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求情
墨雲嫻倒是沒有立即就跑去大理寺見墨子卿，而是去了養心殿。她還未到養心殿的門口，就聽見寧妃的哭喊聲。等走進一看，寧妃脫簪待罪，穿著一身素色跪在養心殿門口，滿臉淚痕。
墨雲嫻看著她這副樣子倒是有些同情，但這同情不過一瞬，就讓她想起了她才剛被貶為宮人的時候。
役宮裏從來最重最累的活都是落在她的頭上，其中最累最折磨人的一項活便是去各宮裏領要漿洗的衣衫。不但是因為這活累，也是役宮裏其他人想要看她的笑話。從前的惠妃，低三下四地去各個宮裏問下人要主子的衣服。多麽令人期待的戲碼啊，每次回來江玥被折磨地人不像人的鬼樣子就是役宮裏其他人一天的笑點。
許是她還是惠妃的時候太過得寵，無子又才進宮竟然封妃，雖然寧妃仍然是四妃之首，但她獨得恩寵，事事都壓寧妃一頭。之前寧妃還對她有所忌憚，可她一被貶為宮人，寧妃從前積著的怨氣全部都發泄幹淨。
每一次，每一次她去奉寧宮都要被狠狠地刁難一番，最後都要以罰跪一個時辰為結局。如今，也到了寧妃自己嚐嚐這跪在冰涼堅硬的石磚地上的滋味了。
“寧妃娘娘。”墨雲嫻笑著同跪在地上的寧妃打了招呼。
“永樂，永樂你是要去找你父皇嗎？”寧妃拉住她的袖子，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的手緊緊地攥著墨雲嫻的衣袖，那力氣大的似乎都要在她的袖子上扯出洞來。
“寧妃娘娘，您這是做什麽？您先起來啊？”墨雲嫻用力地掰開她的手，站的稍微遠了一些，看來她倒是真的擔心她兒子。不知她要是知道，自己兒子是為了一個女人落得今日的下場是不是要心痛。
“永樂，寧娘娘求求你，救救卿兒吧？”寧妃哭的聲淚俱下，她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住地往下流。
墨雲嫻道：“寧妃娘娘求我有什麽用呢？該是去求父皇啊。”
寧妃也顧不上抹眼淚了，她指著頭上的傷痕道：“我已經在這裏跪了半個時辰了，你父皇不肯見我，永樂，你幫幫你卿兒哥哥吧，他不是最疼你了麽？”
墨雲嫻皮笑肉不笑地道：“寧妃娘娘您放心，我會幫忙的。”說完，轉身走進了養心殿，聽得寧妃在她身後叩頭道謝。
天璃帝斜靠在軟塌上，他的麵龐已經蒼老，神色也有些倦怠，墨雲嫻看著他，竟覺得這個曾經下令將她貶為宮人的帝王有些陌生的熟悉。她從未怪過他，她也沒有資格怪他。畢竟從一開始，就是她動機不純再先，在後宮不僅是精神出軌甚至後來還在肉體上也背叛了他。
可是這個同她父親一般年歲的人，從她進宮開始就對她百般寵愛，奇珍異寶都盡數奉在她眼前，而最後，她還是選擇了對不起她。
墨雲嫻這一刻看著他，心裏那一絲愧疚竟然被無限地放大。
眼前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帝王，也已經老了。
“雲嫻，你來了。”天璃帝看見她。
“是，父皇，女兒來了。”墨雲嫻上前行了一禮，坐在他身邊。
天璃帝道：“你也是過來為那孽子求情的？”
墨雲嫻搖了搖頭：“不，我是來看看父皇的。”
天璃帝緩緩地點點頭，將墨雲嫻輕輕地摟在懷裏：“還是朕的雲嫻懂事。”
“父皇，無論什麽都沒有您的身體重要，您一定要心平靜氣，保重身體，不要太過傷心啊。”墨雲嫻安慰他。
“好，父皇聽雲嫻的，不生氣。”天璃帝道，“剛剛進來，見著寧妃了？”
墨雲嫻道：“是，還跪在門口。”
“夏儀，讓她回去，跪在門口哭哭啼啼地成什麽樣子。”天璃帝不耐煩地道。夏公公無奈道：“皇上，奴才剛剛已經去勸過了，寧妃娘娘怎麽也不肯走，說是要跪到皇上您原諒太子殿下為止。”
“那便讓她跪著！”天璃帝一拍桌子。
“父皇。”墨雲嫻輕輕撫著天璃帝的背脊，“父皇別生氣，寧妃娘娘她也是關心則亂。”
“她也不看看自己的好兒子做了什麽事！”天璃帝現在想起還是怒火難平。
“父皇，不如讓我去看看皇兄吧，這樣一來好勸寧妃娘娘先回去，二來也能知道皇兄現在在大理寺如何。”墨雲嫻建議道。
“哼，都是一群不省心的。”天璃帝沒有拒絕。
“好了，父皇。阿環，將參茶拿來。”墨雲嫻端了參茶，一湯匙一湯匙地喂著天璃帝，“父皇喝完參茶，便歇息一會吧。”
“好，去的時候小心。”天璃帝擺擺手。墨雲嫻走出養心殿，寧妃仍跪在那裏，見到她出來，雙膝跪著就這麽向她挪了過來。寧妃又拽住她的裙擺，可憐萬分地道：“永樂，永樂，怎麽樣？你跟你父皇說了嗎？你父皇怎麽說？卿兒他，卿兒他沒事吧？什麽時候能放出來？”
一連串的問題向墨雲嫻砸來。
墨雲嫻對著同樣跪在一邊的霧聲道：“霧聲，先把你們娘娘扶起來。”
寧妃搖頭哭道：“不不不，我不起來！”
墨雲嫻也道：“寧妃娘娘，您若是不起來，我就直接走了。”
寧妃看著一臉麵無表情的墨雲嫻無法，隻得扶著霧聲站起來。她長時間的跪著，膝蓋都已經腫了，驟然站起來還差點摔了一跤。
寧妃還沒站穩，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永樂，你快回答我啊，你父皇到底是怎麽說的？他有沒有說什麽時候能放卿兒出來？”
“寧妃娘娘您別急，我一個一個回答你的問題。”
“好好好。”
“皇兄他現在被關在大理寺，父皇準了我去看他，但是您不能再跪在養心殿了，得回宮去。”墨雲嫻道。“什麽？皇上不肯見我？他讓你去？”寧妃不敢相信。
“是，寧妃娘娘，您放心，我從大理寺回來定會把皇兄的情況都 告知您。您若有什麽要我帶去的話，我也肯定會一字不落地轉告的。”墨雲嫻道。
“我隻盼他好好的，早些出來。”寧妃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你一定要看看他好不好，記得讓那些人別對他用刑！”
墨雲嫻拍拍寧妃的手道：“放心吧，我一定會轉告給皇兄的。”
得了皇上的旨意，出宮，進大理寺的牢房都變得分外簡單。墨雲嫻站在牢房的大門外，對著淩霄道：“淩霄，你便在此處等著吧。”
大理寺的牢房似乎同尋常那些也並未有什麽不同，一樣的陰暗潮濕。兩側牢房裏的犯人見有人來，都是渾身一顫不敢發出什麽響動，生怕被注意到。
繞過兩道長長的走廊，裏間的牢房更為寬大封閉，那牢頭帶著她走到一間牢房的門前，說道：“公主殿下，便是這間了。那屬下先出去了。”
這牢房比起外間的要好太多，有凳子有桌子甚至還有一張床。墨子卿就坐在床上，望著上方的一小扇窗口。他聽見響動回過頭來，怎麽也沒想到是墨雲嫻來了。
“雲嫻。”墨子卿喚她。
“皇兄，雲嫻來看你了。”墨雲嫻走近了一些。
許是，墨子卿才關進來沒多久，他同平時並沒有多大的變化，隻是眼睛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皇兄，你怎麽會這麽傻呢？劫法場去救一個罪人？”墨雲嫻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你知道嗎？寧妃娘娘都在養心殿門口把頭都磕破了。”
“雲嫻，你不懂。”墨子卿搖搖頭，他的頭慢慢地垂下。整個人都落在陰影裏，讓人很難看清。
墨子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好像是自從江玥死去之後，他就變了。從前，他隻有自己，一切都是為了登上皇位鋪路。他在最落魄最傷悲的時候遇上阿蘺，是阿蘺給他在黑暗中唯一的溫暖，讓他得以支撐下去。可是，他又在最意氣風發的時候遇見了江玥，遇見了他這一生中用盡全身力氣愛他的人。
可是，他一直不懂，一直不懂。
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江玥，好像隻有在江玥麵前他從未認清過自己，從來沒有。
墨雲嫻道：“皇兄，人人都說您與惠妃，您有沒有後悔過。”
墨子卿愣了一下，他後悔過嗎？
他後悔了，他早就後悔了。如果還能重來，他不會將江玥送進宮裏，讓她成為一個沒有自我口口夜夜隻有孤獨的女人。不，更早，如果還能重來，他不會把江玥從那個小村莊帶走，如果他沒有帶走她，她應該會平淡地過完一生吧，不管怎麽樣都要比跟著他好。
“雲嫻，皇兄做過很多錯事。”墨子卿道，“最錯的一件就是不應該把一個最單純最愛我的人留在身邊。皇兄不是個好人。”
墨雲嫻不明白，墨子卿就這樣反省了自己的過錯了，那些她發誓要記住一輩子的恨，要報複要讓他們也 嚐過的痛突然在墨子卿的那滴淚落下的時候有些想要釋懷了。罷了，就這樣吧。她想要報複的都已經報複過了。你們若不再不仁，那我也將不會不義。
上一世她從沒有為自己活過，這一世她也不想再為仇恨而活了。
“皇兄……“墨雲嫻本想道一聲再見，想想還是算了吧，她雖然已經放下，但是也不需要再見了。
墨雲嫻踏著步子走出那陰森可怖的監獄，也像是走出了曾經陰森可怖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