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惜變喑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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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傳來了輕微的“劈啪”聲。
這輕微的聲響也讓處在昏迷中的何天遙漸漸清醒過來。他微微睜開了眼睛,幾步之外有一座熊熊燃燒的火堆,木柴爆裂的聲音正是那“劈啪”聲的來源。
朦朧之中,何天遙依然沒有回過神來。“我怎麽了……我這是在哪兒……”他腦中的意識很模糊,甚至暫時回憶不起來昏迷之前的經曆。他的視線隨著火堆上不斷隨熱氣騰起的點點火星移向上方,飄蕩的火星仿佛與清朗夜空中的繁星一同翩翩起舞,哪些是火星,哪些是繁星,似乎都分辨不清了。
火堆後麵好像隱約有個人影。何天遙想要細看,眼睛卻被耀眼的火光晃得生疼,本該湧出淚水,卻幹澀得如同久旱的沙漠。他輕輕呻吟一聲,雙手捂住了眼睛。
火堆後的人聽見了,站起身來。何天遙能感覺到那人正在向自己走過來。“他要幹什麽?”何天遙本能地警覺起來。刹那,他又釋然了。既然剛才在昏迷期間都安然無恙,現在又會有什麽危險呢?
昏迷之前的記憶也漸漸在他的腦中複蘇。“對了,錢丘遂,卓清風,彭信威……還有匡狄風,我是在與匡狄風的鏖鬥中受傷的……”此時,灼痛的眼睛忽然流入了一股沁人的清涼,頓時舒爽無比。
“你的眼睛在地牢中被毒氣所傷,原本休養幾天就會沒事,可你在最後關頭服下的暴靈丹卻加劇了傷情。這幾天你就不要睜眼了,否則會失明的。”有個男聲道。
他的聲音沉而不啞,讓人聽了如沐清風。
“多謝大俠相救。”何天遙奮力撐起上身道謝。
不料那人卻笑了:“嗬,大俠?為何如此稱呼?我還真是很久沒聽人這麽叫我了。”
“在危急時刻,你不僅在暗中救了我的性命,又助我消滅了惡人,還醫治我的雙目。這份俠肝義膽,‘大俠’之稱自然當之無愧。”何天遙心知肚明,在自己已經力竭、即將被匡狄風一劍刺死的瞬間,一股洶湧磅礴的靈力突然從背後湧入體內,正是借助這股力量,他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匡狄風擊殺。匡狄風的境界至少也是大乘後期水準,那這位暗中相助的“大俠”之實力就可見一斑了。
“你大可不必謝我。青龍宗烏煙瘴氣,是該好好清理一下。另外……”那人停頓了片刻,聲音也放得更低,歎了口氣,“我曾經虧欠過你,如此也算是一個補償吧。”
何天遙不禁疑惑起來。刹那間,他的腦中如同劃過一道閃電,一個激靈從床上彈起身來,失聲叫道:“楚元暉!你就是害死天逍哥的那個劍仙楚元暉!”他終於想起了這個人的聲音。
“沒錯,是我。”楚元暉淡淡地說。
“你……”何天遙的腦子全亂了,一時間竟想不到該說些什麽。
“我奉勸你還是莫要太過激動,你受傷的地方可不僅僅是眼睛。”楚元暉提醒道。
“雖然你救了我,但別指望我能對你心存感激!”何天遙氣悶地說了一句,躺下不吭聲了。他現在傷勢未愈,沒法複仇,再說對方可是劍仙,根本打不過。
楚元暉也沒再言語,而是抓起何天遙的手腕處探視了一下傷勢,又輕輕地放下了。
一連數日,兩人之間再沒再發生過任何交談。何天遙目不可視,每日隻是靜坐養傷。楚元暉每天晚上會點起篝火,到清晨時又會將其熄滅,此外,每日早、午、晚會來給何天遙的眼睛上一次藥,並且檢查他傷勢的複原情況。其餘時間,楚元暉都在外麵,何天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去了哪裏。
有一事說來好笑,何天遙某日突然想起,之前蘇醒時他曾經看到過繁星滿天的夜空,可自己當時分明是躺在一張床上,他也十分確定,當時並非透過窗子看到天空的。另外,這楚元暉也夠奇怪的,竟然在房間內點篝火。一切怪異都在突如其來的一個雨夜揭開了謎底,當清冷的雨滴落在何天遙的臉上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這間房子沒有屋頂!
既然沒有屋頂,那就是“家徒四壁”了,若不能遮風擋雨,真不知道這種房子有什麽用。與其相信是年久失修,何天遙更傾向於此乃劍仙的特立獨行。
十日後的一天清晨,當楚元暉為何天遙做完例行的檢查之後,簡單地說了一句:“可以睜開眼了。”
何天遙緩緩睜開雙目,映入眼簾的明媚晨曦,火堆灰燼嫋嫋升起的一縷青煙,讓他的心中產生了一絲久違的愉悅。
他也終於看清了楚元暉的這間房屋。原本他以為此屋是“家徒四壁”,現在看來還是高估了。其實嚴格來講,這裏連“房屋”都算不上。幾塊粗糙的木板拚揍起了三麵“牆”,另外一麵竟然是黃土。黃土呈斜坡狀,上麵滿是枯黃的草根,其中還夾雜著突兀的岩角與淩亂的碎石。因為前夜那一場雨的緣故,黃土融成了泥漿,流得滿地都是。很顯然,這個破陋的“屋子”是搭建在山坡之上的。
房中的擺設更為簡陋。一塊算不得平整的石板一端搭在山坡上,另一端下麵墊著一塊岩石,如此就是一張“桌子”。桌子兩側各有一個削平的樹墩,這就是“凳子”。何天遙所坐的床則是一張鋪了蒲墊的木板,同樣也是擱架在石頭上。除了這一“桌”、一“床”、兩“凳”之外,房中再無他物。
“你平時就住在這兒?”何天遙難以置信地望著正在清理灰燼的楚元暉。
“隨遇而安而已。”楚元暉頭也不抬,淡淡一笑,“蔣大哥的窩兒也不見得比我這裏好多少。”
何天遙這些年來一直跟隨蔣承棟在
遠海孤島上避世隱修,居住環境自然優越不了。但回頭想想平生以來遇到的幾位劍仙:晏林鬆在夜哭穀的岩洞中為妻子守靈;公孫就裝成醫者住在潭州城不知名的小巷;蔣承棟隱居於偏遠海島;楚元暉則落身於如此破落偏僻的地方。除了公孫就之外,似乎每一位劍仙都在刻意避開塵世。若非為了暗中尋找“蕭夫人”的下落,恐怕公孫就也會跟另外三位劍仙一樣吧。
何天遙活動著上肢的筋骨,十天來一直久坐,似乎骨頭都變鬆散了。
“你身上的傷已無大礙,可以下床了。”楚元暉站起身來,走到了沒有“門”的門口,側頭道了一聲,“對了,一會兒你可以去隔壁看一看,也許……有一個驚喜。”言罷,他負手向遠處走去,看似步履緩慢,速度卻很快,僅僅數步就消失在了遠處的樹林之中。
“有什麽驚喜?故弄玄虛……”何天遙手一撐跳下床來,“嘶——”他頓時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雙腿發軟差點兒摔倒在地,還好及時扶住了床沿。“奇怪了,這次的傷勢怎麽會這麽嚴重?外傷僅是劍傷,即便傷及髒腑也不會渾身酸痛啊……似乎還有挺嚴重的內傷……”他一邊慢慢左右扭腰,一邊站起身來。
“他該不會想送我點兒什麽東西討好我吧?”何天遙咕噥了一句,走出了屋子。
木屋一麵靠著山坡,另外一麵還有一個同樣簡陋的房間。但不同的是,那間房屋有屋頂。之前由於何天遙休養的床就在隔牆邊上,視線被擋,所以竟一直沒有發現旁邊還有個屋子。
那屋子也是有門洞沒門扇,有窗洞沒窗欞。“莫非裏麵有人?”何天遙向門口走去。天已大亮,可房中卻是昏黑無比,從外麵根本看不見裏麵。當他正要跨入房中時,一道淡淡的光壁卻突然在門口閃現,輕輕地將他抬起的腳彈了回去。
原來如此,楚元暉已在房中布下了一個禁製,難怪看不清屋中的情形。
對何天遙來說,破除這點兒遮光擋風的禁製當然不在話下。他輕輕釋放一股靈力激蕩,將禁製光壁給震碎了。
房中的擺設同樣十分簡陋。床板上,正坐著一名女子。
何天遙驚呆了,那清秀的麵容,那利落的短發,那樸素的灰衣,不正是花清雨嗎?
原來她還沒有死!
“清雨姐!”何天遙興奮地呼喊,一步躥到了床前。
花清雨卻端坐著一動也不動。
“清雨姐?”何天遙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似乎沒有什麽異常。於是他輕輕晃了晃花清雨的肩膀。
花清雨睜開眼,看到眼前欣喜萬分的何天遙,露出一絲微笑,卻不說話。
“清雨姐,太好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何天遙眼圈紅了。
花清雨卻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耳朵,而後擺了擺手。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聽不見,也不能說話?”何天遙不解地問。
花清雨一臉茫然地看著何天遙,看來的確如此。
何天遙左右看了看,屋中空蕩蕩的。於是他匯聚靈力至指尖,凝出劍芒,將剛才的話寫在地上。
花清雨看了,點了點頭。
何天遙又寫:“怎麽回事?”
花清雨下床俯身,握住何天遙的手寫了一個字——“毒”。
毒!
何天遙瞬間就明白了,這是花清雨在赤日脈地牢之中,憑借一己之力放倒三位敵人所付出的代價!此時,他也注意到花清雨的左手已經殘失,心痛不已。“花珺門人可是用毒的行家,等體內餘毒排淨,至少耳朵和嗓子可以恢複。”他在心中安慰著自己。
“分量拿捏得不精,卻鋌而走險,勉強而為。這也算是個慘痛的教訓。”楚元暉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站在門口。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孩童,正是秦傲雪和秦淩霜。兩人分別挎著一個籃子,籃子裏裝著人參、茯苓、靈芝等補藥,另外還有幾樣連何天遙也說不出名字的東西。
兩人一見何天遙,齊齊歡呼一聲“舅伯”,雀躍著衝進了他的懷中。何天遙將兩個小丫頭摟得緊緊的,不住地說:“都怪舅伯不好,是舅伯沒照顧好你們,讓你們被壞人擄了去,害你們受了那麽多苦……”眼見兩人安然無恙,他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舅伯,我們沒事。你受的傷好了嗎?這些天我們都跟隨楚伯伯去山裏采藥,帶回來給你和清雨姨療傷來著。”秦淩霜道。
“是嗎?那舅伯要多多感謝你們兩個啊,托你們的福,舅伯現在全好了!”何天遙高興地將兩人扛在肩上轉了個圈。
“嘻嘻,因為楚伯伯說你們兩人的傷需要靜養,都不許我們來打擾呢。”秦傲雪道,“所以除了采藥的其它時間,楚伯伯就指導我們鍛煉身體,還給我們吃強身健體的丹藥呢!”
“啊……是嘛,那很好啊……”何天遙一邊回應,一邊向楚元暉點點頭,如此也勉強算是致謝了。
楚元暉嘴角微微揚起:“這兩個孩子根骨資質極佳,心性也不錯。如此提前鍛煉鍛煉,有助於將來修仙築基。她們服了我親自煉製的丹藥,隻要這兩年內不懈怠,必然能在開始修仙一年之內築基。”
一年。
房中的人都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對兩個孩子來說,她們根本不知道“築基”是怎麽一回事,當然也不知道其他人要用多久才能完成這修仙的第一步。花清雨則是聽不見,索性回到床上坐著冥想。而何天遙之所以不感到吃驚的原因是,他當初隻花了四個月
就築基完畢了。
一屋子人都是如此淡然的態度,反而令楚元暉費解了,他補充道:“一般的修仙子弟大概需要兩年時間築基。”
何天遙道:“我知道。一般子弟兩年,太清宗弟子一年九個月,甲等根骨子弟一年半,服了築基丹八個月。這個在我吃了築基丹之後師父就說過了,他要求我半年內築基。”
“哦?即便吃了築基丹,半年的期限也夠嚴苛了。那你後來築基用了多久?”楚元暉問。
“我和天逍哥都是四個月完成築基。”
“什麽?”楚元暉非但沒能使何天遙感到驚訝,自己反倒被他給震驚了。他早就知道這兄弟二人的根骨資質絕非泛泛之輩,沒想到竟如此出類拔萃。他瞪大雙目看著何天遙,心中感歎:“若是當初那個小子沒有誤入歧途修煉魔道,即便他是刀魔的後代又如何?我照樣會將他收入門下……可惜啊,可惜……還是蔣大哥幸運,收了個好徒弟……”其實不管一個人的天資有多高,在修仙初始都必須經曆刻苦的入門訓練,為將來打好基礎。做師父的就得事無巨細地悉心教導,所費心血可想而知。待得徒弟登門入道之後,其境界越高,師父就越省心。別看蔣承棟嘔心瀝血指點何天遙三十幾年,那完全是因為時間緊迫所致。其實他兢兢業業的教導也時時刻刻有回報。已經塑造成才的何天遙就如同一塊海綿一樣,從蔣承棟那裏源源不斷地汲取著“水分”,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教導這樣的弟子是十分寬心愜意的。打個比方,太清宗早已耕耘出了一片“沃土”,蔣承棟稍加“播種”,就能獲得“豐收”。這也正是楚元暉羨慕蔣承棟的原因。
“先不說這個。清雨姐的餘毒什麽時候才能全消?”這才是眼下何天遙最關心的問題。
“已經全消了。”楚元暉回答道。
何天遙一愣,又問:“那她的耳朵和嗓子什麽時候能恢複?”
“很遺憾,已經恢複不了了。”楚元暉解釋說,“她對付敵人時所使用的那一套用毒、化毒、解毒之法的確十分玄妙,可惜掌握得不是很精。手法固然沒有問題,但在各種毒藥成分的配比上是有瑕疵的。盡管不至於喪命,可終究還是付出了一些代價。”
何天遙如同遭了雷擊一般怔了片刻,口中喃喃地念道:“恢複不了了……恢複不了了……不!不會的,一定有什麽方法能醫好她!”
“我的醫術僅僅隻能恢複她少許的聽力,要想完全複原是不可能的。至於嗓子,我實在無能為力。若是以前,我還有個朋友或許能醫好她,我的醫術恐怕連她的萬分之一都不及。可惜現在……”楚元暉一邊說一邊搖頭。
“清雨姐可是花珺一脈的傳人呐,她自己的醫術就很高,說不定她有辦法能醫好自己呢!”
“她的水平還沒達到那個程度。”楚元暉道,“就連我幫她恢複些許聽力的方法,她也不一定知道。這個方法正是我從那個醫術高超的朋友那裏學來的。”
“難道這世界上還有人醫術比花珺門人還要高超?恕我難以相信!”
楚元暉淡淡笑道:“我那個朋友,算起來,應該是這位花珺門人的師祖。‘朝露華瑩’——花逸琴。”
何天遙啞口無言。
“其實不用太擔心。想那碧遊仙劍西門白,天生就是個瞎子。最後不也修成了劍仙麽?”楚元暉安慰道。
“那不一樣啊,清雨姐本來可是好好的……”說著,何天遙忽然想到了什麽,“對了,既然花逸琴有辦法治療這種毒傷,那應該傳承下來了才對,清雨姐她一定知道!”
“我已經傳音問過了,她不會。你要知道,花珺脈所傳承的隻有以藥、毒修煉的功法,如此才造就了後世子弟高超的用毒、用藥水平。其醫術僅是用藥技術高超後而自然具備的,並非是直接傳承而來的。”
何天遙惋惜地慨歎:“唉,那就隻有等清雨姐自己摸索了……她現在是大乘境界,說不定到渡劫境界,或是修成了劍仙之後,她會突發感悟,想到醫好自己的方法……”
楚元暉說:“根本無須那麽麻煩。你可曾記得夜哭穀的那位劍仙?”
“當然記得,晏前輩對我們有大恩。”何天遙回答,“你也認識他麽?”
“那倒不是。我僅是聽花逸琴說起過他去求醫之事。據說當時他中了仇人的毒針,不得已而斬掉了一條腿。”楚元暉的話隻說了一半。
“這事我知道。晏前輩曾經跟我們講述過他早年的經曆。啊……”何天遙一個激靈,“不對啊!我們見到晏前輩時,他的雙腿明明是健全的!”
楚元暉“嗬嗬”一笑,道了一聲:“果然!”
何天遙的眼睛越睜越大:“晏前輩並未提及過渡劫之後的事。莫非……莫非渡劫成功之後,能夠重生斷肢?”
“也許吧。畢竟我沒有斷過肢。”
“當真如此的話,清雨姐的耳朵和嗓子就能恢複了!左手也能再生!太好了!”何天遙的心情再度歡快起來。
“但前提是要渡劫成功。”楚元暉提醒道。
何天遙信心十足:“除了在仙妖大戰中戰死的師娘之外,花珺一脈還從來沒有未能修成劍仙的人呢。清雨姐一定沒問題!”
楚元暉點了點頭。
“我還有一事不解。為何碧遊劍仙西門白渡劫之後沒有恢複視覺呢?”
楚元暉轉過身去,負起手來,望向屋外的山穀:“這……我也不知道。也許有時候,用心比用眼看得更加透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