道,他把車隊代言送給尤語曼後,她會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但現實中她隻是點點頭。
“知道了。”
顧聞舟眼角的傷痕尤在,格外醒目。偏偏他本人沒什麽意識。溫穗歲找出家裏的醫藥箱給他擦碘伏。
“這麽點傷也要抹藥?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嬌氣。”顧聞舟意有所指地從她的腳踝掃過。
溫穗歲立馬失落地垂下頭。
顧聞舟“嘖”了聲:“抹藥可以,貼創可貼不可能!”
三分鍾後,顧聞舟頂著一個小魚創可貼照鏡子。他臉黑如墨。
溫穗歲道:“好看嗎?”
“真醜。”
溫穗歲放下鏡子輕輕撫摸著他的桃花眼和淚痣:“答應我,下次不要再讓自己的臉受傷了,保護好自己,嗯?”
“這裏。”指尖移到他的胸膛輕點,“會疼。”
顧聞舟嗤之以鼻:“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
日子不平不淡地過去,這段期間顧聞舟也沒有再來別墅,直到李姐的一通消息打破原本的平靜。
【李姐:晚上七點準備一下來萬豪酒店,陳總要見你。】
陳總是圈內有名的情場浪子,被他潛規則過的模特排列起來能湊成一副麻將。一年前溫穗歲成了他的新獵物,期間窮追猛打明示暗示不斷,都隻得到了溫穗歲冷臉以對。
【溫穗歲:我食物過敏起紅疹了,去不了。】
她身上的紅疹其實差不多已經消完了,現在隻剩淺淺的粉紅。但她發的照片卻是剛過敏那天的模樣。
【李姐:那就多鋪點粉底。你接下來半個月的車展都取消了,公司目前正在考慮要不要和你續約,這是我最後能幫你的機會,你自己考慮清楚。】
溫穗歲也可以直接拒絕,但李姐對她還有用,公司的合同也得續約,她暫時還不能跟她撕破臉皮。
晚上七點,她準時到達萬豪酒店。
她穿著白色雪紡襯衫和長裙,燈光下波光粼粼,外搭了個棕色小吊帶。杏眸因化了上揚的眼線和下三白而顯得攻擊力極強,冷豔矜貴。
包廂裏除了她就是李姐和陳總,盡管早就猜到李姐會借著此次機會逼她陪酒,但在陳總輕佻的眼神黏上來的那一刻,溫穗歲還是感到胃裏一陣翻山倒海。
“你是把鬧鍾吞了嗎?卡著點來,陳總在這等了你半個小時!有沒有點基本禮儀。”李姐沒好氣地訓斥完她,轉頭對陳總笑容滿麵:“她平常不這樣的,我讓她自罰三杯,您別生氣。”
“還不趕緊過來!”
溫穗歲收下巴目光不善地盯著她,直把李姐看得冒火才走到餐桌前倒酒,三杯一飲而盡。
“夠了嗎?”
兩人之間的氛圍劍拔弩張,陳總這才開口:“沒事,穗歲這不是沒遲到嗎,李姐,你別總是對手下模特那麽嚴格,漂亮的美人就應該有優待。”
他自以為風流地朝溫穗歲單挑眉,殊不知在他那張年過四十漸漸發福的油膩臉上有多滑稽。
溫穗歲:突然覺得顧聞舟順眼多了呢。
“行行行,陳總,我說不過您。”
溫穗歲準備對麵落座,李姐卻偏要她坐到陳總對麵。
看時機差不多了,她就找借口退場,包廂裏隻剩下溫穗歲跟陳總一人。陳總終於不再掩藏自己。
“我給你發信息為什麽不回?”
“手機炸了。”溫穗歲起身夾了個蝦。
陳總狀似不經意地將胳膊搭在她身後的椅背上,將年輕漂亮的身體曲線盡收眼底。
“我這幾天都沒睡好你知道嗎,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你。”
“打雷的時候要小心。”溫穗歲無動於衷。
“溫穗歲!”陳總被她的態度激怒,“我好不容易跟你說出我的心聲,你竟然這樣!你都不懂得心疼人的?”
“我也好不容易跟你說出我的心聲,你竟然這樣。”
“讓我好好愛你行不?讓我陪你一起過日子好不?我是真的喜歡你,對待以前的女朋友都沒這麽認真過。”
“哪一個?”溫穗歲吃完最後一口蝦擦了擦唇角,“我家裏著火了,我先走了。”
剛站起來就被他一把摁住肩膀壓回座位上。他逼近溫穗歲,濃重的酒精味直衝天靈感,溫穗歲道:“別碰我!”
“想走可以,除非你把這杯酒喝了。”陳總拿起麵前的紅酒杯,帶著不懷好意的笑。
這個時候讓她喝酒,酒裏摻雜什麽東西可想而知。
溫穗歲抬起手就要打翻酒杯,陳總惡狠狠地威脅:“你要是敢打翻,我就封殺你!到時候別說是其他公司了,你們公司也不敢再要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溫穗歲瞬間像是被掐住命脈的貓,紋絲不動。隻能眼睜睜看著酒杯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陳總冷哼一聲,心想李姐說得果然沒錯,溫穗歲的弱點就是ELITE模特經紀公司的簽約合同。
不能反抗,不能反抗。
溫穗歲想到自己被人謀害出車禍的父母,她還沒能在ELITE公司調查出父母真正的死因,還不知道仇人是誰,沒能親手送仇人進監獄……
酒杯已經碰到唇邊,紅酒像是腥紅的血液爬滿杯壁,陳總掐住她的臉蛋逼迫她張開嘴。雙目猩紅,鼻息因為興奮而微微急促。
似乎已經想到這般高傲的白天鵝折在自己身下哭泣求饒的模樣了。
就在此時,包廂的門“砰”的一聲巨響被暴力踹開,打火機“叮噠”的脆響回蕩在耳邊,宛若死亡倒計時。
漫天飄蕩的灰塵逐漸散去,逆光中,帶著鴨舌帽的男人慢條斯理地點燃煙,露出的小半張下巴棱角分明,耳骨上的銀色耳環折射出淩厲的光,懶散掀起眼皮朝他投去一個眼神:
“沒聽見她說,讓你放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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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溫穗歲與陳總的聊天記錄。
陳總:[圖片消息]:寶,我今天去輸液了,輸的什麽液,想你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