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 黃仙之害
飲空觀周圍地域都是深山老林,較為偏僻。蕭天河一行三人走出近二百裏,才終於到達一個還算像樣的城鎮。之前途徑稀稀拉拉的幾個破落小村,都無法讓雷嘯炎滿意,原因就是沒處喝好酒。所以一到這座泗瀆鎮,他就迫不及待要去酒肆好好嚐一嚐清微界的美酒。
正好時近黃昏,蕭天河打算夜裏就在此鎮歇腳。
鎮上的酒肆雖然不少,可惜的是開門的隻有一家。酒肆裏也沒多少客人,連掌櫃都看不到,隻有一個夥計趴在桌上昏沉沉地打著瞌睡。
蕭天河他們選在窗邊的桌旁坐下,招呼夥計。夥計抬起睡眼一瞧,三個陌生麵孔,其中還有一名妖嬈女子,頓時來了精神,忙端上一壺茶來。
“我們不要茶,要酒。隻管把最好的酒端上來。”雷嘯炎可真是饞極了,都忘了問蕭天河有沒有錢。
“這……”夥計神色怪異,“實在抱歉,小店隻有茶,沒有酒……”
經他這麽一說,三人還真是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牆邊的櫃架上,本該放滿酒壇才是,此時卻空空如也;店外的酒旗殘破,連“酒”字都缺了一塊,倒像是個“泗”字,如此招牌,豈能招攬生意?還有,店內果然聞不到分毫酒香之氣,隻有一股淡淡的茶味,連“茶香”都談不上。
雷嘯炎饞了一路,不想卻依然喝不到酒,不由得心生怒氣,重拍桌子“笑話,沒有酒,開得哪門子酒肆?欺負我們是外鄉人不成?”
拍桌聲響嚇了另外幾名客人一跳,再加上雷嘯炎大聲嚷嚷“我們是外鄉人”,大家都將目光投向這裏。
夥計賠笑“客官有所不知。早在半年前,我們鎮上就已經不再釀酒了。你們若是實在想喝,可以沿路東去六十餘裏,有座‘羅堰城’,那裏必定有酒。”
六十餘裏挺遠,等到地方怕是要天黑了。看來在飲空觀時,聶長老那一趟去得可真不近。
“半年不釀酒,這家酒肆竟然還沒有關張,也算是件稀罕事。”蕭天河道。
“自從鎮上無酒之後,不少好酒的鎮民就陸續搬離了這裏,飯莊、酒肆無酒也經營不下去,逐個關張。可是,總得給大夥留個閑談之處吧?我們這酒肆已經改成茶肆了,隻因大夥都知道,所以懶得大費周章改頭換麵,依然沿用著酒肆的旗子和招牌。”夥計介紹道。
黎翠嫣好奇地問他“不知為何不再釀酒?”
“這還得從去年開始的一樁怪事說起……”夥計侃侃說開了,其他客人也時不時插上幾句。
這座泗瀆鎮以前所釀之酒還算小有名氣,原因全在鎮外的四條河水。“瀆”,乃水之精華,這四條河都不大,彼此距離也不遠,僅以“上、下、近、遠”區分,統稱“泗瀆”,鎮名由此而來。“泗瀆”之水源頭乃山中老泉,清澈甘冽,十分適合釀酒。
可自打去年年末,鎮上所釀的酒一夜之間全都變了味,變得又苦又腥,臭不可當。之後另釀的新酒,也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突然變味。酒家苦尋其因,卻始終未得,故而鎮上再無人釀酒。
這倒是件新鮮奇聞。聽完之後,黎翠嫣推測“是否是河水或稻米出了問題?”
“用井水釀酒亦是如此。”店夥計回答,“不過釀醋卻很正常,可見不是水和米之故。”
“那也不至於無酒可飲呐!”蕭天河道,“從別處運酒來不是照樣可以經營酒肆?”
夥計無奈“這個方法我們也曾想過,可不論是從何處運來的酒,隻要到了泗瀆鎮,不出兩日肯定變味兒。哪家酒肆也不能兩日兩日頻繁進酒不是?關張是必然的結果。”
外來的酒居然也會變味,說明果真不是原料的問題。以往隻聽說過豬瘟、稻瘟之類的會傳染,難道還有“酒瘟”不成?
“這不明擺著麽?是有人故意往酒裏放了什麽東西,才會導致大批突然變味。”雷嘯炎道。
夥計搖頭不信“不光是一家,全鎮的酒都是如此,有的酒還是封在窖中的,誰有那麽大的本事往所有酒壇裏放東西?”
“那變味後的酒可還有?”黎翠嫣想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早就沒了。若是還留著,一壇酒就能熏臭整條街呢。”夥計使勁咽了下口水,似乎在強忍幹嘔,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那股氣味實在是……讓人終生難忘!”
“罷了,既然無酒,我們就喝這壺茶了。”蕭天河又向夥計打聽客棧之事。夥計聲稱鎮上本有的兩家客棧也都關張了,他這間“酒”肆還兼著客棧和飯莊的生意。
喝完了茶,三人先去鎮上逛逛。據夥計所言,這座泗瀆鎮還剩下三分之一的住戶。到街上一看,果然燈火零星,大部分房屋的門都緊鎖著。
三人一路溜達,往北出了小鎮,沒多遠就到了“上近河”邊。河水潺潺,清澈見底。
黎翠嫣特意撩水嚐了嚐,清涼潤口,並無半點異味。“果然不是水的問題。”
“我還是認為有人故意使壞。”雷嘯炎堅持己見。
蕭天河表示讚同“應該是。不過此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往酒裏投放東西的呢?他此舉又是為何?”
“管他呢,反正我們就歇一個晚上。等明日離開此地,就能有酒喝了!”
這時,三人聽見身後有人呼喊。回頭一看,是店夥計跑了過來。待離近,三人發現他手中拿著一個發白的泥球,不知是何物。他氣喘籲籲地說“三位,之前你們問是否還有變味的剩酒,可是要將此事調查清楚?”
“不敢誇口,好奇而已。”蕭天河如實道。
“聽一位客人說,鎮西頭有戶人家地窖中還封著一瓶酒,我剛才去討來了。”夥計將那個泥球奉上。
蕭天河道“都這麽久了,還真有剩酒啊!”
“我們泗瀆鎮歸羅堰城管,當初城裏也曾派人來查過此事,這瓶酒就是當時剩下的。調查沒個結果,那戶人家也不敢隨便把酒倒了,就一直留到現在。不過也隻剩下這最後一瓶而已。為了防止氣味外泄,所以用泥團封住了。”
蕭天河正要將泥團浸在河中,夥計卻連忙阻止“先別,我是沒辦法再聞那股氣味了,所以才沒在酒肆裏候著三位。”言罷,他竟一溜煙跑遠了。
雷嘯炎哈哈大笑“看來真的是很臭啊!”
泥團泡水後發軟,再往石頭上輕輕一磕,泥塊就紛紛掉落,露出了裏麵的黑瓶。一股難以名狀的氣味隱隱散發出來,蕭天河皺了皺眉頭。待取下瓶塞,頓時一股濃鬱的臭味撲麵而來,又腥又騷,令人作嘔。
蕭天河捏緊鼻子,也依然感覺那股惡臭在往鼻子裏鑽,於是連忙塞住了瓶口。
“我服了,釀酒居然能釀出這種氣味,就算是往酒裏丟一具腐屍,也不至於臭成這樣啊!”雷嘯炎捏住鼻子抱怨道。
黎翠嫣卻似能抵抗臭氣,她接過酒瓶,還湊到鼻子前輕輕嗅了嗅。
“嫣兒,你真是……英雄了得啊!”雷嘯炎衝她豎起了大拇指。
黎翠嫣白了他一眼,然後對蕭天河嚴肅地說了一聲“妖族。”
蕭天河驚問“你是說此事乃妖族所為?何以見得?”
“能製出這等氣味的,應該是鼬類或獾類妖族,與我狐族算是遠親。”黎翠嫣解釋道,“你方才說‘神不知鬼不覺’,以一個妖族高手的本事,糊弄鎮上居民想來不是什麽難事。”
蕭天河驚訝之餘,不解其因。妖族修煉成人形之後,就和人沒什麽區別,同樣喜茶好酒,雷嘯炎就是如此。是什麽樣的妖族非跟酒過不去呢?
“此事可以問一問小玫。她是貉族,對鼬族、獾族比我更熟悉。”
於是,蕭天河又將楊月玫從孟章界中召了出來。楊月玫一聞那氣味,就十分肯定地說“這是黃鼬臭味。臭得如此強烈,看來這妖族道行不淺。”
“黃鼬是什麽?”雷嘯炎問。
“你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就是黃鼠狼嘛,毛筆不都是用黃鼬毛做的?”蕭天河道。
雷嘯炎的目光投向遠方夜色中的深山“黃鼠狼……有意思。”
黎翠嫣問蕭天河“你可是想會一會這妖族?”
“此妖族隻禍害酒,不禍害人,應該並非大邪之輩。既然夥計已將全鎮最後一瓶壞酒給了我們,那就為泗瀆鎮解開這個謎吧。”
“不是都過去半年了嗎?天曉得那妖族還在不在這裏。再說深山老林,如何知道他藏在什麽地方?”雷嘯炎最怕麻煩。
蕭天河微微一笑“這還不簡單?我們不去找他,讓他來找我們。明日一早我們就去別處買幾壇好酒來。若是他還在小鎮附近,聞著酒味必來;若是不在,就可以讓鎮民們重新釀酒了。”
雷嘯炎一聽要買好酒,欣然同意。
回酒肆之後,蕭天河和店夥計隻說是要在鎮上多留些時日,幹脆在鎮南尋了一處沒有鎖門的破落院子住下了。好酒第二天就買回來了,雷嘯炎先開了一壇過了把酒癮,剩下的九大壇就放在裏屋的床下。
第三天晚上,天空沉雲密布,看樣子要下一場大雨。蕭天河獨自在床上打坐。夜深,狂風大作,無法關嚴的破窗扇在風中“吱呀吱呀”地不停搖擺,似是痛苦的呻吟。漸漸的,雨滴落下來了,而且越下越大,很快,天地間就茫茫一片。
這已是幾日以來的第二場瓢潑大雨了。破屋漏雨,點點滴滴落在床上,蕭天河閉目紋絲不動,任由雨水打濕衣衫。不知為何,他有一種預感,這不平靜的一晚也許會發生什麽。
子夜時分,大雨依舊。蕭天河已渾身濕透。不知不覺,他竟突感疲乏,昏昏欲睡。陡然,一股強烈的香氣鑽入鼻腔,頓時一股沁心涼意直衝靈台,精神為之一振。
“什麽人!”黎翠嫣從床下躥出,衝破房瓦上了屋頂。大雨之中,隱約可見遠處有個暗色的光影一閃而過。她急追而去,身後蕭天河也躍上房頂,緊緊跟隨。
那人的速度極快,兩人剛掠過兩座房梁,就看不見他的身影了。“無妨,順著氣味追!”黎翠嫣對蕭天河道。
黎翠嫣的嗅覺十分靈敏,冒著大雨也能清晰地辨別那個人的去向。兩人一路追至群山之中,直到一座山腰處,黎翠嫣忽然停了下來。
“就在這附近?”蕭天河問她。
“奇怪,氣味到這兒就消失了。”黎翠嫣略顯懊喪。
蕭天河從孟章界拿出一壇酒來,打開聞了聞,還是酒香味,說明那個“黃鼠狼”剛才並未得手。“想必是隱匿氣息藏起來了,我們慢慢找。”
蕭天河正要把酒收回去,卻被黎翠嫣按住了手“把酒留在外麵,敞開壇口。既然那家夥屢屢禍害酒,也許是厭惡酒味。”
他覺得此言有理,幹脆又拿出來好幾壇酒,分別投往周圍的幾處山岩。酒壇破碎之後,酒水混合雨水往坡下流淌,醇濃的酒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黎翠嫣還在抬鼻努力嗅著,在附近尋找著山洞。蕭天河忽然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嘶、嘶、嘶”,竟然還有另外一個吸鼻子的聲音。
“哪裏來的小妖,竟敢以美酒誘惑本仙?”遠處傳來一個又尖又細的嗓音,在黑夜驟雨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小妖?”黎翠嫣冷笑一聲,現了本體——一隻巨大的黑狐。黑狐身軀約有兩丈來長,尾巴則更長,而且有三條之多。她毛色發黑,但額上卻有月牙形狀的白毛。蕭天河這也是頭一回看見黎翠嫣的本體。
黑狐俯下頭顱,口吐人言“小小鼬妖,竟妄自稱‘仙’,還不快快現身?”
“哦?三魂狐?想不到還能再見一隻三魂狐。”那聲音道,“也罷,看來天意如此。你們進來吧!”音落,隨著地麵一陣震顫,不遠處的山岩後閃出一個黑幽幽的洞口。
黎翠嫣化回人形,麵露驚訝之色,知道她本體之名的人可不多。“此人非同小可。”她小聲對蕭天河道。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山洞,蕭天河注意到,岩石背後有三個字“黃仙洞”。
洞內通路狹窄曲折,連兩人並肩都不行。洞中彌漫著一股特別的香氣,蕭天河感覺聞著有些頭暈。好在黎翠嫣身上也散發著特製的香粉氣味,使得他能夠保持清醒。
九曲十八彎,兩人終於來到了有亮光的地方。這裏已是山體深處,可謂別有洞天。大小洞窟或連通,或相套,儼然是一座山中宮殿,有許多人從各個洞窟探頭探腦向兩人張望,。最大的一座窟內,趴著一隻好幾丈長的黃鼠狼,毛色發白,尾巴隻剩半截。
“小狐狸,你為何要與一個人類為伍?”白毛黃鼠狼眯縫著眼睛問道。原來自稱“本仙”的就是此獸。在近處細聽,她的聲音沒那麽瘮人,像是個老太太的嗓音。
“他是我的好友。”黎翠嫣道。她能感覺到,這山洞裏的人都是黃鼬妖族,而白毛黃鼠狼就是他們的頭領。可不知為何,她從白毛黃鼠狼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妖力。
“人類盡皆貪婪、虛偽,豈會是我們妖族的朋友?遲早有一天,他會害了你,用你的妖靈寶珠化丹!”白毛黃鼠狼瞅了蕭天河一眼,目露寒光,“不如讓本仙替你除掉他吧!”
其他洞窟內的黃鼬妖全都“嗚嗷嗚嗷”的叫了起來,不知是在威嚇還是在歡呼。
“有我在,你休想動他一根汗毛!”黎翠嫣張開迷靈扇,擋在了蕭天河身前。
“小狐狸,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有你後悔的一天。”白毛黃鼠狼閉上了眼睛,“既然你執迷不悟,我也不為難你。說吧,你二人來此意欲何為?”
蕭天河上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白毛黃鼠狼一看就是隻老妖,因此蕭天河言辭之間頗顯敬意。
“小子,算你聰明。若是對本仙有絲毫不敬,我必挖出你的眼睛,割下你的舌頭。”白毛黃鼠狼對蕭天河的反感明顯降低了許多。
“露兒,過來。”白毛黃鼠狼將旁邊一座窟內的一名年輕女子喚了過來,“今夜你突然外出,就是為了此人的酒?”
這名叫“露兒”的姑娘斜目瞥了瞥蕭天河“祖奶奶,此人在床下放了好幾壇酒,我本想加了料就走,不想卻被這位姐姐發現並一路追至此地。露兒辦事不力,懇請祖奶奶責罰。”
“嗬,被一隻三魂狐盯上,你如何逃得脫?”白毛黃鼠狼道。
蕭天河拱手相問“還請大仙前輩告知在下壞酒原因。”
白毛黃鼠狼歎了口氣“那是孩兒們孝順,知道本仙饞酒又不得飲,就去鎮上給酒添點兒料。”
蕭天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饞酒去買些就是了。我觀這位‘露兒’姑娘與人類無異,泗瀆鎮民應該不會察覺她是個妖族啊。”
“祖奶奶被你們這些臭人類給封住了,哪裏喝得好酒?”“露兒”姑娘對蕭天河怒目而視。有意思,一個黃鼬妖族竟在罵一名人類“臭”。細想來,有的人的確是光鮮在表,而“劇臭”在心。
“封住了?”蕭天河不解,向著白毛黃鼠狼走了兩步,還未到洞窟口,黃鼠狼身周忽然騰起幾張符咒,散發光芒形成一圈障壁,將白毛黃鼠狼嚴嚴實實地封在其中。
“隻怪本仙一時不慎,著了你們人類的道。從那之後連酒都飲不得,可鎮上飄來的酒香卻清楚可嗅,饞得本仙終日難受。為了解除我的痛苦,孩兒們就去鎮上把所有的酒毀了,鎮民們釀多少,他們就毀多少。”
“此舉未免也太……”蕭天河一時竟想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
“是你們人類害祖奶奶在先,我們就毀了幾壇子酒,又算什麽?”“露兒”姑娘說著竟哭了,“要不是祖奶奶有嚴令,我們早就把鎮上的人都殺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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