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入其彀中
雙衍紀最新章節
清晨,八王營門口,蕭天河的隊伍整裝待發。除了一隊十人之外,還有不少看熱鬧的。營地首領趙湘琳換了衣裝,變了發型,站在隊伍之中不仔細瞧都認不出來了。她似乎非常不好意思,不停地催促著蕭天河趕快出發。
隊伍中還有廖齊峰和孫海良,而路小岩則因為另有重要的“兌錢”任務,所以此次不與蕭天河同行。在趙湘琳離開八王營的這段時間裏,營地中的大小事務就先由幾位隊長共同處理。雖然穩操勝券,但由於隊伍中還有其他人,所以蕭天河打算按照正常的流程尋找礦源並開掘。隊友之中有兩人來自搜尋隊的,還有兩人是蕭天河從探金隊挑來的。
出了八王營,蕭天河領著隊伍向南方進發。這一帶崇山峻嶺連綿不斷,幾乎沒有平地。在沿著諸多山峰脊線的行進過程中,蕭天河發現了不少廢棄已久的陳舊礦洞與礦坑,都是以前開采後留下的。
搜尋隊的人提供了一個尋礦的口訣:
“小礦在山巔,
中礦山腰間。
大礦藏壑裏,
水底富通天。”
這可是自古傳下的“金玉良言”,一般來說,錢礦按規模可分為富、大、中、小四檔,且越是天地之氣稀薄之處,越是有可能發現錢礦。錢礦似乎與“山”有著某種特殊的聯係,在地勢平坦的地域,很少傳出發現錢礦的消息。至於“水底有富礦”則是一個尚未得到證實的傳聞。山脈之中的水,無非是溪、泉、潭、河、湖,但溪、河之底都是石頭和淤土,潭、湖之底大多為連片的山岩,而泉則連“底”都沒有。亦有後人總而言之:
“山中水淙淙,
水下礦無蹤。
欲尋通天富,
機緣在其中。”
機緣,好一個虛幻的詞語。從古至今,山中水域附近曾經發現過不少大礦,但能稱得上是“富礦”的,實在是鳳毛麟角。
此外,聽趙湘琳所言,錢礦無時無刻不在形成,也時時刻刻可能消散,以往就曾經發生過剛發現的大礦還未來得及開采,卻突然在一夜之間消散無蹤的情形。錢珠聚集成礦與消散無形的原因,誰都說不清楚,所以不論是發現還是采集,都需要相當的運氣。如此一來,錢礦的規模越大,越難挖掘,因為很有可能尚未開掘完畢,錢礦就已經消失了。或許這也是傳說中的第四檔——富礦非常難得一見的原因之一。
沿著山脈南行了數日,地勢漸趨平坦。等出了這片山域,恐怕就更難發現錢礦了。於是蕭天河決定改變方向,拐向西方。按照尋礦的口訣,應該先找到天地之氣稀薄之處,再著手仔細探礦。以蕭天河在大赤界的經驗,天地之氣最為稀薄的地方一般都在山溝溝底。保險起見,蕭天河問了問那兩位來自探金隊的人,果然禹餘界亦是如此。可峰巒之間溝、澗何其多也!況且許多地方早已被勘探過,所以白白浪費了幾天工夫之後,蕭天河這隊還是一無所獲。
在一次休憩期間,有人提出了一個建議:“在八王營所在的山峰西側不就有一個深不見底的山溝嗎?為何不去那裏碰碰運氣?”
但這個建議立馬遭到了趙湘琳的竭力反對。原因有二:其一是那道山溝實在是太深了,白晝間立於崖邊俯瞰都望不見底,如何進入山溝是個難題;其二是那道山溝正是魔界與妖界的分界線,所有人對山溝深處情況都一無所知,冒然前去恐有危險。
對此,蕭天河卻另有想法:八王營對周圍山域錢礦的勘探與采掘也不是一、兩天了,唯獨這道山溝深處從未有人涉足,說不定其中還真有大礦,因為“大礦藏壑裏”嘛。
“不行不行!那深淵根本沒辦法下去,再說萬一底下棲居著什麽可怕的妖獸、毒蟲之類,豈不是白送性命?”趙湘琳依舊不願意涉險。
蕭天河將趙湘琳拉到一旁,小聲勸道:“隻去看看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如果行進過程中有異樣,我們馬上折回。倘若真的發現了大礦,也省去了到時和鄭懷禮囉嗦的功夫,畢竟憑空拿出一筆巨財會惹人懷疑。”
“那你為啥還要和他比這個……直接比誰錢多不就完事了?”趙湘琳不情願地嘟囔著,跟著蕭天河歸了隊。
於是,小隊的行進方向又從西轉北,沿著另外一條路折返。如果說來時的路是“山脊線”,那麽返時的路就是“山穀線”。蕭天河等人是新來的,而趙湘琳身為統領也很少涉足這等無路的淺溝深壑,幸得一位探金隊的人自告奮勇在前頭帶路。山穀中道路坎坷崎嶇,地勢高低起伏,岩石荊棘遍地。行路困難,引得廖齊峰一陣抱怨。
“就這些路還算好的,越靠近那個深淵,路就越難走。”領路的人笑道。
“路?上下左右看看,哪裏有路啊?”廖齊峰道,“唉,本來不用這麽辛苦的!”
孫海良趕緊在他腰上使勁掐了一把,低聲斥道:“胡說八道什麽呢!壞了蕭兄弟的大事,看我怎麽收拾你!”
廖齊峰自覺說錯了話,沒再吱聲。
蕭天河道:“好了好了,別抱怨了,誰讓我們是哥們呢?兄弟有事相托,你就辛苦一遭吧!”他完滿地圓上了廖齊峰說漏的話。廖齊峰使了個眼色給他,衝他悄悄豎起了大拇指。其實就算蕭天河的計劃被鄭懷禮知道了也沒什麽大礙,畢竟上百萬的錢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湊得出
來的,鄭懷禮肯定得輸。可如果他也全力湊錢,蕭天河為了勝過他,所付出的錢數勢必會多很多。
在距離八王營尚有三日路程的地方開始,山穀的地勢變得陡峭起來,甚至有的地方都是直上直下的落差,眾人行進時都得扶住山岩以防摔倒滾下坡去。隨著地勢的驟然下降,一行人越走越深,山穀兩側的崖壁高不可攀,身後的斜坡仿佛一直通到天上,頭頂的青天也隻剩下細細的一條線。不久之後,卻連這條線也都看不見了——穀中的霧越來越濃。
深穀之中的氣候獨特,比外界要濕暖許多,因此穀中也生滿了各式各樣的奇花異草。搜尋隊的兩人忙碌開了,時不時脫離隊伍跑去采集珍稀之物。這種危險的舉動被探金隊的兩人屢禁不止。據他二人聲稱,穀中看似靜謐祥和,實則環境險惡。不僅有毒蟲、毒蛇棲息,還有不少暗沼,在濃鬱的霧氣之中極難發現,一旦不慎踏入就會遭到滅頂之災。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大家排成一列,跟緊前麵的人,倘若有什麽危險,也好彼此照應。
大家小心翼翼地行進了半天,可是由於地勢落差太大,水平方向上倒沒有前進多少距離。而穀中的光線也因為濃霧遮擋的關係越來越暗。
“大夥小心了,再往前的路,連我們都沒有來過了。”走在隊伍最前麵的帶路之人喊道。搜尋隊的兩人自此不敢輕舉妄動,老老實實地隨著隊伍前行。如此又走了幾個時辰之後,穀中已是一片昏暗,與即將入夜時的黃昏天色差不多。周圍的環境大多數時間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耳邊時不時響起模模糊糊的吹風聲與滴水聲,但又分辨不出聲音傳來的方向。
“真是個讓人討厭的地方。”趙湘琳蹙眉。
此時,一人忽然指著側前方驚呼:“快看,那是什麽?”
大家循聲望去,在濃霧之中,似乎隱隱約約有個大東西,但又看不清輪廓。
“慢一點過去,大家小心!”蕭天河道。不知為何,他隱隱地感覺有些不安。
在逐步靠近那樣“東西”之後,眾人終於漸漸看清,原來那是在岩壁上的一個幾丈高的大洞。
“咦?奇怪,這片地麵怎麽光禿禿的?”蕭天河覺察到一絲異樣,與一路走來鋪滿雜草和石頭、到處都濕漉漉的地麵不同,這裏的地表幹幹淨淨,隻是一片幹燥的黃土。“莫非是洞中有什麽怪異造成的?”蕭天河鎖眉望著洞口。屏息凝視之中,一道紅光穿透了濃霧,映入眼簾。緊接著,又透映過來一道藍光。
“是錢礦!”身後探金隊的兩人驚喜地呼喊。
蕭天河回過頭,用疑惑的目光瞅了那兩人一眼。
廖齊峰卻擼起衣袖,大笑著向洞中邁去:“哈,原來錢礦如此好尋啊!”
“先等一下!”蕭天河連忙伸臂擋住了他。
廖齊峰不解“還等什麽?浪費了這麽多時間,趕緊開挖吧!萬一錢礦突然消失了,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在這時,從洞中傳出一陣古怪的呼嘯聲,既沉悶又深遠,像是嗚咽哀鳴,又像是輕唱微吟,在狹窄的山穀間回蕩,詭異萬分。
蕭天河回頭一看,其他隊員突然都不見了,身邊隻剩下廖齊峰、孫海良還有趙湘琳三人。
“糟糕!”蕭天河心中一沉,連忙大喊:“快逃!”
可另外三人根本沒有回過神來,趙湘琳甚至問了句:“往哪逃?”
情急之下,蕭天河抓住趙湘琳和廖齊峰的衣袖就往回拖,又用肩膀頂著依然莫名其妙的孫海良向後退。
但此時,已經走不脫了。蕭天河隻覺得背後仿佛突然冒出一股強大的力量拉住了他,根本寸步不能移動,而且那股可怕的力量還在迅速地增大,帶著霧氣的風颼颼地劃過臉頰和耳畔,吹得眾人睜不開眼。蕭天河不得不前傾身軀,雙腳奮力蹬住地麵,可背後的拉力卻依然拽著四人一起滑向洞口,地麵已經被幾人的腳犁出一道道溝,掘起的泥土霎那間就消失無蹤了。
“呲啦”一聲響,廖齊峰與趙湘琳被抓住的衣袖突然齊齊裂開,慌亂之間蕭天河隻來得及一把攬住趙湘琳的胳膊,而廖齊峰卻脫了手,被拉力向後拽得退了好幾步,雙手在空中亂揮。而一直麵對著山洞的孫海良眼見廖齊峰就要被吸進洞裏去了,下意識地將原本後傾的身軀立直,伸出手想拽他一把,卻被驟然加劇的吸力拉得撲倒在地,連轉帶翻地滾向洞口,還撞到了蕭天河。蕭天河腳下不穩,急中生智,召出裂空刀奮力插向土中,刀身沒入了地表大半截,如此才穩住了身形,趙湘琳趕緊仿效,蕭天河總算輕鬆了些。
可回頭一看,廖齊峰與孫海良已經不見了。
“廖兄!孫兄!”蕭天河心頭狠狠地抽緊,想張嘴呼喊卻被大風灌口,根本發不了聲。詭異的吸力還在不斷增強,他與趙湘琳的身體都被吸力拽得騰空而起,兩柄插在地上的魔刀不斷地顫動著,為拉住主人而貢獻著最後一分力量。
“嗚、嗚、嗚!”趙湘琳張口隻能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衝著前麵拚命地使著眼色,蕭天河努力睜大眼睛一瞅,好家夥,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附近的濃霧被吸得一幹二淨,他清楚地看見,不少大石頭正從穀坡上滾落,向著洞口砸來。要是被石頭擊中,即便不被砸死,也得被吸進山洞去!
“沒辦法了
!”蕭天河把心一橫,將孟章界中的妖族統統召了出來。
“鏗”的一聲,楊月玫舉起碩大的華岩盾往地上一戳,擋在了最前麵。一身蠻勁的雷嘯炎蜷起身子頂在她身後。石灝明與賀崇寶站在他們兩側,用星芒槍與騰蓮棒撥開迎麵襲來的石塊。兩人身後則分別有敖睚眥和湯元星,將煬骨刀與幻海鉤插進地中,背靠背支撐著他們。黎翠嫣、白櫻雪、杜懷柔則貓腰拉著手,將蕭天河、趙湘琳與雷嘯炎連接起來。雷嘯炎又將兩柄霸王錘召出放在雙腳上,為自己增加重量。如此,一幹人齊心協力,既頂住了可怕的吸力,也沒有被巨石砸傷。
過了一會兒,吸力終於漸漸變小,穀中又慢慢恢複了先前的平靜。
趙湘琳的雙目瞪得如雞蛋般大小,杏口微張,有些不知所措地環視著這群憑空冒出來的高手。
蕭天河顧不得多言,衝到洞口大聲呼喊:“廖兄!孫兄!”他的聲音在漆黑的山洞中不斷回蕩,越傳越遠,卻聽不到任何回應。他不肯放棄,依然一聲接一聲不停地呼喚,雙耳仔細捕捉著從洞中傳來的哪怕是最輕微的響動。越喊,他的眼圈就越紅,大滴大滴的淚珠順著臉頰淌下。
趙湘琳實在不忍心看到蕭天河如此傷心,將諸多疑問拋諸腦後,走到他身旁蹲下,默默地輕撫著他的脊背。
“還是快點離開這裏吧,再來一次我們可能就躲不過了。”石灝明提醒道。
蕭天河撩起袖子抹幹了眼淚,斬釘截鐵地說:“我不走!我要進去找他們!”
“你瘋啦?裏麵有多麽危險我們都不清楚,你想進去送命嗎?”趙湘琳喝斥。
“是啊,我們好不容易才把你們兩人救下,何苦還要主動進去?”賀崇寶也勸道,“你那兩位朋友恐怕已是九死一生,還是先離開這再做打算吧!”
蕭天河回過頭來,堅定地回答:“哪怕真的九死一生,隻要尚有一線的生機,我就不會放棄。他們是我找來的,現在卻被我害了,我豈能一走了之?”看他說話時無比認真而嚴肅的神情,看來他已經下定決心了。
“唉,怎麽能說是你害的呢?還不是那些個鄭懷禮的走狗謀害我們?在山洞開始吸人之前他們就逃了個幹幹淨淨,顯然他們早就知道這裏有危險,故意引我們來的。看我回去之後怎麽收拾他們!”趙湘琳恨得咬牙切齒。
“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蕭天河垂頭喃喃地說,“要不是我非要和鄭懷禮比試,就不會找他們來探金;要不是我堅持要來深淵看一看,他們就不會有危險;要不是我發現了異樣卻沒及時防備,我們就不會被那些人害到;要不是我未能抓住廖兄,他們倆就不會被吸進山洞裏去。你說怎麽不是我害的?”
“異樣?你發現了什麽異樣?怎麽不和我說呢?”趙湘琳問。
石灝明接話道:“穀中唯獨這裏沒有荊棘和石塊,此乃其一;兩側都是萬丈高崖,卻隱約可聽見風聲、水聲,此乃其二;發現了錢礦後,最先靠近的不是探金隊而是你們這幾個毫無挖礦經驗的人,此乃其三。如果換成是我,光憑這三點,我絕不會靠近山洞一步。天河,此番兩位朋友遭難對你來說無疑是個慘痛的教訓,世道凶險,希望你以後能更加小心謹慎一些。隻是,該過去的心結始終得過去,我們還是走吧。”
“我已經發現了怪異之處,但卻沒有把它們聯係在一起。當我發覺探金隊的人見到錢礦卻沒有立即衝上前,反而往後退縮時,終於意識到了危險,隻可惜為時已晚……”蕭天河抬起頭看著石灝明,雙目滿是血絲,“我問你,如果今日是嫣兒或小玫她們被吸進山洞,你會走嗎?”
石灝明一怔,而後苦笑:“我明白了。別說是嫣兒、小玫,就算是剛來不久的雷兄弟、湯兄弟,我也一樣不會走的。有時光顧慮著你的安危,倒忘記自己義氣的本分了。好吧,就由我和雷兄弟陪你一起進去。”
蕭天河點了點頭。
“哎,慢著!”敖睚眥拽過湯元星,問石灝明,“怎麽,難道我們就不義氣了麽?”
湯元星亦附和道:“就是,莫非石大哥瞧不上我們倆的本事不成?”
“湯圓兒,胡說八道什麽呢!石大哥豈是那種‘門縫裏瞧人’的人?倘若我們兩個在洞中遭遇什麽凶險,至少你和睚眥兄弟還是健全之身,可以肩負起繼續保護天河的重任啊!”雷嘯炎道。
“哎呀!雷兄弟難得精明了一回!”賀崇寶的稱讚招來了雷嘯炎一個白眼兒。
“那我們呢?”幾位妖族女子異口同聲問道。
石灝明輕撫下巴:“剛才大風中滾落的巨石很可疑,那麽大的岩石,怎麽會無緣無故滾下坡來?我料想多半是那夥惡棍怕天河不死,所以故意順著穀坡推下來的。現在也不知道他們是去是留,還是躲在什麽地方;也不知道剛才他們是否看到了有人生還。以防他們去而複返堵住洞口,你們就守在這裏。賀兄,你也留在這兒,她們幾個就拜托給你了。”
“沒問題。”賀崇寶做了個放心的手勢。
“切記,找好地方藏身,別被吸進洞去。”石灝明叮囑道。
蕭天河看了看趙湘琳:“趙姐,我看你還是……”
“我當然也要去!”趙湘琳不等蕭天河說完,拉起他的手就鑽入了山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