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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好像是關懷臨終病人

  騰意殿。


  看著徐阿年抬來的一箱蜀錦,李菲愣住了。


  “徐阿年,這是何意?”


  “哦,這些是送給你和靈玉仙子的。”


  “我並不需要這些,再說,我自己也有錢買。你要就送給靈玉師姐吧。”


  “我也無事,就在這等等靈玉師姐吧。”


  他早就打聽好了,靈玉仙子這會兒不在,去找呂武聊天去了。


  李菲皺了皺眉,嘟囔道:“又不過節,又不過年,你胡亂送什麽東西呢?”


  “也不值幾個錢,隨便做幾床錦被就沒了。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不是什麽正經禮物。”


  李菲無奈,看他杵在這裏,十分尷尬。


  “師姐,這是今年新出的料子,又精致又結實,不脫絲,不斷紗,你要不來看看。”


  徐阿年取出一匹,輕輕展開來,迎麵一抖,流光溢彩,絢麗奪目。


  李菲雖然不想要,但畢竟是女孩子,眼睛還是被吸引住了。


  確實,上等蜀錦,珍貴得很。


  就這一箱子,夠凡間普通人吃一輩子了。


  “你買來做什麽?就是請客送人麽?”


  “也不是,丹房派我下山采買藥材,去了一個多月,順路去了一趟家裏。”


  家裏?這個詞挑起了李菲心裏的某個柔軟的地方,脫口而出地問:“哦,回家了?你父母可安好?”


  徐阿年眼神黯淡下來:“母親去年過世。”


  說完,眼睛還流下幾滴淚來。


  李菲一愣,剛才隻不過隨口一問,居然問出人家傷心事。


  忽然想起自己母親,她逝世的時候,也沒來得及去看一眼,心裏到現在還覺得有些愧疚。


  入得山門,成為修仙客,對家族是極大的鼓舞,家族在地方上也可以橫行一方。然而對於他們來講,從此就斷了親情,很難再見了。


  每個門派都是這麽規定的,低階弟子不允許隨便下山。


  等修到可以自由下山的時候,家族之中,還有幾個認識的人呢?


  徐阿年是托了采買藥材的福,難得下山一回。


  李菲被他的眼淚感染,也情不自禁地紅了眼眶。


  “唉,我母親也是去世不久,連在她靈柩前哭一場都沒有。”


  “是啊,我何嚐不是。”


  這是入門十年,難得見到李菲流露性情,徐阿年心中感懷頗深。


  破天荒地說那麽多話,他可不想冷場。


  必須趁熱打鐵。


  “父親也老了,他為了我,付出那麽大心血,但很可能,等那一天,我也依然……”


  說到父親,徐阿年是真心難過。但是他沒有說父親仗了他的勢力,升了官,撈了肥差,家族中有多少人,也因為他升官發財的。


  李菲對父親本沒什麽感覺,被他一提醒,忽然也怔住了。


  是啊,母親走了,那個便宜父親,年紀比母親更大,估計也快了。


  雖然對他沒有感覺,但終歸是血脈所係,不是路人。


  這一刻,她忽然發現,自己其實希望所有人都好好活著的。


  “說起來,很搞笑啊,我當初想入山修仙,就是求長生的。期望有一天,成就大道,雞犬升天,帶著父母一起長享萬年。可是,現在才知道,修仙一途,就得拋棄父母啊。”


  徐阿年如今也快三十歲了,自然不是當年那個無知少年,這幾句話,也是發自肺腑,竟然讓李菲刮目相看了。


  “能說出這些話,也不是蠢人了。”她心說。


  徐阿年左右看了看,沒人,掏出幾顆丹藥,遞給李菲。


  “這又是什麽?”


  “麝香延氣丹。”徐阿年低聲說。


  朝她眨了下眼,示意她不要出聲。


  這種丹藥,對修仙之人並無用,是煉丹的副產品,作用就是延年益壽,在凡人那邊很受歡迎。


  金羽宗不準弟子私自拿類似的丹藥下山,主要是怕他們拿去販賣。


  堂堂仙門,賺這種錢,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一般是賞賜給有緣人的。


  李菲瞬間明白了徐阿年的意思。


  想盡孝得趁早。


  父親雖然並不疼愛母親,他一堆的女人,豈會在意一個青樓女子。但對李菲這個給家族帶來榮耀的人,他是真的喜歡。


  現在已不是小女孩了,從小在家裏感受到的那些勾心鬥角,已經不在意了。


  人都已經開始一個個故去,若幹年後,就剩你一人,還要記恨這些嗎?

  她緊緊攥住手裏的丹藥,輕聲說了句:“謝謝。”


  這是那麽多年,第一次對他客氣。


  徐阿年趕緊把蜀錦收起來,熱情地問:“這些布料,你就收起來吧,等靈玉師姐回來,你跟她說一聲就行了。”


  李菲見他執意要送給靈玉,也不好替靈玉回絕,隻好說:“那你放這裏吧,師姐回來了,我自會告訴她。”


  徐阿年大喜,低聲說:“你喜歡那幾匹,盡管多挑些,靈玉師姐那裏,隨便分她幾匹就好了。”


  啊,好。


  李菲其實還沉浸在對母親的思念中,沒注意他說什麽。


  徐阿年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想送給李菲的,怕她不要,特意綁上靈玉仙子。


  覺得自己獻寶有功,終於,趁機說道:“師姐,今日微雲無雨,正是黃昏時分,我與你去臥雲閣賞霞如何?那裏視野最開闊,觀賞晚霞,最好不過。”


  “啊……”李菲從思念中被驚醒,“今天修煉有點疲勞,不想去。”


  徐阿年不敢勉強,怏怏地說:“那好,我陪你等等靈玉仙子。”


  “你等她做什麽?誰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你沒別的事,就回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沒事,咱們聊聊天也可以。反正大家平日都是一心修煉,也沒什麽時候聊天,難得的見到一次麵。”


  李菲看看他,看看蜀錦,忽然想到件什麽事,笑起來。


  “徐阿年,不如去天池看看?”


  “天池,去天池看什麽?有什麽好看的,被仙鶴霸占了,那裏也不清靜。”聽她提到天池,徐阿年心裏吃了一驚。


  “咱們也好久沒見過鄧少鈞了。”李菲笑了笑,“師姐說,不要去打擾他,讓他好好養傷。但是,現在也過了兩三個月了,這麽久沒見,去看看他應該沒問題了吧?”


  徐阿年臉皮輕輕抽了下。


  去看鄧少鈞?

  一個走火入魔的廢物有什麽好看的?


  你不說我都忘了這廝了。


  別說兩三個月不見,最好兩三百年不見,永遠不見。


  但是又轉念一想,都說他走火入魔,我還真沒見過。


  聽說走火入魔的人,沒有當場死球,那就算運氣好了。治好了,也就是凡人一個,治療效果最好,也就是保持修為,隻有極其少的天才可以繼續修煉。


  既然如此,我且去看看那廝的慘狀,讓她慢慢死心,豈不快哉。


  想到這,忙說:“哎呀,你不說,我都忘了這事。大家都是同一年上山的,要按凡間的算法,那叫同窗。確實應該去看看。”


  “聽說他胡亂修煉法術,走火入魔,但既然保住性命,應該問題不大,希望他能就此恢複過來,重登仙途。”


  李菲沒仔細琢磨他的話,甚至都沒看他的臉,聽他言辭中充滿同門之情,如此祝福,喜不自勝:“說得對,謝你吉言,那我替他多謝你了。”


  忙跳下椅子,急急往外跑。


  “走吧,去看看。”


  “等等,去看他,不得準備點禮物嗎?”


  徐阿年為了讓自己的同情心表現得更淋漓盡致,忙說。


  李菲想了想,把地上的蜀錦一收。


  “這個人生活很簡單,也沒什麽好送的,到時候問問他就是了。”


  “好!”


  徐阿年渾身熱血沸騰起來。


  這麽多年,這是第一次與李菲去做一件事,心情徹底好了起來。


  果然有錢還是有用的。


  “矜持一點,不要太興奮了。”


  “在李菲麵前,不要表現的太囂張。”


  兩人很快就來到了天池。


  麵對闊大的天池,遙望遠處,正好鄧少鈞在喂仙鶴。


  隻見他伸手一揚,食料滿天飛,仙鶴撲棱撲棱跟在他後麵。


  “哇,真好玩。”


  李菲看得哈哈大笑。


  “真有趣,喂個仙鶴都能喂出花樣來。”


  徐阿年附和道:“是啊,鄧少鈞總有點怪想法。”


  方欽明知道這兩個是門派最年輕的師叔,小心地陪在後麵,一聽他們都在誇鄧少鈞,頓時泄氣,隻好說:“是啊,不過,他改變了喂食方式,以後怕是都要這樣喂食了。”


  “哦,這樣啊?”徐阿年順嘴說下去,“那就不好了吧?他不管以後的人的死活了嗎?”


  “你們就不會學點水係法術?”


  “師姐,宗門的規矩,不鼓勵兼修。修仙講究心無旁騖,主業都修不過來,像這樣貪多嚼不爛,耽誤正事。”


  李菲噘嘴道:“那以後你們再改回來不就行了嗎?”


  “就算改過來,也會有幾天不適應的。”徐阿年微笑著說。


  “……”


  李菲沒法反駁他,因為他說的確實是宗門裏的共識。


  方欽明聽話識音,知道他兩個意見不一樣。


  “李師叔,徐師叔說的對啊。改變喂食方式,看起來似乎沒什麽大不了,但他能在這裏喂食多少年呢?咱們又不會水係法術,以後就麻煩了。”


  “由小極大,不怎麽講規矩,總歸是要吃大虧的。規矩無小事,小中可見大。前輩們定下來的規矩,自有其道理。”


  他話裏有話,和風細雨之中,夾槍帶棒,暗暗諷刺鄧少鈞,你走火入魔,不就是因為不守規矩嗎?


  金羽宗仁義,即使是走火入魔的弟子,也是弟子,並不允許歧視侮辱,否則,像這種破落戶,早該一腳踹下山去。


  李菲不想再說,衝遠處喊了一聲:“喂——”


  鄧少鈞猛地一轉頭,看到李菲,既驚訝又欣喜,忙回了一聲:“誒——”


  他帶著仙鶴跑起來,仙鶴在他身後,團團飛舞,上下翻飛,非常好看。


  連徐阿年都看呆了,這些仙鶴怎麽會如此聽話?

  “這小子,在藥伯那裏種藥,在天池裏喂鶴,別人覺得辛苦不堪,他卻玩得撒花,看來還真適合幹這一行。”


  方欽明不失時機送上“哈哈哈”。


  “師姐,我沒有瞧不起鄧兄的意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天下田土那麽多,總得有人伺候土地。真不是要貶損小鄧,他確實就是個農夫的天賦。”


  李菲好似沒聽到,衝對麵大聲喊:“真好玩。”


  鄧少鈞此時食料已經撒完了,仙鶴跟著他,也不吃了,發出陣陣鳴叫。


  他忽然雙手提桶,來了個金雞獨立。


  “切,讓你嘚瑟。”李菲哈哈大笑起來。


  鄧少鈞本想來個芭蕾舞的動作,腳尖豎起,轉體三周,但是,修為畢竟有限,腳尖傳來濕濕的感覺,知道不行。


  敢以腳尖踩水,估計不會像天鵝,而是落湯雞,那就不帥了。


  忙收了心,快步往岸邊走。


  他現在提著空桶,能夠快步走,已經跟奔跑差不多了。


  來到岸邊,他放下桶,一看有外人,忙非常鄭重地朝他們行禮說:“弟子參見師叔。”


  這個大禮讓李菲覺得很尷尬,回頭看了一眼徐阿年和方欽明幾個,後悔讓他們跟著。


  見鄧少鈞麵色紅潤,她心中很愉快,就是不大好意思噓寒問暖,那樣太熱情了。


  “小鄧啊,在這裏過得如何啊?”徐阿年問道。


  聽徐阿年如此稱呼自己,鄧少鈞也是一愣。


  入山這麽多年,因為是同一批來的,大家都不大好意思擺譜,他現在擺起師叔的架子來了。


  “回師叔,還行。”他淡淡的回應。


  “啊,那就好。”徐阿年一副看望病人的樣子。


  圍著鄧少鈞轉移圈,嘻嘻笑道:“不錯,不錯,恢複的不錯。”


  心裏想的是,奇怪,走火入魔了,還能這樣,回光返照了嗎?

  鄧少鈞見李菲眼神裏流露出關切,嘴邊有一句很想問但又不敢跑出來的問題,輕輕對她說:“不用擔心,我好了。”


  李菲眼睛突然紅了。


  “沒事就好。”


  “哈哈,我真的是好了,你不信?”


  “信,我信,你吉人自有天相,怎麽可能有事呢!”


  ……


  鄧少鈞忽然覺得氣氛很尷尬。


  他們所有人,話沒問題,有問題的是眼神。


  這明明是關懷臨終病人的語氣。


  徐阿年幾個,那是一副看淡生死的表情,隻有李菲,那是深深的憂鬱,強忍著難受。


  不知該笑還是該哭,有人真的關心自己,多麽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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