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厲鬼
修行無歲月，如此一連數日，便到了陳阿公頭七的日子。
按照鄉間習俗，到了這一夜，必然又是一場盛大的香火之祭，雖然已經晉級為草頭神，有了食氣神通，但對於這樣的難得機遇，他仍然不會錯過。
抬頭望月，已至林梢，時辰將臨。
陳敬庭便悠然飄出小廟，從難得脫離的入定狀態中蘇醒，踏著清涼夜風，向陳家村方向行去。
這一夜，全村人也都知道是陳家老爺的頭七，早早便將家家戶戶的狗栓了起來，套上嘴籠，便連流浪狗也看不到半隻，倒是顯得極為靜謐。
但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荒野之上，早已有不少鬼物蜂擁而來，感知到其中堆積的大量香火氣息，又畏懼村中陽氣蒸騰，火光熾熱，不敢進村，層層堆積在村口周圍，恍如烏雲蓋頂，便連天色也更加昏暗了幾分。
“時辰到！”
眾鬼紛湧、草木搖動，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靜之中，忽然傳出一聲輕喝，眾鬼便轟然散開。
緊接著，村子最中心的陳家大宅，兩盞白色燈籠高高掛起，燭照前路，兩片大門“吱呀”一聲推開，跟在兩個挑著引魂燈的僮仆背後，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法師便走了出來，手持法劍，身披羽衣，十分肅穆。
身後，跟著陳家三子，個個披麻戴孝，當先一個手捧黑漆陶甕，麵容悲戚，正是陳家老大。
再往後，是各家叔伯、同宗子侄，以及本村村民、遠方親友等，排成一條搖曳著火光的長龍魚貫而出，沿途拋灑出一疊疊紙錢香燭，在鬼物湧動的荒野之上，匯聚成一片無比豐盈的香火之海。
說起來，這亦是此界的習俗，逝者頭七回魂之夜，要請道士點魂燈，起陰宅，引著逝者亡魂沿著生前常走的路，一直送到提前備好的陰宅之中安定，方不至於淪為缺祭少祀的荒野孤鬼，乃至在地生靈，庇佑後人。
但是，陰宅剛落，諸事未定，根基不牢，萬一落宅之後，有惡鬼來襲，法師無法長久顧看，難免便會生出禍事，因此便會提前備足香火，供奉附近遊蕩鬼物享用。
就像冥冥之中的一種約定，鬼物們得了香火，飽足之餘，也不會對著新落定的陰宅生出異心，以致驚擾先祖，家宅不安，塵世以降，千百年來，莫不如此。
月光清冷，草木搖曳，烏鵲紛飛。
不知不覺，便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一輪弦月躍升中天。
“一邊是陽世送歸人，一邊是鬼物爭香火，這生與死之間，既是涇渭分明，卻又相互雜糅，當真是奇哉！怪哉！”
漫步於香火之海，周圍環繞著無數遊魂鬼物，陳敬庭卻如春日遊園，隨意取食香火，心中暗想，十足輕鬆閑適。
但偏偏，那些被濃鬱香火刺激得幾近癲狂的鬼物，到了他身邊十尺之內，卻是不敢再越雷池半步，與當日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若從荒野上空俯視，恰如一片黑潮之中，一塊突兀裸露的礁石。
一個時辰後，這場豐厚的香火大祭，終於在化作灰燼的漫天紙蝶之中，緩緩步入了尾聲。
黑潮散去，鬼物隱遁，此時，青年道士終於停下腳步，從陳家老大手中取過黑漆陶翁，輕輕放入墓中，隨後施法，合上大墓。
最後一塊青石落下，按照天幹地支的方位徹底封死，從此陰陽兩隔，陳家三子這才開始放聲大哭起來，現場一片悲戚。
同時，各種紙人、紙馬、紙家具及豬牛羊等紙牲畜也被紛紛抬起，供在墓前燒了，陣陣煙灰飄灑四野。
“當真神異！”
陳敬庭便親眼看見，當那塊青石合上，陰宅落定，紙人紙馬化作灰燼，那座半山腰上，大墓所在之地，便當真起了一座陰宅大院，前後兩進，院中有果樹、假山、魚池，樹下還養著雞羊豬等，更有數名僮仆活靈活現，侍立廊下，兩名守衛披甲持刀，護衛門前，十分威武。
“接下來，爾等每日祭拜，三日過後，香火延綿，再加上陰卒護衛，便可不懼鬼物騷擾，爾等先人，也能安息了！”
儀式結束，青年道士收起法劍，略顯疲憊，回身叮囑。
“多謝法師！”
陳家三子，這才放下心來，齊齊抹了一把眼淚，向法師躬身拜謝，隨後去看那座大墓，雖然看不見，卻也能依稀感覺到慈父正靜立院中，微笑著與眾人拱手道別，不禁悲從中來，現場再次一片嚎啕。
稍頃，重新收拾情緒，陳家老大再回頭，向法師沉聲拜謝，“而今妖鬼亂世，家父能在逝後落下陰宅，得以安息，還得感謝大師的恩德！”
“鄉下條件簡陋，卻也算是潔淨，在下等也不敢多留，隻盼大師能在村中盤桓幾日，讓我等報了恩情，心中方能稍安！”
“那邊勞煩諸位了，隻是在下亦有要事在身，不能多留，明早便要離去。”
青年法師側身謝過，又抬頭看了看天色，黝黑莫辨，一輪弦月早已被輕雲遮掩，不知想到些什麽，低頭一歎，見眾人還要再多留留，微笑不語，抬步向山下行去。
不多時，一眾村民也紛紛離去，重新陷入昏暗的半山腰上，便隻餘一座剛剛落成的大墓，以及仍存幾分好奇之心，在此觀望的陳敬庭。
至於那些遊魂惡鬼等，早在正式的落葬儀式之前，便已享用完饕餮盛宴，香火飽足，各自散去。
“說起來，我能有今日之果，也是多虧了陳家及一眾村民的香火饋贈，雖然無意，卻不得不承這份情！”
“而且，陳家選擇在此為亡父落宅，與我亦算比鄰而居，將來說不定也有往來，遲早要來拜會。”
“不過，如今陰宅初落，諸事未定，卻非拜會良機，且過些時日再來。”
陳敬庭心思轉過，見院中正忙，並無異樣，微微一笑，也不打擾，悄然退去。
哪知，剛離開山腳二三裏，忽然便感覺從那遠方山腰之上，陰宅剛剛落定之處，傳來一陣極其劇烈的戰鬥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