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章 四環天音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蕭天河嚇了一跳,抬頭一看,車宏伯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上方的樹杈上。“趕緊走!”車宏伯小聲叮囑了一句,然後穿出樹林落到了鷺還灘上。可是,蕭天河又怎會輕易離開呢?
“居然是你!”白衣人很驚訝,隨即仰天狂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終於舍得現身了?”
車宏伯冷冷地對白衣人說:“這些不是我飼育的毒物。你休要毀了他人的心血。”
白衣人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還是把瓶子翻了過來,傾倒了一股白色粉末入坑。坑中頓時蛇聲大噪,噝噝的聲音連遠在樹上的蕭天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須臾,坑中就鴉雀無聲了,看來那些毒蛇都死了。
車宏伯歎了一聲,摘下鬥笠拋在一邊,亮出一根金環錫杖:“你我終究還是免不了一戰!”
白衣人拿出一把銀須拂塵:“誰讓你是個煉毒的高手呢?藥與毒本就是對立的兩個方麵,這世上有我沒你,有你沒我!”
戰鬥一觸即發。蕭天河屏息凝視。那白衣人果然不簡單,竟與車宏伯難分伯仲。車宏伯這次的戰鬥狀態可和先前與白水集交手那一次不同:一是用了武器,二是出了殺招。金環揮過之處,點點金光漸滅,仿若飛火餘輝,流星湮滅。白衣人的拂塵則更神,塵須長約七尺,居然可剛可柔,根根塵須閃耀著銀光,在愈發昏暗的天色之下,仿佛星辰扭轉,流螢飛舞。當白衣人抓住須梢扯緊時,緊繃的塵須儼然成了一麵小盾;當放手揮舞時,又好似輕紗柔線,偏偏這“紗線”還柔中帶剛,一旦掃過車宏伯的衣服,必然留下一片破口。
湖心島上的那些黃衣人發現鷺還灘上的交戰之後,又趕緊將藏好的船拖出,往岸邊駛來,似要來助戰。白衣男子的實力如此之強,那些黃衣人必然也不是等閑之輩。蕭天河看著焦急萬分,他想出去助車宏伯一臂之力,可是自己實力低微,即便防禦驚人又能如何?
光憑功夫打鬥,那兩人恐怕酣戰百日也難分勝負。車宏伯知道對方幫手將至,於是突然變招了,他抽身騰出空檔,將金環錫杖重重往地上一戳,杖頭的四個金環上下翻騰,“叮鈴鈴”的響聲不絕於耳。
“土環起,風環住!”車宏伯大喝一聲,四環之中的三環都停止了翻騰,唯有一環發了瘋似地旋轉,其聲韻厚,震人心魄,仔細一看,還有一環驟停之後就紋絲不動,不像另外兩環還在旋蕩消勢。車宏伯拔起禪杖,再一次戳地,這一回,連大地都為之震顫,樹林間落葉紛飛,皆因土環之勢起。蕭天河痛苦地捂住了心口,隔得這麽遠,土環的響聲依然令他氣短胸悶,似要將心都給抽去。船裏那些個黃衣人也不好過,紛紛撇了槳捂住雙耳。白衣男子離得最近,被土環之響震得精神恍惚,但他畢竟是與車宏伯同級別的高手,隻見他席地而坐,揚起拂塵到頭頂,塵須突然光芒大盛,整個鷺還灘都仿佛披上了一層輕紗。
車宏伯趕緊閉上雙目,他可是知道那光芒的厲害。“火環起,水環住!”他又使出了下一招。這回,土環的聲音中竟加進了另外一種尖銳的鳴聲,那聲音極度刺耳,順著捂住耳朵的指縫往裏鑽,蕭天河支撐不住,從樹上跌落下來,痛苦地滿地打滾。湖麵上那些黃衣人紛紛哀嚎著伏在船中。
白衣人還是坐在原地,他的耳朵甚至淌出血來。他晃動拂塵,塵須之光又變成了皎白之色。車宏伯盡管閉著眼睛,還是被白光灼得目流血淚,不得不側身轉頭,不麵對白衣人。白衣人見機會來了,抖動拂塵,樹根塵須仿佛利箭般射出,襲向車宏伯的脖頸。
千鈞一發之際,車宏伯第三招又起,“風環起,土環住!”土環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高亢激昂的響聲,似要將大地翻轉,似要將天空衝破。蕭天河聽了風環聲,覺得身體已經不受控製了,腦中思維近乎瘋狂,隻想殺人!他胡亂抓著身前的地麵,抓出一個坑後又用頭去撞,幸而頭埋進坑中之後,感覺似乎好受了些。趁著意識尚未完全混亂,他趕緊把土坑挖得深了些,將頭完全鑽入地下,又往坑中填了些土,雖然呼吸不暢快,但總比聽那金環的魔音舒服。再看湖麵船上那些黃衣人,已經全都扭打在一起,拳打腳踢,頭頂牙咬,甚至將對方的衣服帶皮肉一起撕咬下來。白衣人射出的塵須在車宏伯身前幾寸處被震落,車宏伯暫時無恙。
“好個《四環天音功》!看看與我的《三光煞命訣》相比又如何!”白衣人的吼聲在環響中依然清晰可聞,足見其功力之深厚。拂塵的光芒再變,從皎白之光變成了奪目金光!這可是《三光煞命訣》的最後一段,從星光、月光直到日光,全天下敢硬接他這一招的人找不出幾個。
車宏伯的側臉已被光芒灼傷,血流不止,但依然大笑道:“也好,今日擊敗了你,我就是天下第九!水環起,火環住!”刺耳的火環聲終於停止了,一道雄渾的聲音響起,與土環的震人心魄不同,水環的聲音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每一聲都仿佛在催命,讓人不寒而栗,意誌潰散。船上的黃衣人停止了廝打,紛紛翻落水中。
車宏伯頂著金光,白衣人頂著環音,兩人此時的情況都已慘不忍睹,全憑功力在支撐、抵抗。這場決鬥在兩人可怕的絕招之下變得異常簡單,誰的功力先耗光,誰就得輸,就得死。
八木森林中,樹葉在金光照射之下紛紛枯萎凋落;鷺還湖裏,湖水在環音的催振之下波浪翻騰。死鳥墜地,亡魚浮水,至於花清雨飼育的那些毒蟲,早就一命嗚呼了。原本生機盎然的幽境,眼見著就要變成一片死地。
“住手!”半空好似響起個霹靂,一道白影從天而降,落在車宏伯和白衣人當中,一拳砸飛了金環錫杖,一腳踢走了銀須拂塵。白水集回來了!
車宏伯和白衣人齊齊大吐數口鮮血,癱坐在地,氣喘籲籲。
“你是何人?”白衣人喝問。
“替我殺了他!”車宏伯指著白衣人道。
“你們兩個都是瘋子!”白水集各打五十大板。
水裏那些黃衣人這會兒才剛剛露出頭來,個個氣虛力乏,掙紮著往船上爬。
白水集身影一晃,掠過湖麵,提溜起兩個人,帶回岸邊甩上了鷺還灘。往返三次,將六人全部抓回。“從今日起,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們。否則,有如此石!”白水集抄起一塊石頭,“喀啦啦”攥得粉碎,變成粉末從他指間滑落。
白衣人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對車宏伯道:“今日另有高手,你我之事暫且作罷。”
車宏伯急道:“小子,莫要讓他走了!殺了他!”
白衣人直視白水集:“雖然你很厲害,但想要殺我也沒那麽容易!”
白水集孤傲地說:“我從不趁人之危,要殺你也是堂堂正正。”
白衣人冷笑一聲,拾起了拂塵,然後問白水集:“喂,你可是‘秋風劍聖’?”
“什麽‘秋風劍聖’?不認得。”
“我想也是,聽聞‘秋風劍聖’是個年長之人。‘踏月仙子’是個女子,‘千臂金剛’是名壯漢,再往下……”白衣人搖了搖頭,“看來,《清微榜》應該改一改了。”言罷,他也不管那些黃衣同伴,獨自揚長而去。六個黃衣人也趕緊連滾帶爬地離開了鷺還灘。
白水集攙扶起車宏伯,車宏伯慍怒道:“多好的機會啊!你為何不聽我的話殺了那個家夥?”
“他是好人還是壞人都沒弄清楚,如何殺得?”白水集沒好氣地說,“包括你也是,我本來覺得你還算可以,沒想到你居然會這麽恐怖的絕招,險些把人給震死!到現在花清雨他們還都在樹林裏躺著呢!”
“仇人相遇,廝殺再所難免,我已經小心躲著他了,可是他找上門來,我有什麽辦法,總不能坐以待斃吧?”車宏伯忽然想起了蕭天河,指著一個方向說,“對了,姓蕭的那個小子不聽我的話,執意要留在樹林裏看熱鬧,從剛才就沒動靜了,現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什麽?”白水集驚吼一聲,“臭老頭!要是你害了他,我跟你沒完!”隨即他瘋也似地衝進林子裏,這時蕭天河剛從土裏拔出頭來。見蕭天河沒事,白水集長鬆了一口氣,拍了下他的肩膀:“竟能想出這種辦法,真有你的!”誰知蕭天河早已力虛,被他這麽一拍,竟從坡上滾下了鷺還灘,正好滾到車宏伯身前。
車宏伯道:“讓你走,非不聽,這下吃苦頭了吧?不過你小子也算有點本事,距離這麽近,居然還活著。”
“車老果然厲害!”蕭天河回想起剛才的大戰,依舊覺得驚心動魄,心有餘悸。他對車宏伯也是由衷地敬佩。
這時,花清雨他們都回來了,畢竟離大戰之地較遠,昏迷的時間也短。
“車老,剛才我聽你對那人說:‘今日擊敗了你,我就是天下第九!’難道那個白衣人就是《清微榜》上排名第九的高手?”蕭天河問。
“正是。”
黃兆離驚呼:“江湖第一高手,聚靈郎中!”《清微榜》排前八的是八大帝皇,排第九的“聚靈郎中”確實稱得上江湖第一人。
“《清微榜》第九位和第十位交戰,難怪威力如此驚人!”楚璿璣感慨。
蕭天河道:“一個如此年輕的男子,竟是江湖第一高手,難以置信。”
“你旁邊那位不也一樣年輕麽?”薛瑞煙瞅了一眼白水集。
白水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可是一點兒都不年輕。
“‘聚靈郎中’顯得這麽年輕也許是有原因的……至少我是這麽認為。”車宏伯似乎話裏有話,但他又打住不說了。
“車老,你們為何成了仇人?”花清雨問道。
白水集猜測:“車老頭,你該不會是因為他的排名比你高一位,所以非要和他決一高下吧?”
“笑話,我從來不在意排名那種虛事!再說第九和第十能差多少?”車宏伯嗔道,“不過,那家夥倒是挺在意排名的。小子,他臨走之前問你是不是‘秋風劍聖’,說明他已經把你當做敵人了!你可得小心一點兒。你雖然很強,但未必能贏過他。”
“我還就想和高手過招呢!”白水集把拳頭關節捏得直響。
車宏伯又道:“‘聚靈郎中’見你實力很強,所以懷疑你也是《清微榜》上的高手。‘秋風劍聖’,《清微榜》排名第十一位。‘踏月仙子’,排名第十二。‘千臂金剛’,排名第十三。從第十四位開始,一直到第十九位,都是江湖各方勢力的領導者,屬於熟臉。但他又覺得你的實力應該高於再往下的名次。因此在確認你不是‘秋風劍聖’之後,他就斷定你是個《清微榜》外的高手。”
“我要是進了榜,能排在第幾?”白水集興致勃勃地問。
車宏伯白了他一眼:“剛才你要是殺了他,你就直接成第九名了!”
“乘人之危,勝之不武。”
車宏伯踱了起來:“非也。雖說乘人之危,違背一個‘仁’字,勝之不武,違背一個‘公’字,可你們知道‘聚靈郎中’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麽?”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名號中有“郎中”二字,表明他會醫術。不過,江湖上可從來沒有過關於聚靈郎中救死扶傷的傳聞。
“他是個醫術蓋世無雙之人,隻可惜,走的並非正道。”車宏伯道。
黃兆離說:“我從未聽說過他醫人的事。”
“豈止是不醫人,反而害人,隻不過,不為他人所知罷了。”
花清雨問:“如何害人?”
“據我所知,他當初為了了解人的軀體結構,曾經殺了許多人。後來,更是開始活剖。”車宏伯的話讓人不寒而栗,一個醫術高超之人當真如此無德?
“殺了許多人,為何沒消息傳出啊?若真是這等邪惡,寶應門就不該把他排入《清微榜》!”白水集忿忿不平。
“《清微榜》的排名隻看實力,不管是正是邪。”楚璿璣道。
車宏伯繼續說:“沒有消息傳出,是因為他殺的都是鰥寡孤獨,孑然一身之人。到了後來,他更是連家帶口的抓人,或活剖研究,或弄傷試藥,或下毒求解。有一次,他為了研究胎兒的生長過程,甚至殘忍地活剖了幾名有孕之人。”
“你是如何知道得這般詳細?”白水集此話是想試探車宏伯是不是在誣陷。
“我曾經數次潛入過他的住處,親眼看到了被他關押、折磨的可憐人。”
白水集又問:“那你為何不揭露此人的醜惡麵目?”
車宏伯長歎一聲:“‘聚靈郎中’是個聰明謹慎的家夥,對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輕易透露,並且每次行惡之後都會處理得一幹二淨,無憑無據,如何揭露?況且礙於他在江湖上的威名,沒人會信的。”
“車老,您的江湖威名也不低啊,《清微榜》排名隻比他低一位,在江湖上說話應該極有份量才是。”蕭天河道。
“嗬,壞就壞在‘低一位’上。我不是沒有揭露過,可是別人卻首先懷疑我的動機。一來找不到證據,畢竟江湖紛爭,恩怨不斷,有人暴斃、有人失蹤是很正常的事;二來聚靈郎中相貌堂堂,又會醫術,比起我這個又老又醜、精通毒術的老家夥更容易讓人相信;三來聚靈郎中這些年已經找到了強大的靠山,之前那夥黃衣人,應該是玉陽帝皇手下。有玉陽帝皇相助,他已經無需再像從前那樣抓人了。另一方麵,一方帝皇為他撐腰,我獨自一人如何扳得倒他?無異於蚍蜉撼樹,螳臂當車。”沒有想到,就連天下第十高手也會有無可奈何。正所謂“江湖凶險”,“凶險”絕不僅是打打殺殺之事。
車宏伯接著往下說:“正是因為我的揭發,‘聚靈郎中’知道了曾經潛入過他住處的人就是我。自那時起,他就視我為肉中刺,眼中釘。不過今日相遇,隻是碰巧,否則他絕不會隻帶那幾個歪瓜裂棗來對付我。剛才我二人鏖戰一場,兩敗俱傷,真是殺他的最好時機。可惜,可惜。”他連聲惋歎。
白水集撇了撇嘴。
“他們的目標應該是清雨姐。”蕭天河道。
花清雨十分疑惑:“我?為何?我一不認識聚靈郎中,二不認識玉陽帝皇,他們來找我作甚?”
“不是來‘找’你,而是來抓你!”蕭天河道,“沒找見你人,就在屋中一通亂砸,還設下了埋伏。最後車老出現,才破了此局。”
“雖不知最終目的為何,但抓你恐怕是看中了你的醫術。”車宏伯推測。隨即,他對花清雨正色道,“丫頭,經過這些時日以來的考驗,我覺得你天資不錯,心地善良,而且醫、毒兩道的天賦無人可比,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我沒辦法除掉‘聚靈郎中’,你比我更有機會。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師父,我會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也會嚴苛地訓練你。”
白水集樂了:“車老頭,你指望她除掉‘聚靈郎中’得等到什麽時候?你還不如指望我呢!”
車宏伯瞥了他一眼:“你若能單槍匹馬除掉‘聚靈郎中’那更好。我收她為徒更多的原因是舍不得我這一身本領失傳。”
花清雨受寵若驚。車宏伯在煉毒方麵的造詣她是敬佩的,可是她更想找到花珺一脈飛升的前輩。
似乎看出花清雨有婉拒之意,車宏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今日你不答應也得答應!”話音剛落,兩人的身影化為虛影,消失了。
“這老頭兒受傷了速度居然還這麽快!”白水集大聲的驚歎回蕩在鷺還灘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