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五章 不義之令
花清雨被車宏伯收為徒弟帶走了,蕭天河一行人也打算離開鷺還灘,離開八木森林。至於再往何處去,大家都沒有方向。蕭天河與楚璿璣都要尋人,但根本不知道要尋之人在何處。白水集是隻要能四處遊山玩水就好。黃兆離與薛瑞煙則因為感恩之故,不舍離去,也想幫蕭、楚二人尋人。
在湖心島上居住期間,薛瑞煙曾將玄蛇戒中的白絹拿出來示與眾人,也曾和蕭天河所有的椋鹿戒中那塊白絹比對過。兩塊白絹上都畫著風景,內容不同,畫風相似。大家都不明白,這山水風景畫的究竟是什麽。在得知兩枚八獸珍戒之中都沒有珍寶,也沒有陸長岡、蘇君溪夫婦留下的功力之後,黃兆離大失所望,對於珍戒的向往,也就沒那麽強烈了。
湖心島的木屋中已經被打砸過一通,所以大夥就在鷺還灘上點起篝火將就了一夜。翌日淩晨,正是黎明之前天色最黑暗的時候,蕭天河忽覺身前有人影晃動。睜眼一瞧,白水集站在他身前。
“你們在鷺還灘再多等一天,我有點兒事要辦。”白水集小聲道。
蕭天河提議:“反正大家都沒有方向,何不陪你同行?”
“一起走太慢了,我現在就得走。順利地話明日便能回來。”
“究竟什麽事那麽緊急?”
“我感覺到,又出現了一枚八獸珍戒。我答應過黃兄,要給他弄一枚的。”
“哦?戒指在何處?”
“在琅蒼洲。”
蕭天河不同意:“在琅蒼洲的話,那應該是血骨壇那枚皎豬戒。聽聞血骨壇高手雲集,你去搶他們的戒指,太危險了!”
白水集卻搖頭道:“不,不是皎豬戒。皎豬戒離黃泉深淵遠著呢。這枚戒指不算遠,在黃泉深淵西南方向,不到一千裏。好像是……冥牛戒。”
冥牛戒,是《八獸珍戒》殘本上沒有的兩枚珍戒之一。蕭天河記得,白水集在黃泉深淵感應珍戒位置時,皎豬戒離黃泉深淵兩千餘裏,玄蛇戒則是一千五百多裏,冥牛戒的“不到一千裏”確實是離黃泉深淵最近的一枚珍戒。“你在淵底時為何沒有感應到冥牛戒呢?”蕭天河問道。
白水集撓了撓頭:“也許是戒指的主人將它藏起來了吧?比如說,放在儲物戒指裏。儲物戒指裏的空間是個亞空間,有主人的靈魂印記為界障,隻要他不拿出戒指,我就感應不到。”關於亞空間和界障之事,白水集的說法和石灝明的一模一樣。
“那你打算怎麽弄到手?”
“向那二位學習唄。”白水集朝黃兆離與薛瑞煙的方向使了個眼色,“不過你先別告訴黃兄,萬一我沒得手,也不會令他失望。”
“戒指之主一直藏著冥牛戒,一定是知道其珍貴。你獨自去我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
白水集急道:“現在戒指之主把冥牛戒拿出來了,我才能感應到位置。所以要盡快行動,萬一他又把珍戒放回去了,那就沒機會了!你又不會飛,實力又不強,帶上你不僅速度慢,逃跑也不方便,不如我自己行動。放心吧,我都能和車老頭打個平手,這天底下能奈何得了我的人總共也沒有幾個。我走了!”白水集說完就匆匆而去,蕭天河都來不及阻止他。
“真是個急脾氣!也不知道你是怎麽在淵底洞穴度過那麽漫長的歲月的……”蕭天河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無奈地想。
日出之後,那三人醒來,發覺白水集不見了,便問起蕭天河來。蕭天河隻說是另有急事,讓大家在此等候一日。
區區一日而已,守著這片風景如畫的鷺還湖,根本不愁無聊。薛瑞煙與楚璿璣在湖上泛舟。蕭天河與黃兆離則在岸邊釣魚。閑聊時,兩人說起了桂菊會之事。他們雖然得了椋鹿戒離開了,但桂菊會還是會繼續進行。不知當各路高手大打出手之後,卻發覺潭底空無一物之時,會是何種反應。
“我在擔心兩件事。”蕭天河道,“第一是守在深淵入口的琅蒼軍後將軍——戎虛悟,他知道淵底無戒之後,會不會對我們起疑;第二則是“摘星手”和“月下鬼”師徒二人已死,錢萬春會不會猜測,是我們得到了椋鹿戒,他們倆搶戒失敗,因而喪命。”
“這兩件事我也想過。戎虛悟勢必會從雨田宗和炎鴉宗那些人口中得知,你曾經下到過淵底。如果他確信淵底有戒指,自然會懷疑到你頭上來。不過懷疑歸懷疑,並沒有證據。退一步說,即便懷疑又能如何?戎虛悟區區一個後將軍,哪裏是白兄的對手?至於錢萬春,你不必擔心。我和‘摘星手’的矛盾很多人都知道,所以‘摘星手’的死也不一定是因為搶奪椋鹿戒失敗導致的,很有可能是我‘發現’了他在暗中跟隨,故而交手。”黃兆離安慰道,“別多想了,闖蕩江湖就該灑脫一些。今日我將獻上我的廚藝,讓你們嚐嚐我烤的魚!”
“你還會烤魚?在這住了不少日子了,怎麽從沒見你烤過?”
黃兆離大笑:“有三位姑娘在,哪裏用得著我出手?趁現在她們兩個泛舟未回,我來露一手,給她們一個驚喜。”
別說,黃兆離還真不是吹牛,他清理魚的手法十分嫻熟,烤的火候也把握得正好,再撒上他前日買回的香料,整片鷺還灘上空都飄著迷人的香氣。
沒過多久,兩位姑娘就被香氣給引回來了。四人邊吃邊談天說地,好不愜意。
“哦,好香,好香!”從小徑突然走來一位仙風道骨的白衣老者,“此地山明水秀,魚肉自然肥美。十裏飄香,可見烤魚之人的手法也是一絕。不知是否能給我嚐一嚐?”
四人皆笑,蕭天河招呼老者過去同坐。老者吃了烤魚之後,讚不絕口。不過他的胃口也是不小,黃兆離與蕭天河兩人釣了一上午的魚,少說也有三、五十條,除卻四人吃掉的十條,剩下的竟然都被老者給吃光了。
“可惜啊,可惜!”吃飽喝足的老者竟惆悵地歎了起來,“烤魚如此美味,我也隻能飽一頓的口福。”
真是個有趣的人。
蕭天河問他:“前輩來此偏僻之地,可是來尋神醫?”
老者捋須款款而言:“神醫?對了,聽聞八木森林鷺還湖的確住著一位醫術高超的女子。不過我不是來尋她的,我隻是途經此地,意外地聞到了不可言喻的香味,於是追隨香味而來。”
老者似乎在刻意隱瞞。鷺還湖地處偏遠,真是途經此地的話,究竟要往何處去?不過,萍水相逢而已,他不願意說,也沒人再多問。
奇怪的是,老者始終沒有要走的意思,就坐在不遠處一直笑眯眯地看著幾人。被人盯著的感覺實在是不自在,楚璿璣忍不住問道:“老丈,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無事,無事。”老者說話總要重複一次,“也許,很快就會有一場好戲可看呢。”
此言怪異,蕭天河警惕地起身,去道口遠眺,遠處的森林中影影綽綽,似是晃動的人影,又像是被風吹動的樹影。“前輩……”蕭天河剛回頭要問,卻發現,老者的麵向變了。起初他朝向正南對著大家,現在卻是朝西南而坐,對著樹林。而且仔細一瞧,他捋須的姿勢也有細微的差別,之前他是五指捋須,現在卻是用兩指撚須。
“西南,兩指……”蕭天河疑惑地看向了老者所對的方向,頓時汗毛倒豎,就在這個方向的一棵樹上,正站著一個人!那人穿著與樹幹相似的衣服,不易察覺。那棵樹距離眾人約有二十丈,原來“兩指”是這個意思!
“小友,你想說什麽?”老者問道。蕭天河再看向他時,他的麵向又變了,撚須的手指也變成了三根。這回,蕭天河已經有數了。他輕輕了點了點頭。老者笑了,知道蕭天河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提示。
接著,兩人看似隨意聊著天,蕭天河從老者那裏獲知了現在的情況:總共有五個人,埋伏在二十丈到三十丈範圍內的樹上。這些人能悄無聲息地接近鷺還灘,看來實力不低。他們的目標是誰呢?
“蕭老弟,敵不動,我不動。”黃兆離低聲道。
“來者實力最強的差不多有七品級。他們從咱們吃烤魚時就已經藏身在樹上了。他們這麽久都沒有行動,也許目標不是我們。大家佯裝無事,靜觀其變。”薛瑞煙道。原來他們兩個早就發現有埋伏了,不愧是盜中好手,連七品級的高手都無法在兩人附近隱匿。
不過,隱匿被發現不代表太境七品的人好對付,可惜白水集此時不在。
一刻過去了,那些人還真能沉得住氣。老者忽而笑道:“如此看來,應是無事。諸位小友,後會有期。”
老者的身影在小道的盡頭消失之後,樹上那五人終於現身了,向鷺還灘上的四人逼近。看來他們剛才一直沒有行動是因為那名老者的關係。這五人都蒙著麵,手持匕首、拳套、短刺等短兵。
“你們是何人!”蕭天河喝道。
“讓開!我們隻殺她一人。”為首的蒙麵人道。原來他們的目標是楚璿璣!想必是昨日她去鎮上時泄露了行蹤。
“有我們在,你們休想!”薛瑞煙道。
“妨礙任務之人,一律殺死!”蒙麵人毫不客氣地下了殺令。
五戰四,對方不僅人數占優,而且實力更強。他們也發現了蕭天河“皮糙肉厚”,隻可惜他功力淺薄,隻要分出一人纏住他即可。黃兆離、薛瑞煙、楚璿璣三人實力相近,比起四名對手來都差了一截,所以蕭天河他們從交戰開始就處於潰敗的局麵。
“別管我了,你們快走!”楚璿璣不願拖累大家。
“是我和白兄把你拉來的,如今怎能棄你於不顧?白兄知道了肯定不會饒過我的。”蕭天河道。實在不行,他還有最後一招,召出孟章界中的妖族。敖睚眥和石灝明不能出戰,還有五人可用,雖然不可能戰勝對手,不過五名妖族一起現出本體的話,至少能唬住敵人,掩護大家逃走。
可是,戰局突變,蕭天河無須用那最後一招了,因為之前已經離去的那名老者,竟然揮著一柄大砍刀殺了回來。
原來老者才是真正的高手!他的刀法與敖睚眥的煬骨刀法有些類似,即便沒砍中人,巨刃斬地之後也能劈出刀波。那五人將老者圍在當中,老者紮馬掄刀,以一敵五,全無懼色,一陣殺下來,打得五名敵人汗流浹背,老者卻越打越有精神。“四位小友,這算是一頓美味烤魚的報答!”他喊道。
“撤!”為首的敵人不得已,下了退令。可老者卻不願放他們走,幾步就衝到五人麵前,一人賞了一刀背,統統給打了回來。五人躺在地上呼號起來,看樣子肋骨斷了不少。老者用刀尖挑去了五人的麵罩,問楚璿璣:“姑娘,這些可是你的仇人?”
“不是仇人,也是仇人派來的。”楚璿璣拱手道謝,“感謝前輩救命之恩。楚璿璣感激不盡。”
“楚璿璣……楚懷玉是你什麽人?”老者問道。
楚璿璣大吃一驚:“前輩如何認得家父?”
“原來是令尊。我與令尊有些交情。正是他當初告訴我,他最喜歡收集珠寶美玉,所以給子女起名必是帶斜玉旁的詞。”
聽聞是父親的故友,楚璿璣大喜:“正是!我是長女,名為璿璣,下麵還有一妹、一弟,分別名叫琳琅、瓔珞!”
老者笑道:“不錯,都很好聽。還好沒叫什麽珊瑚、瑪瑙、琥珀、珍珠、玳瑁之類。”
“前輩說笑了。如今家父、家母、二妹皆已身故,三弟又不知下落……”
“唉,令尊是得罪了不該得罪之人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即便同情令尊,對他也是愛莫能助。”老者慨歎,“不過,他的女兒,我卻是能保得住的。你們這些雜碎,受死!”老者揚起砍刀,正要一刀揮下,遠處突然飛來一顆石子,正打在刀口上,火星四濺。
“閣下藏匿多時,我還以為與這些人不是一夥的。何不現身相見?”老者朗聲道。
林中走出來一位身材削瘦的蒙麵男子,頭戴怪異的高帽,一隻眼睛被花白的額發所遮掩。他身穿一件土黃色衣衫,側肩斜掛著一塊同樣顏色的鬥篷。
黃兆離和薛瑞煙對視一眼,他們兩個剛才都沒有發現此人藏在林中,看來又是個高手。
“‘應海’先生,這五人與楚家並無仇怨,隻是領取了本壇的殺手令而已。還望放他們一條生路。”那人道。
原來這老者竟是寶應門五大高手之一的“應海”!難怪實力如此高強。那這個剛現身的男子又是何人呢?
“你認得我?”“應海”打量了一番男子,忽而訝異道,“莫非你就是‘黃狼’主事?”
“區區賤號,何足掛齒。在下正是‘黃狼’。”男子彬彬有禮。
“黃狼”主事,血骨壇四大主事之一,《清微榜》上有名,排位第十七。
“久仰大名。”“應海”拱手道,“你我始終無緣相見,沒想到卻在這裏遇上。不過,發布殺手令的人究竟給了多少報酬,為了楚家大小姐的事,竟然請得動你親自出馬?”
“他們是衝楚家大小姐而來,我卻不是。”“黃狼”淡淡地說,“楚家之事,我亦有所耳聞。隻不過本壇有嚴規,不可拒令。既然‘應海’先生要保,此令自當歸為敗令。”
“應海”冷笑:“你當我不知道血骨壇的規矩?雖不可拒令,但可以不行令。”
“正是如此。這五人雖然貪財,行了不義之令,好在行令未成,實在罪不至死。我‘黃狼’在此承諾,回壇之後必定嚴懲不貸。”
“既然‘黃狼’主事有諾,那今日便饒過他們。”“應海”終於鬆了口。
那五人趕緊向“應海”伏拜叩謝。
“回壇去尋執法掌事,傳我之言,不義令、敗令兩罪齊罰。若是半路逃了,你們應該知道會是什麽下場。滾!”“黃狼”之言,不怒而自威。嚇得那五人唯唯諾諾地去了。
“如此還說得過去。”“應海”笑道,“我當血骨壇當真善惡不顧,隻認錢財呢!”
“江湖仇怨,我們絕不摻和,隻是拿人錢財,替人殺人而已。來掛令之人,都是實力不夠、地位不夠、勢力不夠,無法報仇,已然處於被欺之弱勢;再者,不達恨入骨髓的程度,也不會起借力血骨壇的念頭。所以令中要殺之人,往往都是死有餘辜。不過,世事無絕對,也有大是大非顯而易見的殺手令,即為‘不義令’。壇中有規,若被查出行了不義令,殺手將會被予以嚴懲。”
“若真是如此,方才我們被逼入絕境之時,你為何不出麵阻止?”蕭天河問,“偏偏在五位殺手要死之際,你才現身相救。”
三名同伴大驚,連“應海”都對“黃狼”主事客客氣氣的,蕭天河竟敢這麽和他說話?
“因為我之前並不知道這位姑娘就是楚家大小姐。”“黃狼”主事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認真地回答蕭天河,“退一步說,我知道‘應海’先生並沒有離開,最後關頭他一定會出手相救。”
蕭天河卻不依不饒:“剛才那五名殺手顯然沒發覺你在暗中跟隨,如果你當真不知道楚姑娘的身份,那你貴為主事,又為何會出現在這種偏僻之處?”
“蕭老弟!”黃兆離為蕭天河捏著一把汗。
“我剛才已經說過,楚家大小姐是他們的目標,不是我的目標。在此相遇,純屬巧合。”“黃狼”主事的口氣還是很平靜。令眾人不得不歎服,他真是好脾氣。
“且慢!”“應海”忽然道,“這幾位小友,應該不值得讓你這位血骨壇第一高手親自出馬。如此說來,‘黃狼’主事的目標莫非是……”
“沒錯,就是你,‘應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