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六章 棄船登舟
哪怕是麵對雁林山莊莊主,亦或是青變洲大司空管下應禮堂堂主,琅蒼洲刑從堂的這批捕快都毫不客氣。捕快統領一聲令下,捕快們紛紛下馬抓人,老弱婦孺先不管,抓的是青壯年的男子,人群立馬騷亂起來。
朱桓平大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到捕快統領身後,反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喝道:“統統給我住手!”
捕快統領並沒有反抗,而是鎮定地說:“朱堂主,你若是在我們琅蒼洲地境殺了我這個捕快統領,恐怕你也難回青變洲了。”
“我本無意取你性命,實在是邵龍一那廝欺人太甚!”朱桓平臉色鐵青,仰頭大喊,“邵龍一,別藏了!我們於雁林山莊逗留一夜乃是臨時決定,你要抓上船之人,本該在昨晚預定的發船時間才對!所以你也是臨時才下的命令,可見你一定就在附近!”
吼聲在江岸上空回蕩。有的人一副恍然神情,有的連聲附和,邵龍一下令抓人,正好趕上金樓船延期發船的時機,未免太過巧合。
朱桓平見沒有回音,手上加力:“你若再不現身,我真敢殺了所有的捕快!”
終於,樹林中傳出一聲大笑:“朱堂主真是好大的口氣,我捕魂堂的這批捕快精英,可不是你們青變洲聶堂主麾下那批酒囊飯袋!”隨著話音,樹林裏走出來一個光頭,他就是琅蒼洲捕魂堂堂主——邵龍一。
朱桓平冷哼一聲,推開了捕快,對邵龍一道:“你終於舍得出來了?”
“閑話不多說。其實昨夜我已經率人追至此處,本要動手抓人,後來發現雁林山莊有喜事,親家還是你朱堂主,所以才沒有擾亂婚事。現在洞房花燭夜已過,無論如何也是不能放任犯人離去的。”邵龍一道。
為了不攪亂婚禮而耽擱一夜,邵龍一此舉還算仗義,朱桓平的怒火平息了不少。接著,他又問起了犯人之事。
據邵龍一聲稱,這名膽大包天的犯人竊取了一件十分重要的寶物,是琅蒼洲大司空葛兆淵親自向捕魂堂下的抓捕令,並點名讓堂主邵龍一帶隊抓捕。犯人極有可能易了容,裝成男、女、老、少皆有可能。
聽說本洲大司空親自下令,眾人意識到此事確實嚴重。不過金樓船上以及犬牙渡的人加起來有好幾百個,而且魚龍混雜,線索太少實在沒什麽好辦法辨認出犯人,難怪邵龍一隻得出此下策——扣下所有人。
“好,這種情況我能理解。不過我帶來的這批人都是本家的親信隨從,不可能是什麽犯人。你要扣就把其他人扣下,我們可是要乘船出發的。耽擱了歸期,我也難以向常大人交代。”朱桓平故意搬出了青變洲的大司徒,與琅蒼洲的大司空相抗衡。
其他人立即怨聲載道起來,乘金樓船的人大部分都是客商,他們已經因為雁林莊的婚禮耽擱了一夜,再被押去刑從堂的話,還不知要耽誤多少事。
邵龍一不置可否,而是另問一句:“朱堂主,敢問你此行可曾去過廓素城?”
廓素城,琅蒼洲的皇都。
“當然,來貴洲即為客,不拜訪一下主人如何能行?”朱桓平道,“雖然沒見著神皇大人,但是和大司馬冷大人、大司徒彭大人都見過麵。”
邵龍一笑道:“那就沒辦法了,既然你去過皇都,也就不能免除嫌疑。”
朱桓平剛剛平息的怒火又“騰”地燃了起來,而且比先前更猛烈,他怒道:“邵龍一!我朱桓平身為應禮堂堂主,本就掌管本洲外涉交禮事務,你怎能因為我的禮貌拜訪而懷疑我?再說憑我的身份,還貪那什麽破珍寶麽?”
邵龍一振振有詞:“連本洲大司空葛大人都十分在意的珍寶,恐怕你還真會貪。”
話不投機,朱桓平亮出了武器——一對金色鐧:“邵龍一,你當真要撕破臉皮?”
邵龍一也毫不客氣,拿出兩柄長劍,左右分持:“你不配合,我就隻有撕破臉皮了!”
“好啊,戰就戰個痛快!看看到底是你的雙劍厲害,還是我的雙鐧厲害!”朱桓平一高躍下船去,直取邵龍一。他帶來的那些隨從也立即和捕快們糾纏在一起。不服氣的客商們也紛紛加入了戰鬥,船上船下打成一片。
雁林山莊莊主裴國振傻眼了,邵龍一現身後,他本以為此事即將在兩位堂主的商談下平息,沒想到他們竟然三兩句就談崩了。現在他的立場十分尷尬,若幫朱桓平,那就是違逆本洲之官,以後恐怕不會有好果子吃;若幫邵龍一,那就是得罪了親家,以後女兒該怎麽辦?情急之下,他隻好大聲勸道:“大家有話好說,先別動手!”在劍拔弩張的態勢中,這種蒼白無力的勸阻又有何用?他的話壓根沒人聽。
莊主不動,雁林山莊的莊客也不敢動,但也不敢離開,否則會有逃跑之嫌,於是隻得束手束腳地站在一旁“看熱鬧”。雁林山莊的人苦,還有更苦的,那就是金樓船的人。這麽多人打鬥起來刀劍無眼,金樓船很可能會受損。
這時,顏子召與何天遙在船頭附近,兩人都沒動手,正思量著該如何擺脫這件麻煩事,耳旁突然響起了薑憐語的傳音:“看什麽熱鬧?進船艙來!”
兩人趁亂進了船艙,薑憐語正抱著她那個皮箱子站在走廊中:“跟我來!”她領著兩人在船艙裏七拐八繞,來到了一座小門前。這時,旁邊的艙室走出來一名船員,看見三人之後還未開口,薑憐語就閃過去將他一掌擊昏,動作幹淨利落。隨後她一腳踹開了小門,原來這裏是船尾甲板下的一間暗艙,存放著一些金樓船的修繕器具以及替換配件,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一艘小舟,是以防金樓船沉船之用。在暗艙的牆壁上一處,有一道生了鏽了鐵栓,費了些力氣依舊拉不開,薑憐語拿出一把流星錘,砸斷了鐵栓。鐵栓拴著的是船側的一扇暗門,推開暗門之後,即可看見江水。
“薑姑娘,坐這隻小舟根本跑不遠的,一定會被發現,反而會增加嫌疑。”顏子召提醒道。
“我有數,上船!”薑憐語的口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顏子召衝何天遙聳了聳肩,兩人站上了船。按理來說應該先放舟,再登舟,薑憐語卻正好倒過來,先登舟,再放舟。
“躺下!”薑憐語又道。
兩人於小舟中臥好,薑憐語從旁邊扯過一塊防水的帆布,蓋在了舟上,又用麻繩綁緊。
舟裏的兩人完全看不見外麵的情形,顏子召小聲問何天遙:“她這是要幹什麽?”
“不知道。”
忽然,小舟被立了起來,又急速下墜,下水了。江水緊壓著帆布,並從縫隙裏蔓延進來。兩人能感覺到小舟在行進,但是卻始終不浮出水麵,而且還一直保持著豎立的姿態。
“我知道了,是薑姑娘在水下拽著小舟不浮出江麵,借水遁走!”何天遙道。
“乖乖,薑姑娘好大的力氣!”顏子召聽了直咋舌,要想不被船上的人發現,就必須把小舟沉得更深。可是越深的地方,浮力就越大。況且小舟之小僅是相對於龐大的金樓船而言,其實坐七、八個人不成問題。薑憐語不僅能拽著小舟不上浮,還能在水下推著小舟以豎立的姿態行進,太驚人了。
由於是背著棧頭的一麵船側,又是貼著江麵下水,下水之後還一直豎立著,果真沒人注意到有一艘小舟已經悄然遠去。
犬牙渡的喧鬧聲越來越小,船裏的水也越漫越高,漸漸已經沒過兩人的喉嚨。顏子召敲了敲船壁,薑憐語又傳音道:“再忍一下,拐過前頭一處小彎,就不容易被發現了。”
水下還能傳音?顏子召瞪大了眼睛。
當水漫過兩人頭頂時,終於,船身如同一支衝天箭向水麵躥去,浮出江麵之後竟飛起來幾尺高,砰然墜落。薑憐語騰身上船,解了繩索,掀開帆布,對裏麵濕漉漉的兩人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好了。”
兩人回頭望去,犬牙渡已經被樹木所遮掩,龐大的金樓船也隻看得見一點艦首。
“把水排幹淨。”薑憐語下令道。她走到船尾把舵。幸而是順流而下,不用帆,船速也很快。
就這樣,小舟航行了一整日,薑憐語雖然對兩人有問必答,但自己依舊不主動言語。一直到了黃昏時分,一座殘舊的棧頭出現在視野之中。薑憐語控製著小舟靠過去,將纜繩拴在了纜樁上。
“備的幹糧泡了水都不能吃了。沿著這條小路往東去三十裏,有一個小鎮。你們去買些吃的吧。”薑憐語拋過來一個錢袋。
何天遙打開錢袋看了看,裏麵有一堆白珀塊:“薑姑娘,你不一起去嗎?”
“不去。你們快去快回,休生事端。”薑憐語在船頭坐下,閉目養神。
顏子召拉了一下何天遙的衣袖,兩人離開了棧頭。當看不見薑憐語的身影之後,顏子召鄭重其事地說:“何兄,咱們逃吧!”
“何出此言?”
“那個薑憐語不簡單呐!”顏子召道,“她的實力明顯高出你我許多,卻雇著我們這兩個低手護送珍寶,你不覺得奇怪嗎?仔細想一想,一路上都是她在做決策,是她領著我們,而不是我們護送她的珍寶!你該不會真的相信了她那番‘低手相護,就沒人會料到此物珍貴’的鬼話吧?”
何天遙回答:“當然不信。可是,我們兩個人又弱又窮,她圖我們什麽呢?再說,薑姑娘待我們不錯啊,還讓我們挑選了趁手的武器。就這麽不辭而別,我心裏過意不去。”
“這……說的也是。她除了冷淡一點之外,沒發現其他缺點。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顏子召暫時打消了逃跑的念頭。走了一陣子,他又道:“不管薑姑娘圖什麽,反正她肯定是圖點兒什麽。何兄,我奉勸一句,萬一情況不對了,就得當斷即斷,切莫意氣用事啊!”
何天遙扭頭看著他許久:“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我對薑姑娘可沒有別的意思。”
“嘿,我沒那麽說呀。”顏子召打著哈哈。
果然如同薑憐語所言,順著小路走了一個時辰之後,遠處出現了星點燈光。
小鎮上沒有酒樓飯館,隻有一家小酒鋪。鋪中也不見什麽客人,一名老者蜷坐在門口的躺椅裏打著瞌睡。覺察到有人來了,老者睜開了眼睛,看見是兩副陌生麵孔,驚訝地指著來向問道:“你們是從渡口過來的?”
“是啊。怎麽了?”何天遙不解老者為何這般驚詫。
老者的臉色漸趨和緩:“哦,那個渡口已經廢棄許多年了,沒想到還有人會在那兒下船。”
“怪不得那麽殘破呢。”顏子召道。
老者從身底下拿出一根煙杆,又從旁邊煮茶的爐子裏就了塊火炭,唆了起來:“要說以前,那座撥風渡可是有不少人的。後來此地不太平了,也就沒什麽人來了。”
“怎麽個不太平?”何天遙問道。
老者招呼兩人在鋪外的桌旁坐下,絮絮叨叨開始說了起來:“說來話長,我們這座小鎮,名叫通水鎮,是幾座山之間唯一一條低地通路的末端,要想從撥風渡登船,必須得經過我們通水鎮。”
“以前這裏想必很熱鬧咯?”顏子召環顧著四周。
“那是。不過也是沾了撥風渡的光。自從外山來了一批土匪,加上羅生江中遊的匪禍,沿江許多碼頭和渡口都沒什麽人去了,久而久之就自然廢棄,撥風渡也是其中之一。”
顏子召聞言大驚:“這裏依然算是羅生江的上遊,連這兒都鬧匪患嗎?”
“公子有所不知,羅生江中遊的那三座山峽叫‘大三檻’,我們這兒的外山叫做‘小三檻’。‘檻’是指像高檻一樣難以逾越。”老者邊說邊歎,“真是世風日下,匪患如此猖獗,官府卻忙於戰事,不來清剿。攘外必先安內,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撥風渡廢棄了,通水鎮就變成了‘死水鎮’,‘小三檻’的山匪截不了金樓船那種大船,於是就把矛頭指向了山周圍的村鎮。我們這裏是穀間通路的最尾端,向外逃也不方便,隻得留在這片是非之地,唉。”
到這會兒,顏子召與何天遙才明白薑憐語為何囑托兩人快去快回,休生事端。
顏子召又問:“老丈,既然陸路出不去,你們為什麽不渡江呢?渡到對岸不就能離開‘小三檻’了麽?”
老者在桌沿上磕了磕煙杆,目視遠方:“‘小三檻’又不是隻在羅生江東岸,‘三檻’中有‘一檻’在西岸,就像是一道閘門卡在江上,根本逃不遠的。你們能順利登岸而沒被匪徒發現,純屬運氣好。再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已經過慣了這裏的日子,離開這裏,又能去哪裏呢?”
顏子召點了點頭。由於“大三檻”的烏陵峽、金頂峽、獨明峽全都在羅生江東岸,所以他剛才想當然地以為“小三檻”也都在東岸呢。原來“小三檻”兩東一西,將這段江水兩岸範圍全都罩住,怪不得撥風渡被廢棄了。
好一番淒涼的無奈。顏子召與何天遙雖然同情,但卻愛莫能助。
“你們若是沒什麽要事,就趕緊趁夜離開這裏吧。”老者勸道,“你們不是本地人,他們不知道有外人來,所以不會大肆搜尋抓捕,如果小心一點,可以避開陸上和水上的守衛。不過萬萬不可再繼續往北去了,一旦進入‘小三檻’的視界範圍之內,任你們插翅也難飛!”
兩人稱謝,又提出購買幹糧一事。老者挺客氣,將店鋪裏的幹糧全都拿了出來,可是總共也沒有多少。何天遙過意不去,想多付些錢,可是老者說什麽都不肯收,理由是收下錢也無處可花,反而會被來掃蕩的山匪給搶走。在老者的催促之下,兩人隻得帶著幹糧離開了通水鎮。臨出鎮前,老者再一次叮囑兩人務必要走陸路。
一路感慨著此地民生的淒苦,兩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撥風渡。幸好,薑憐語安然無恙,依舊端坐在那艘小舟之上。
“為何如此驚慌?”薑憐語老遠就問,“莫不是惹了什麽麻煩?”
顏子召沒好氣地說:“還不是因為擔心你?”
薑憐語卻絲毫不領情:“不勞你們擔心,我自有分寸。”
“既然你知道‘小三檻’鬧匪患,就不要再走水路了吧?失去了金樓船的庇護,我們根本過不去這‘三道檻’的。”何天遙道。
“區區‘小三檻’就把你們給嚇住了?”薑憐語站起身來,開始解船纜,“那以後的‘大三檻’又當如何麵對?”
兩人聽了倒吸一口涼氣。顏子召道:“我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你還真打算駕這一艘小破船通過三大山峽啊?”
“有何不可?”
“你要真能通過,這等‘豐功偉績’恐怕得驚動全天下了吧?”
“一方山匪,不至於牽涉到‘天下’二字。天大地大,你們的眼界還是狹窄了些。上船!”薑憐語道。
兩人躊躇了一下,還是上了小舟。顏子召小聲對何天遙道:“你我怕是上了一艘賊船呐!”
“背著我耳語什麽?大丈夫何不坦蕩一些?”薑憐語頭也不回地說。
“我是覺得肚中饑餓,想吃點東西。薑姑娘,喏,也分給你一些。”顏子召道。
“我不需要,你們吃吧。”薑憐語在船尾坐下,把舵前行,“把錢還給我。”
何天遙趕緊將錢袋拋了過去。薑憐語接下後隨意一掂,問道:“老丈沒收錢?”
她連老丈的事都知道!兩人對視一眼,齊聲道:“沒有。”
“他太客氣了。”薑憐語麵無表情地將錢袋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