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皎影玉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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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把紅蒙石給我吧!”杜懷柔在蕭天河身後道。
“你隻淬火一次就要啟靈?”蕭天河剛才分明隻聽到第一次淬火的聲音。
“嗬,我知道世間所傳的鑄刀套路,什麽‘一淬雕紋,二淬開刃,三淬定形’,統統都是瞎扯淡。淬來淬去的把刀就給淬成垃圾了。雕紋也完全沒有必要,刀的好壞並不是由外觀決定的。我所有的動作都是一氣嗬成,所以隻有一淬而已。快把紅蒙石拿來吧,我要趁熱啟靈。”杜懷柔道。
“趁什麽熱啊?又不是吃麵條……”蕭天河嘟囔著,“你自己不是也有紅蒙石麽?”
“哎呀,我就要你那一顆,趕快拿來!溫度也是影響材料容納玄氣的一個因素!”杜懷柔催促道。
“好吧……呐,你穿好衣服了沒有?”蕭天河又問了一句。
“你真是囉嗦死了,我自己拿!”杜懷柔不耐煩地埋怨了一聲,一個箭步躥到蕭天河身前,不由分說一把從他懷中掏出了裹著紅蒙石的布包。
蕭天河趕緊把眼睛閉得死死的,那緊張的表情惹得杜懷柔哈哈大笑:“睜開眼吧,我沒你想的那麽‘光’!”
蕭天河微微眯縫著一隻眼瞄了瞄,原來杜懷柔穿著一件貼身的銀亮裹衣,從鎖骨一直覆蓋到褲腰。
“天蠶衣!”蕭天河驚道,“嗨,你為何不早說?害得我沒看到你鑄胚的過程!”
杜懷柔撇撇嘴:“嘁,我又沒說不讓你看,是你自己不要看的,怪誰啊?”
“你不是說鑄刀須得脫去衣物嗎?還說我掀開圍擋出去你就會‘給一山人看光’的嗎?”
“嘿,我隻說是‘須得脫去礙事的衣物’,天蠶衣哪裏礙事了?”杜懷柔原地轉了一圈,展示著天蠶衣的貼身與輕巧,又道,“喏,它既輕便又光潔,如果被賓客們看到當然是給一山人看‘光’咯!”
“罷了罷了,跟你鬥嘴從來沒有贏的時候……”蕭天河無奈地起身,回頭一看,通紅的熔漿分明還在一個圓形的“槽”中。“咦?你怎麽還沒鑄成刀胚?剛才不是淬過火了麽?”他問道。
“誰說的?之前我僅是通過煆燒與鍛打除去雜質而已。我這鑄造之法特殊,得在第二步淬火之前就完成第三步的啟靈,所以說要趁熱麽!”杜懷柔從裹布中摸出一顆紅蒙石,投入到槽內。
“那剛才的‘哧啦’一聲是什麽?”蕭天河好奇地往水槽中望了一眼,原來槽底是數顆灰黑色的石頭。這種石頭他見過,正是杜懷柔從魔隱洞的樂意坊中取來的。
杜懷柔似乎猜到蕭天河心中所想,介紹道:“這叫‘萬鈞石’,據說很久以前的鑄刀大師賈萬鈞每次鑄刀都要用此物引火熔煉。東方傲那個家夥不肯給我枯榮木,隻得用這個代替了。這種東西很稀有的,能省一點兒是一點兒。”
紅蒙石已經沒入了盛放熔漿的圓槽內,杜懷柔雙手向前平伸,一個圓環出現在她掌中。
圓環通體呈乳白色,直徑目測有三尺左右,大約二指粗細,環身光潔圓滑,沒有任何雕紋花樣。
“這個是?”
“我的本命武器。”杜懷柔閉上雙目,兩手攥住圓環上端。
蕭天河好奇地打量著那個白環,他還是頭一次看見這種形狀奇特的武器,感覺十分有趣。回想起青龍大陸龍族九兄弟形狀各異的兵刃,他心中感慨:“妖族武器的多樣化倒也是個優點,至少有讓敵人摸不透招法套路的優勢。”
醞釀了一會兒,杜懷柔猛然睜眼,握環下落,並大喝一聲:“開!”
圓環發出了奪目的白光,讓蕭天河不得不眯起眼睛,隻見那白環下端落入了熔漿之中後又疾速提起,隨之從漿液之中傳來沉悶的“咕嚕”一聲,液表竟漸漸鼓了起來。
杜懷柔手腕一抖變為平端圓環,箭步上前,將圓環套放在圓槽上,剛好圈住。她雙手壓住圓環左右兩端,一道白光流轉的光膜出現在環間。不僅是圓環,連杜懷柔的雙臂都散發著白光。光膜被下麵的熔漿頂成了圓拱形,並且在不斷地鼓蕩著。
蕭天河明白,杜懷柔這是在以妖力壓製住將要潰散的玄氣。
賓客們隻能看到圍擋中有白光照出兩道人影,投射在擋布之上,卻不知裏麵發生了何事。眾人都以為是杜大師在施展什麽鑄刀絕技呢。
沒過多久,白色光膜漸漸平了下去,光芒也一點點暗淡下來。杜懷柔撤去雙手,從水槽中撈起萬鈞石。
果然稀奇,萬鈞石上滴水不沾。接著,杜懷柔又將萬鈞石投入鑄爐內,以妖力催火,在無極水中浸泡了許久的萬鈞石竟沾火就著。這一燒又是半天過去了。估摸著熔漿熱度差不多了,杜懷柔拿起圓環,低聲道:“啟靈完成!”
“原來你鑄刀需要煆燒兩次,並且將後兩大步驟顛倒進行,真是與眾不同。”蕭天河十分欽佩。
“第一次煆燒是為了清除材料中的雜質,剛才的第二次煆燒則是為了讓玄氣充分與熔漿融合,接下來的第二次鍛打亦是如此。兩番煆燒與鍛打的目的不同,故不能合而為一。下麵才是我鑄刀技術的精髓所在,等著瞧吧!”杜懷柔自信地揚起了嘴角。
她抬起手來,白環竟帶著熔漿一起飛至半空,並且不斷地飛速旋轉著。那股熔漿在白環的虛影中聚成了一團,隨著杜懷柔猛然揮臂,白環又帶著熔漿團落入了一旁早已準備好的刀型模具上方。白環驟然停止了旋轉,熔漿
落下、流開,刀形初成。
杜懷柔抓住白環丟入了側方的水槽之中,而後五指一握,白環卷起了一股無極水流飛向了模具,水流被拉成一張又薄又長的水膜。突然,白環“嗡”的輕鳴一聲,浮在空中靜止了,水膜豁然落下,覆蓋住了下方的模具。“嘶——”,模具中騰起一陣輕霧。
“隻有讓熔漿每一處降低溫度的時刻、大小、速率完全一樣,才能保證最終刀胚的品質。”杜懷柔道。她雙手攥住飄在半空的圓環,運力向刀胚落下,“叮”的一聲清脆鳴響之後,緊接著就是如同疾風驟雨般的錘砸,杜懷柔手上的動作已經快得看不清了,圓環則完全化為一片白光,在刀胚上飛速地舞動跳躍著。
“好神奇!”蕭天河心中驚歎。這正是之前密集鍛打聲的由來。與一般鑄刀者常用的大錘不同,圓環與刀胚接觸的部位隻有一點,要使得整個刀胚鍛打均勻,必須要有精準的控製力。此外,刀胚各部位受鍛打的間隔不宜太久,因此也要保證速度。
“我給此法起名為‘流星趕月’。”杜懷柔道。
“白色流星,確實貼切。”蕭天河道。
“萬鈞石飛火,
無極水生煙。
暴雨流星落,
皎影玉羅圈。”
杜懷柔喃喃自語。
“你這圈圈名叫‘玉羅’?”
“正是。就像你們修魔者的魔刀一樣,妖族的武器也都有自己的名字。比如石灝明那杆金槍,名為‘星芒’;還有在東房宮擊傷你的東西乃是小雪的‘伴月杵’。”
“原來那兩根古怪的短棒是白櫻雪的本命武器……”蕭天河心想。
“好了,開刃完畢,大功告成!”杜懷柔突然停止了錘煉,手輕輕一晃,玉羅圈就不見了。她抄起模具扔進了水槽之中。這才是杜懷柔的第一次淬火,也是唯一的一次。
杜懷柔舒了口氣,撿起鑄台邊的衣服穿上,吩咐蕭天河:“把圍擋拆了吧。”
“這就完了?”由淬火作為鑄造魔刀的收尾步驟,蕭天河總感覺怪怪的。
“放心,品質不會差的!”杜懷柔自信滿滿。
蕭天河沒再多言,走到圍欄邊,將捆綁撐杆的繩子一一解開。
“快看!杜大師那兒的圍欄拆掉了!”賓客中有人高呼。頓時,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向了當中的高台,此時,杜懷柔正將模具從水槽中撈起。
“果然還是杜大師厲害!屠大師與鄧大師依然還在鑄胚階段,杜大師都已經淬完火了!”有人敬佩地說。
“鑄胚時間短,不代表鑄出的魔刀就好,要看材料提純程度如何。別看屠、鄧兩位大師耗時長,可千錘百煉鑄出的刀胚必定十分純淨。”另一人道。
“你之前沒聽到杜大師的圍欄裏傳出的密集錘煉聲嗎?她的刀胚肯定也很純淨,否則也不配稱為大師了!”先頭那人又反駁道。
“都別吵了,第三步啟靈才是關鍵。我們且看杜大師如何啟靈。”又有一人道。
所有賓客都期待著杜懷柔此番鑄刀真正稱得上是“公開”的啟靈過程。
杜懷柔從模具中拿出刀,輕輕撫了撫刀身,滿意地笑了笑。
“那是……我沒有看錯吧?”近乎所有觀眾都萌生了同樣的念頭。杜懷柔手中那柄刀,分明正散發著紅光!
隻有魔刀才能發光!
“魔刀已成。取名‘赤皇’!”杜懷柔高舉魔刀朗聲道。
“嘩——”在這場鑄刀大會期間,賓客席也不知是第幾次爆發出軒然大波了,隻因杜懷柔的一切行為都太出人意料!兩邊高台上的屠令春與鄧先覺也停止了錘打,略顯吃驚地望著她。
杜懷柔蹲在台邊,將魔刀拋給了站在下方近乎目瞪口呆的北堂立,笑道:“驗一驗吧!”
北堂立慌忙不迭地接住,在手中翻來覆去地仔細查看,最終以顫抖的聲音宣布:“超極品!”
杜懷柔是何時啟靈的?若在淬火之前,刀胚灼熾,且尚未定形,別說注入玄力了,連用手觸碰都不行!可淬火之後杜懷柔又分明什麽都沒有做,僅是將模具從水槽中撈起而已。莫非是在將刀胚從模具中拿出來時完成了啟靈?可在如此短暫的瞬間內又怎麽可能啟靈成為超極品?
因為太過不可思議,所以人們在驚訝之餘,難免開始懷疑起來。杜懷柔的鑄刀過程從頭至尾都沒顯露,豎起圍擋的原因當真是脫衣不雅嗎?還是另有目的?賓客們私下裏低聲議論著。
北堂立將赤皇刀遞給了走上峰頂的南宮炎,西門定與東方傲也分別從各自的席位上聚攏過去一起查看。賓客們安靜下來,等待著三大族長驗證的結果。
片刻後,南宮炎大聲道:“此刀的確是剛剛鑄成的。杜大師神乎其技,我等皆佩服得五體投地!”
賓客席一片啞然無聲,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能聽得見。
許久,隻聽西側高台上傳來鄧先覺落寞的聲音:“唉,不用再比了,我徹底輸了。老屠,你怎麽說?”
“論品質,我的魔刀恐怕難達超極品;論技巧,我絕對做不到在淬火前就完成啟靈;論速度,我更是望塵莫及。”屠令春忽而自嘲地笑了笑,“想我一直自詡‘鑄刀大師’,現在想來卻是坐井觀天。想不到啊想不到,自古以來第四位鑄刀神匠竟是一位年輕姑娘!”
鑄刀神匠!
這番讚譽出
自屠令春口中,比他人更有說服力。
所有賓客們大聲歡呼,再度齊聲高喊著:“杜懷柔!杜懷柔……”不同的是,前番乃是不滿,此次卻是欽佩。
鄧先覺與屠令春分別從高台上跳了下來,北堂立迎了上去,拱手道:“兩位大師……”
鄧先覺擺擺手:“立部主,什麽都不必說了。我們自覺無顏再鑄下去了,即便鑄成了魔刀也肯定無法與杜大師的傑作相媲美。”
西門定走過來說:“立部主,鄧大師所用去的材料,日後定當如數歸還北堂家。今日就先告辭了。”
“我們也要告辭了。屠大師所用材料就算在我東方家頭上。”東方傲道。
“哪裏,哪裏,定族長與傲族長太客氣了。有幸能請得兩位大師登台鑄刀,材料自當奉上,無須歸還。”北堂立心情大好,甚至都忘記了那些材料其實是杜懷柔自己準備的。
西門定與東方傲點了點頭,一齊向北堂立和台上的杜懷柔拱手道別,而後分別匆匆離開了金壽山。屠令春與鄧先覺在走前也不忘向杜懷柔頷首示意。人都是如此,當發現對手已經達到自己瞠乎其後的境界,原本的不服氣反而會轉為敬意。
南宮炎則沒有著急走,而是回到了南宮家族的坐席上。他在等蕭天河給他一個解釋。
台上的蕭天河目睹了屠令春與鄧先覺的落寞,對杜懷柔笑道:“你這下可把那兩位大師給打擊慘嘍!”
杜懷柔“嘻嘻”一笑:“本來就不在一個水平上嘛。北堂立那個老東西,竟然不問我一聲就用我的材料賺人情。”她向台下喊道:“喂,立部主!”
“杜大師有何吩咐?”
“我辛苦收集來的材料,你倒是送得挺痛快啊!”
“啊!老夫一時糊塗,望杜大師見諒。此次大會所用去的材料我會換算成等價的魔幣賠給杜大師。”
“不必了。這柄赤皇刀我是為相公鑄煉的,就不給北堂家了。你代我向族長轉達一聲即可。”
“悉聽尊便。”總的來說,北堂家操辦的這場鑄刀大會雖然過程一波三折,但最終還是受益良多,所以北堂立此時絕不會為了一柄超極品魔刀而得罪杜懷柔。
“是給我鑄的?”蕭天河指著自己。
杜懷柔靠近他低聲笑道:“我說了,是給相公鑄煉的。哎呀,你終於認為自己是我相公啦?”
蕭天河無奈:“不和你囉嗦了,我還有事要辦,你先回去吧。”
杜懷柔卻一把拉住了正欲跳下高台的蕭天河,不動聲色地說:“你看西北方向北堂家坐席與西門家坐席之間,從內向外數第七圈。”
蕭天河不解地轉過身,向杜懷柔所說的方向掃了一眼,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麵孔——石灝明!
這個石灝明,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顯然石灝明也看到了蕭天河,但他好像根本不認識蕭天河一樣,從坐席上站起身來,消失在離去的人群之中。
“他早就來了,一直在注視著我們。”杜懷柔道。
“石灝明既然來了,那魔主……”
杜懷柔十分肯定地說:“沒錯,魔主剛才就在賓客之中!”
“那現在呢?”
杜懷柔搖了搖頭,神情嚴峻:“他走了。剛才魔主一直沒有顯露身份,可我能感覺得到,他就在石灝明附近。你有什麽事就趕緊去辦,我等你一起走。從現在開始,你不得離開我的視野範圍,聽到了麽?”
“好。”蕭天河下了高台,走向了南宮家族的坐席。南宮炎、南宮桐正在那兒等著他。
蕭天河無心與兩人閑聊,寒暄過後隻是言簡意賅地講述了自己下山後遇到杜懷柔的經過。消除了誤會之後,蕭天河順便問起了南宮炎為何依舊沒有進入內核。南宮炎的回答不禁讓蕭天河大吃一驚——原來在蕭天河隱修後不久,魔主就下了一道命令,所有渡劫境界的修魔者暫時不得進入內核。至於原因,魔主並沒有說,但大多人根據時間推測,魔主應該是到了即將飛升的關頭,準備挑選下一位繼任者。
蕭天河知道這肯定不是真正的原因,魔主多半是在為奪舍做準備。
與南宮炎和南宮桐道別之後,蕭天河與杜懷柔一起返回北堂家族給他們安排的住處。兩人一路商量著將來的計劃。聽杜懷柔的意思,將來與魔主之間的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到了緊要關頭,魔主必定會派出孟章界中的幾位妖族。石灝明好說,畢竟魔主尚未完全控製住他。但幾位妖族姑娘的處境卻是極為危險,魔主心性狠辣,垂死之際難保他不會毀壞孟章佩中的命格,讓三人給自己陪葬。所以,關鍵就是如何能在不讓魔主傷及那幾位妖族的情況下,將魔主幹淨利落地擊殺。
魔主一方,加上他自己一共是五人;而蕭天河這邊僅有他與杜懷柔兩人。蕭天河覺得,他們還需要其他幫手。可普天之下,又有誰值得信任呢?對此,杜懷柔卻是滿不在乎。因為她相信,石灝明一定想好了萬全之策。
石灝明在迷霧海域中曾經對蕭天河說過:“你我下一次重逢之日,就是一切完備之時。”既然今日石灝明出現在鑄刀大會現場,並且故意讓杜懷柔與蕭天河注意到了他,那他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會再度出現在二人麵前。
回到住處時,夜幕已經降臨。蕭天河與杜懷柔正要推門而入,從房屋拐角處忽然傳來了一聲怯生生的呼喊:“蕭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