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山名斷頭 (二)
三.
貫頭山裏長大的?
在一座誰進誰死的大山中長大的?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妖孽!
老軍人和老六沒有什麽反應,但是同行的兩個隨從卻勃然變色,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旁邊身材高大的和尚目露慈悲之色,輕頌了一聲佛號。
老軍人也目露悲色的看著小子。
小子隱隱的感覺到一絲不妙。
這個老軍人怎麽知道他從山中長大的?
而且老軍人說他進過貫頭山,但在小子的記憶裏,他可從來沒有見過老軍人曾出現在山中。
也就是說,老軍人進山必定是在他記事甚至是出生之前了。
那麽他到底是怎麽知道自己在山中的?
莫非是通過他的父母?
難道老軍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誰,所以才能猜到他在山中長大的事情?
小子沒有開口問什麽,但是他眼睛中的疑惑之色已經表露無疑。
這時候,白老頭瞪大了眼睛,仿佛想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呆呆的往前走了幾步指著小子問老軍人:“這孩子的父母是誰,到底是誰?你別說你不知道!”
老軍人動了動嘴唇,卻歎了口氣不知道怎麽開口。
他身邊一直輕頌佛號的和尚這時開口道:“沈雪進入山中之時懷著身孕。”
小子如遭雷擊一般愣住了,白老頭卻像是什麽心事被揭穿一般,麵色蒼白的退了幾步坐了回去。
小子指著自己呆呆的問道:“你是說,我是雙煞沈的孩子?”
那大和尚雙手合十一禮,不再答話,隻是默默念誦經文。
小子難以置信的又衝著老軍人大吼著:“你是說我是雙煞沈的孩子?”
老軍人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衝著白老頭說了一句:“當年,你幫助雙煞沈進入貫頭山的時候,也知道這件事吧。”
白老頭臉色難看,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隻是點點頭。
小子徹底沉默了。
許久過後,白老頭才長出了一口氣說道:“這麽多年了,我的心裏一直過不去這一道坎,總想著當年如果我沒有幫助他們躲進這山中,也許我的兒子和兒媳就不會跟著進去,也不會死在裏麵,白靈也就不會無父無母。
我當初救下小子的時候,心裏就曾懷疑過他的來曆,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小子一言不發,白老頭看著小子無神的眼睛和白靈震驚的眼神,知道這兩個孩子需要一點時間去消化,於是便拉著老軍人幾個出了屋子。
四.
門緊緊的關上了,朝陽淡淡的透過窗子照了進來。
小子和白靈之間有點尷尬,按照老軍人說的,似乎白靈的父母是逼死小子父母的仇人了。
但說到底白靈的父母也是奉命行事,怨不得他們。
小子心裏沒有怨恨白靈。
兩人沉默了許久,小子先開口了。
他從記事開始講起,一點一點的講述著他所經曆的山中往事。
這一講就是幾個小時的功夫,他這一生加在一起恐怕都沒有說過這麽多的話。
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
從小子記事開始,他就生活在一隻白猿的懷抱裏。
那隻白猿身子很大,很暖。
小子直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白猿身上的氣味,還有白猿毛發拂過臉頰時微癢的感覺。
他餓了,白猿會去采摘山中的野果為他充饑。
他渴了,白猿會為他取山間的泉水解渴。
白天,白猿一隻手抱著他,一隻手攀著藤蔓和樹枝來回奔走覓食。
晚上,白猿就帶他回到山壁旁那顆大樹上的樹屋之中安歇。
一切都很平常,除了山壁上那個半埋在地下的小山洞。
小子注意到,白猿會隔三差五的帶著果子進入那個小山洞中,然後空手而出。
他很好奇山洞裏麵是什麽樣子的,但每當他靠近那個山洞的時候,白猿那兩米以上的高大身軀就會擋在他的麵前。
似乎白猿不想讓他進入那個山洞。
小子試了幾次未果之後,也就不在嚐試了。
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不再想那個山洞。
小子就在這種悠閑的環境之中漸漸長大了。
跟著白猿,他的身手從小就像猿猴一樣的靈敏,四五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幫著白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比如,挖坑掩埋掉人類的屍體。
這些人是從外麵進來的,每個人都身體健壯,帶著一些奇奇怪怪的漂亮裝備。
小子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但他知道,這些人一定不是什麽好人,因為他們每個人都身手很好,也很凶惡,一言不合就會抬手殺人,甚至殺他們一路同行的同伴。
這些人都該死,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想傷害自己最親最親的白猿。
然後,小子就這麽看著他們一個一個的死在白猿手下。
日子就這樣漸漸過去,等他再長大一點的時候,他的腦海裏會時不時的出現一個聲音。
聲音是一個男子的,有一些嘶啞,但很溫和。
小子從來沒有接觸過別人,他天真的以為每個人都會聽到這個,甚至沒有覺得一點奇怪。
這個聲音開始漸漸的教他說話識字,以及一些其他的東西。
很快小子就熟悉了這個聲音,習慣了一邊做別的事情一邊和這個聲音在腦中交談。
在他識字的時候,有些東西是很難用聲音直接傳授的,比如文字的寫法。
這個時候,那個他視若親人的白猿便會配合這聲音,將那些文字一個一個寫下來幫助他學習。
小子隱隱的覺得,白猿和那個聲音的主人本身就是熟識的,甚至關係非常密切。
他的心底自然而然的,也就將那個聲音列為了自己最親最親的人之一。
小子的本事學的很快,有時候他去山裏打獵一呆就是兩三天。
白猿從不幹涉小子的活動,除非小子身陷險境的時候,它才會出手相救。
神奇的是,不管小子在何處遇到什麽危險,這隻白猿總能第一時間發覺並且救援。
似乎這白猿就是大山的化身,無論小子在哪裏遇到什麽事情,白猿都了如指掌。
他腦中的聲音也可以隨時隨地的找到他,無論小子在山中的哪一個角落。
小子曾經好奇的翻遍整座大山,試圖找到聲音的主人,但卻什麽都沒找到,他開始漸漸注意那個山壁下的小山洞,因為隻有這裏他沒有找過。
他時常想,會不會那個聲音的主人就在這個山洞裏。
這個想法就好像一顆種子在小子的心底悄悄地生根,無論小子怎麽說服自己不去想它,它還是無可阻擋的破土而出。
直到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小子聽見一陣陣的吼叫。
這聲音不是在他腦中響起的,而是從外麵傳來的,就是從那個山壁下的小山洞裏。
那聲音像極了教自己說話和本事的人。
小子驚疑之下,默默的下了樹屋朝那個山洞走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次白猿並沒有來阻止他,他就這麽輕易的摸進了那個神秘的小山洞。
山洞很小,裏麵很黑,但是那個吼叫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那透著絲絲不甘的嘶啞聲音讓小子的心一陣一陣的發緊。
這時候,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借著閃電的亮光他看清了,就在山洞的盡頭,那巨大的山石之下,有一個像是人上半身的東西從山壁中探了出來,趴伏在地上。
看起來就好像這具身體的下半身被大山壓在了山下似得。
這具身體枯瘦異常,一顆頭顱顯得很大,額頭上有兩塊平坦的突起,就像是兩個角被生生砍下以後的痕跡。
那身子仰望著洞外的大雨,扯著嗓子狂叫著,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稍微宣泄一下他內心的不甘。
這吼叫聲古樸綿長,好像從遙遠的古代而來,用的卻不是小子能聽得懂的語言。
小子被這詭異的景象嚇到了,頭也不回的朝自己的樹屋跑去,鑽進了白猿溫暖的懷抱中。
那一夜,小子就在風雨和那狂嚎的呼嘯聲中,緊緊的抓著白猿的手臂,瑟瑟發抖等著天亮。
第二天天晴了,白猿出乎意料的帶著小子進入到了那個小山洞中,小子第一次真正見到了那個人,或者說是那具身體。
小子有些畏懼的躲在白猿的身後,情不自禁的偷偷的打量著那半個身體。
這次他看的更清楚了。
那身體的身子幹枯異常,皮膚皸裂,似乎全身的水分都被耗幹了。
這具身體上,在側臉和脖子連接的地方還有幾道平行的豁口,卻不像是傷痕。
直到很多年以後小子才意識到,那東西似乎是腮。
沒等小子看多久,那個聲音開口了,讓小子上前來。
這聲音正是他熟悉的,教他說話教他本事的聲音。
小子畏畏縮縮的,磨蹭了好半天才走上前來。
這時他才發現,那半具身體的一雙眼睛竟然全部是灰白色的,沒有任何焦距,似乎早已瞎了。
那半截身體伸出灰白枯瘦的手指劃破眉心,從幹枯至極的身體硬生生的擠出了一滴鮮血,輕輕的點在了小子的眉心處。
那滴鮮血如同活物一般鑽進了小子的身體裏。
小子驚訝的忘記了躲避。
鮮血入體,他隻覺得這一瞬間好像是身體裏有什麽東西被改變了,周圍的世界就因為這改變好像變得不同了。
他歪著頭仔細的品味這種奇怪的感覺,卻又找不出不同的地方。
就在他這一愣神的功夫,那一滴血卻已經徹底融進他的身體裏。
小子也從這種頓悟的境界中回過神來。
他嚇了一跳,趕緊警戒的跳開來。
那半具身體做完了這件事,像是花費了極大力氣一般疲態盡顯。
他對小子的舉動毫不在意,隻是淡淡的說,傻小子,你現在可以叫我一聲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