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七章 九洲之謎
何天遙與顏子召去了一趟通水鎮,聽說了“小三檻”的事。很明顯,薑憐語十分清楚此地正在鬧匪患,卻依然執意要駕舟繼續前行,這難免讓顏子召心中對薑憐語產生了懷疑。可是,按何天遙所說,他們兩個又弱又窮,倘若薑憐語真和山匪是一夥的,她圖什麽呢?
夜深了,顏子召卻片刻不敢合眼,時刻保持著警覺。他一直在思考,薑憐語究竟在“圖什麽”。思來想去,似乎隻有一種說得通的解釋。顏子召以前曾經聽說過,在修真過程中,有的人急於求成,也有人妄圖修成絕世神功稱霸江湖,這些人往往會選擇修煉某種邪功。邪功之所以為“邪”,即是此功法對他人甚至是自身產生不同常理的損害。比如有的邪功會透支修煉者的功力、體力甚至是生命,弄得修煉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神功確實速成了,但身體乃至於思維都發生了改變。這種情形和通常的“走火入魔”不同,走火入魔是指在修煉正常功法時,由於基礎未穩、急於求成而導致,和直接修煉邪功有本質的區別。還有的邪功修煉方法需要借他人為助力,如他人的功力、精力、鮮血等生命精華。被當作助力的人下場自然慘不忍睹,顏子召所擔心的,就是這種情況。
是夜,顏子召曾經偷瞟過薑憐語好幾次,幽幽的月光映照著她那俊秀的麵容,雖稍顯冷漠,但清澈的眼神中從未露出過半點邪氣。從她的臉上,顏子召能夠感受到一種奇異的安寧,所以每次偷瞄之後,他的心境都會平複不少。接著又是獨自胡思亂想,心緒再一次被擾亂。如此周而複始,相當的煎熬。
終於,在不知是多少次偷瞄薑憐語時,她忽然轉目與顏子召對視:“過一會兒我要下船辦點兒事。你們兩個留在船上替我看好箱子。”
薑憐語冷不丁冒出一句,讓顏子召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了須臾才連忙應道:“啊……好,好的。”
躺著的何天遙坐起身來,原來他也一直沒睡呢。“敢問薑姑娘要去辦什麽事?”
薑憐語從唇縫中吐出兩個字:“複仇。”
“向什麽人複仇?”何天遙追問。
薑憐語沒有回答,而是將目光投向遠方。
兩人循向望去,前麵陰森的山影上隱約有幾點火光。“小三檻?”顏子召詫異道。
“從今夜起,‘小三檻’將不複存在。”薑憐語站起身來,“靠岸等我!”說完,她一躍跳下了水,踏著滾滾的羅生江麵負手疾奔,劈波踏浪,每一步都如同燕子抄水,身形眨眼就模糊在夜色之中。
船上的兩人看得愣神了。
許久,顏子召才語無倫次地說:“真、真正的淩波微步啊!那個怪丫頭究竟是何方神聖?”
何天遙雖然驚訝,但卻沒顏子召那般激動。畢竟在禹餘界和大赤界,踏水前行不算多難的事,他剛才隻是驚於薑憐語的速度。他問:“顏兄,能淩波微步的人,實力就一定很強嗎?”
顏子召給了他一個白眼:“豈是簡簡單單一個‘強’字就能夠形容的?我告訴你,能淩波微步的人,至少也是高境八品!像那個丫頭如同鬼魅一樣的速度,恐怕得是……唉,我都不敢往上猜了,你若不信,大可以自己下水試一試。”
何天遙笑道:“既然是如此高手,你還敢稱人家‘丫頭’?”
“實力再強,也是個年輕姑娘啊,不是‘丫頭’又是什麽?”顏子召撇撇嘴,“這下我也能放心了,以她的實力,根本就不需要借我們練功。”
“你在說什麽呢?”何天遙哪裏知道先前顏子召的心理鬥爭。
“我決定了!”顏子召一捶手掌,“等到了目的地,我就不去什麽霏晴派了,我要拜薑丫頭為師!”
何天遙樂了:“你之前不是把霏晴派誇得天花亂墜?怎麽見著薑姑娘的身手,就轉變主意了?”
“霏晴派確實厲害,但‘黃狼’主事隻是讓我們去一趟,還不知道是什麽事呢,也不知道霏晴派肯不肯收我入門。即便入了門,也不知道會委派什麽樣的師父。若給我安排一個老古怪,還不如跟著薑丫頭修煉呢!”顏子召一邊念叨著,一邊拿出了“黃狼”主事給他的那塊白色小石塊,遞到了何天遙手中,“何兄,這個拜托給你了,到時我就不上晚飄山了。”
何天遙有些不忍:“那等到了晚飄山,我們就要分道揚鑣了嗎?”雖然和顏子召相處並不久,但兩人意氣相投,何天遙還真舍不得和他分別。
“一旦辭別,江湖路遠。如果霏晴派肯收下何兄,你我就隻好各奔前程了。如果霏晴派不肯收你,你倒是可以和我一起拜薑丫頭為師啊,咱們倆做個師兄弟,等修煉有成,就又能結伴闖蕩江湖了!”
“說得好像薑姑娘一定會收你為徒似的。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你曾說是為了躲避仇家追殺而一路逃亡,那你還有其他親人在世麽?”
顏子召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不少:“也許吧,我也不知道。當時我是被一位好心的俠士所救,其他家人都……不過,我曾聽父母說過我還有個姐姐,天資極佳,在我出生之前就被高手收為徒弟離家修煉去了,所以我從未見過她。她許多年沒有回家,不知仇家有沒有找上她。我想尋她,可惜線索太少。”
“抱歉,提到你的傷心事了。”何天遙這會兒才開始把舵,驅舟靠岸,將船纜拴在了岸邊的樹上。
“何兄,我也一直想問你,你要找的究竟是什麽人?”
“是我的兄長、嫂嫂,還有結拜姐姐。”
“這麽多人!”顏子召道,“他們因何與你失散?”
“說來話長。”何天遙招呼顏子召在江邊岩石上坐下,將自己飛升者的身份和盤托出。
顏子召聽了大驚失色,忙問道:“你真的是飛升者?你飛升多久了?”
“沒多久,遇見你時也就六、七天時間。”
顏子召卻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何兄,你莫要騙我!”
“我騙你作甚?”
“咱倆初見時,你就已經能健步如飛了,還能穿越黃雲嶺那種山地,結合你從閑風原出發的日期,那也就是說,你用了不到一天工夫就站起身來了?根本不可能!”
“站起身來?什麽意思?”何天遙忽然想起召出監兵界妖族後,他們立馬被壓趴在地上的情形。
顏子召解釋道:“飛升者忍受不了清微界的威壓,飛升之後一定會有數年甚至數十年的時間根本無法起身,隻能趴在地上。等骨骼和筋肉漸趨強硬,方能站起身來。要站也不是一下子就站起來的,而是先從趴到坐,再從坐到蹲,最後才能從蹲到立,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原來如此。”何天遙道,“那麽我告訴你,我一飛升上來就能站立,甚至是行走、奔跑,從來就不曾趴下過。”
顏子召抓了抓腦袋,看何天遙認真的樣子確實不像在撒謊,但這又偏偏違背了常理。“真沒騙我?如果是真話,接下來我說的事情非常重要!”
何天遙舉起手指,指向天空:“我對天起誓。”
“你可真是個天賦異稟的家夥!何兄,你聽好了,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永遠,你都萬萬不能再告訴其他人你是個飛升者了,否則,必然會招來血光之災!”顏子召神色凝重。
“這是為何?”
“在我們清微界,‘飛升者’三個字乃是大忌。你應該慶幸,你一飛升就能站立。如果你是趴著的,恐怕活不到一天就要死了,除非你運氣好,飛升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偏僻之處,趴上個幾年都見不到人。不過,那樣的話恐怕你撐不到站立的那一刻就會因為饑渴而死。”
“你還是沒說為什麽。”
“你身上可有法寶?”顏子召問。
何天遙點點頭。
“你應該知道,在清微界,法寶珍稀得嚇人,而從下界飛升上來的飛升者,或多或少都會帶著法寶。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帶著價值連城之物,自然會成為眾矢之的。”
“居然是因為這個。”何天遙慨歎,為了區區法寶而殺人,心腸可夠狠的。
“不全是,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你知道麽,在清微界的高手之間,有一個流行了許多年的傳說。”顏子召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傳說能解開神秘第九洲之謎的人,將會是個飛升者。”
“第九洲?”何天遙隻聽說過天下八大洲。
“沒錯。天盤分野天下八方,其實並不是清微界的全部。除了太玄、青變、琅蒼、玉陽、神炎、紫朱、碧顥、丹幽這天下八大洲之外,還有一個神秘的第九洲!”
“那第九洲在何處?”
“就在八大洲環繞的中央地帶。第九洲也有一個名字,喚作‘景鈞’!”
“景鈞洲!”何天遙重複了一遍,“既然第九洲被八大洲所環繞,那應該很容易就能到達啊,那裏有什麽神秘之處?”
“恰恰相反,想要到達景鈞洲,簡直比登天還難!”顏子召的話出乎了何天遙的意料,“因為景鈞洲不在地上,而是在天上!”
“什麽意思?”何天遙不解。
“原本景鈞洲是在地上的,忽然有一天,它就整塊升到天上去了,並且終日隱藏在濃厚的雲層之中。”顏子召像是在說神話故事。
何天遙難以置信:“這……大地還能飛上天去?那地上留下了什麽?一個大坑嗎?”
“是的,留下一個大坑。確切地說,是萬丈深淵。”
“地上的萬丈深淵無法逾越,那天上的呢?修煉到可以禦器飛行的境界,不就能去景鈞洲一探究竟了?”
顏子召笑道:“沒那麽簡單。首先你得知道,要想禦器飛行,必須突破太境七品,而且會飛不代表能自如地飛行。想要像走路一樣自如地飛行,恐怕得突破上境九品,也就是接近魔皇、仙聖的實力,這等實力的高手可不多。其次,即便能飛行,也是去不了景鈞洲的。據我所知,大概在八十多年以前,八大帝皇中的四位曾經連同另外幾名仙聖、魔皇級高手,打算去闖景鈞洲。可是,一飛到景鈞洲外圍,還未窺得其全貌,就已經功力大損,禦器不住,紛紛跌落,有人甚至還摔成了重傷。其實那一次也不是第一次有人飛往景鈞洲,自景鈞洲升上天之後,每隔百十年,就會有高手試圖進入景鈞洲,可是,迄今為止連一個成功的人都沒有。”
“景鈞洲在飛上天之前又是什麽模樣?有人去過嗎?”
“當然。聽說景鈞洲以前和其他八大洲沒什麽兩樣。在景鈞洲飛上天之前,該洲的百姓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離,親眼目睹那片土地飛上天去,再也沒有下來過。”
“那讓諸多高手趨之若鶩的原因是什麽呢?”
“傳說景鈞洲中隱藏著一個關乎整個世界的大秘密。能洞悉那個秘密的人,將會成為至高無上的存在。具體高到什麽程度,我猜,應該和天神差不多吧。可是現在別說洞悉秘密了,連進都進不去。”
“依我之見,這些傳言都無法得到證實,所以未必可信。”何天遙道。
“哎,這傳言可不是人雲亦雲,而是出自一位高人之口。那位高人還說過,景鈞洲中擁有世人難以想象的珍寶。不過我覺得和那個關乎天下的大秘密相比,珍寶之類的都算是無用之物了。想象一下,洞悉秘密,頗有種參破天機的感覺,到時有可能成為整個世界的主宰,多麽令人向往啊。”
原來所有的傳言都是同一個人說出來的,何天遙有點哭笑不得:“那位高人可靠嗎?”
“當然可靠。八大帝皇中的四位仙聖,全都是他的徒弟哩。”
“八大帝皇中有四位仙聖是師兄弟?那他們為何還要分庭抗禮,各統一洲啊?”
“地位不同,我們很難理解。也許到了他們那樣的高位,師兄弟的情誼就淡薄了吧?”顏子召歎道,“總之,他們的師父是何等的德高望重?他說的話又豈會有假?他曾說過,將來會有飛升者進入景鈞洲。你想,當世高手豈會坐視一個飛升者洞悉大秘密,成為淩駕所有人之上的至高存在?所以,就……”顏子召說著,用手刀在何天遙掌上比劃了一下。
“說到底,還是那些當世高手打算自己進景鈞洲。”
“沒錯,偏偏那位高人沒說清微界的人就一定不能進入景鈞洲。”
何天遙無奈地搖了搖頭:“因為法寶和傳言而遭受迫害,真為飛升者們在下界的苦心修煉而感到不值。”
“那你要尋找的哥哥、嫂嫂、姐姐,也都是飛升者?”
“嗯。”
“那你還是別入霏晴派了,一入派就不知要修行多少歲月。趕緊找人要緊!”顏子召勸道。
何天遙苦笑:“毫無線索,從何尋起啊!”
“先借助寶應門吧!”顏子召建議。
“嗬。”身後突然響起一聲冷笑,嚇得兩人毛骨悚然,頓時從地上彈起,齊聲喝道:“什麽人!”
不遠處的一棵樹後,轉出來一名蒙麵黑衣人,他說:“要說消息靈通,恐怕寶應門不及血骨壇。”
兩人大驚失色,此人正是在米迒城奪走他們九節黑珀柱的劫匪!
“沒想到竟會在這裏再遇到你。”顏子召故作鎮定,“托你的‘福’,這回我們可是身無分文了。”說話的同時,他下意識地將背上的長弓往下藏了藏,現在兩人身上就屬武器珍貴了。
“我知道。”蒙麵男子叉著胳膊依靠在樹幹上,就這麽看著兩人。
何天遙納悶,天大地大,怎麽可能那麽巧,偏偏在這裏重遇。莫非此人是一路追隨至此?若是那樣,薑憐語早該發現了才對。他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指著黑衣人道:“你是‘小三檻’的山匪!”
“沒錯。”蒙麵男子承認了。
何天遙“唰”的一聲抽出背上寶劍:“顏兄,看來隻得殊死一搏了!”
“好!”顏子召張弓搭箭。
蒙麵男子依舊靠在樹上:“省省吧,你們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要頭一顆,要命一條,要錢沒有!”顏子召怒道。
蒙麵男子笑了一聲:“誰說要你們的性命了?恰恰相反,我是來保護你們的。”
兩人麵麵相覷。
“若是不信,喏,往那邊一裏路,有‘小三檻’的一隊暗哨,已經被我幹掉了。”蒙麵男子指著一個方向。
何天遙問:“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到時你們自然會知道。”
顏子召附在何天遙耳邊小聲提醒:“何兄,莫要被他騙了!他一直躲在樹後麵偷聽我們的談話,現在已經知道了你的秘密,恐怕是衝著你的法寶來的!”
何天遙感覺說不通,若蒙麵男子真是衝法寶而來,剛才應該立即動手才對。
遠處的山巒上,隱隱約約傳來輕微的嘶吼聲。蒙麵男子抬頭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語:“應該快了。”
何天遙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你……你該不會是薑姑娘的手下吧?”
經何天遙這麽一提醒,顏子召也恍然大悟。
“哦?”蒙麵男子略顯驚訝,“這麽快就猜到了嗎?不錯,頭腦比我想象得要聰明。”他揭開了臉上的蒙布,露出一張剛毅的麵孔,他向兩人拱手道:“請恕我暫時無法以真名相告,先露真容以示誠意。”
“嘁,要展示誠意應該先把九節黑珀柱還給我們!”何天遙道。
“對,你還應該讓何兄踹你一腳,讓我扇一巴掌!”顏子召補充道。
“嗬,原來二位還記得那一晚的‘仇’。好說,好說。”男子指著自己的臉,“來吧。”
男子都如此坦誠了,兩人又怎好意思真的斤斤計較?一場被劫的仇怨,至此化解。三人開始閑聊起來。原來,剿除“小三檻”山匪之事是薑憐語早就計劃好的,即便金樓船不出事,她也會在這附近下船。
聽男子說到“小三檻”三山共有山匪數百人,顏子召略顯擔憂:“薑姑娘可有其他幫手?”
“沒有。”
“那你快去幫幫她吧!我們兩個藏在這裏,沒人會發現的。”顏子召道。
“不需要。憑她的本事,即便是單槍匹馬也綽綽有餘。”男子相當篤定,再一次抬起頭來,“月上中天,山匪盡除。不出片刻,即可回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