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山名斷頭 (一)
負一.
海會哭,也會笑;海哭的時候人笑了,海笑的時候人哭了。
小子的嘴裏不斷的叨念著這句話,瞳孔散的厲害,大半個眼球都被黑色的瞳仁占據了,就像貓的眼睛一樣。
他的神智漸漸的開始模糊,周圍那星星點點的綠色光芒飄來飄去,像是墳地的鬼火一樣,這些鬼火好像在注視著他——那是山中狼群的眼睛。
小子的時間不多了。
村裏的老人們說,遇到狼群的時候不要跑,因為人是永遠跑不過狼的,應該死死的盯著狼的眼睛,能盯多久就盯多久。
這樣可以死的有尊嚴。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小子活動了一下麻木的手,攥緊了手裏龍形的護手刀。
他要動手了。
零.
“凡動刀的,必死在刀下。”
一.
小子生活在山下的貫頭村裏。
這個小村隻有十幾戶人家,村裏的青壯都出去賺錢了,隻剩一些老的和小的還窩在這裏,條件不錯的還有那麽一點薄田,家裏窮的就隻能靠山中的野味勉強度日。
小子就生活在這樣的一個小村裏,他是很多年前的時候被村裏的白老頭在貫頭山外撿回來的。
那時的小子瘦弱無比,渾身傷痕,足足養了幾個月才緩過來。
等他醒來以後,人們問他為何這麽小的孩子會暈倒在凶名赫赫的貫頭山外。
他卻不說話。
白老頭勸走了那些纏著小子的村民,再也沒有問過一個字。
於是村中傳言,小子受到的刺激太大,失憶了。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過去,小子也一天天長大,他和白老頭還有老頭的孫女白靈一起生活在這個小村裏,倒也是其樂融融。
小子沒有名字,白老頭就這麽小子小子的叫著他。
小子曾想讓白老頭為他取一個名字,但是白老頭卻搖搖頭說取名字是父母的事情,他可不敢代勞,萬一哪天小子的父母找上來他可沒法交代。
於是這個半大小子就落實了小子這個名字。
小子的身手很好,無論是采集野菜蘑菇還是打獵,都是一把好手。
白老頭驚訝之下倒也樂的其成,有時候趕上荒年,白老頭帶著他那把鏽跡斑斑的獵槍和小子兩人進山。
不過大半天的功夫,他們弄回來的東西就足夠一家三口吃上小半個月的。
隻是白老頭有一條鐵律:絕不能進貫頭山。
小子不明白為什麽,白老頭也從來沒有解釋過。
但似乎貫頭村的村民都在不約而同的遵守這一條鐵律,如聖旨一般不敢僭越半分。
小子漸漸察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這個貧窮的村子裏,時常有一些帶著奇怪裝備的人從外麵的世界進來。
那些人在這裏住上一晚,對著村民問這問那,然後第二天清晨匆匆的朝著貫頭山進發而去,再然後就沒有任何消息了。
村裏的村民會等上一個月,如果還是沒有人出來的話,他們就會到村後的亂葬崗給每個人立一塊三尺長的木牌當做碑。
那片足有兩間屋子大的亂葬崗上,已經密密麻麻的立滿了或新或舊,甚至是腐爛不堪的木牌。
小子靜靜的看著這一切,從沒說過一個字。
這些村民不知道的是,小子其實是從貫頭山裏麵出來的,就是那個村民們畏之如虎的貫頭山深處。
小子有時候會想起從前在山中的事情,也會想起山中的那隻白猿。
想來,那些進山的人已經被那頭白猿解決了吧。
但也僅此而已了。
直到有一天,白老頭病了,小子隻得一個人進山去打獵。
以他的身手,打獵這種事情是絕無半點問題的。
但是在他出發之前,白老頭卻一再提醒他要小心,並且想要讓孫女白靈跟著他進山。
小子拒絕了。
因為那是個雨天,在這種惡劣的天氣裏讓白靈一個小姑娘進山,實在是有些危險了,白老頭也隻能不再堅持。
那一整天白老頭都坐立不安,甚至讓白靈頂著雨在村口等小子。
等到快晚上的時候,小子終於出現在村口,而白靈穿著蓑衣渾身都濕透了。
他們兩個就這麽拎著野味一路跑回了家裏。
當白靈笑著把手裏那隻色彩豔麗的野雞扔在白老頭麵前的時候,白老頭的臉上沒有露出半分的喜色,反而是神色複雜的長長歎了一口氣。
這種野雞,顏色太鮮豔,目標太明顯,在周圍的山上早就被村民獵的絕了種,如果有的話,肯定是在貫頭山裏。
他知道這些,別的村民當然也知道這些。
事情始終是瞞不住的。
小子進入了貫頭山,並且從貫頭山裏安然返回的事情傳遍了整個村子。
人們看小子的眼神變得不一樣了,有那麽一絲帶著敬畏的刻意疏遠,就如同躲避患了瘟疫的病人一樣。
小子也明顯的感受到了這種改變,他不明白為什麽那些村民對他戰戰兢兢,不明白為什麽爺爺時常歎氣愁容滿麵。
對他和從前一樣的隻有白靈。
白靈還特意用她攢了很久的錢去縣城裏給小子買回了一大包話梅糖。
她對他說,心裏不舒服的時候就吃一顆,酸酸甜甜的,心裏就好受了。
小子收下了他生命裏的第一份禮物,如同性命一般的珍視著。
二.
不久後,一行五人來到了村裏,住進了白老頭的家。
這五個人裏有一個和尚,一個年紀不大名叫老六的半大小子,一個老軍人和兩個隨從。
他們的身體魁梧結實,就連那兩個隨從都異常高大。
其中一個隨從的臉上還帶著一道十幾公分長的刀疤,長長的幾乎斜著劈開了整張臉,看起來有些嚇人。
白老頭那本就不大的家裏擠進了這麽多人,一下變得擁擠起來。
小子不得不和那個叫老六的半大小子,一起被安排睡在一間屋子裏。
小子對這一行人有著一些本能的敵意。
他知道這些人一定和之前的那些人是一樣的,都是衝著貫頭山來的,遲早會進山去把命送在裏麵。
他們早晚要變成屍體的,現在不過是比死人多口氣罷了。
到了晚上,那個叫老六的整晚都在嘰嘰喳喳的說著有的沒的。
小子卻一聲不吭,但他的心中卻對老六口中那些山外的事情很感興趣。
隻是他選擇不說話。
小子從白老頭的眼神中看的出,白老頭和老軍人似乎早就認識了。
他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早就感覺到白老頭在這裏安家的動機並不單純。
他不想戳破這一切,所以很少說話。
少言寡語的人,要麽有故事,要麽性格使然。
小子無疑是前者。
這種特殊的沉默,讓年紀不大的小子身上有種難言的滄桑感。
就是這種滄桑感,讓那個不停說話,實際想從小子口中套取一些有用消息的老六,一整晚都沒有問出一個該問的問題,隻是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一夜,小子就在老六的嘮叨聲,以及屋外那些外來者和白老頭隱隱約約的爭執聲中緩緩的睡去了。
快中午的時候,五個人裏為首的那個老軍人來見小子。
老軍人身材魁梧,方麵大耳,頗有威嚴。
一旁的白老頭卻惡狠狠的盯著這個老軍人,那眼神好像下一刻就要把老軍人一口吞下。
老軍人隻是裝作沒看見一般,輕輕和小子說著話。
他們說話的內容也很平常,隻是一些日常瑣碎的事情。
小子知道這是白老頭默許的,所以也不在保持沉默,而是簡短的回答著。
直到老軍人漫不經心的問起,小子是不是從貫頭山裏出來過。
小子看了一眼白老頭,白老頭神色複雜的沒有開口。
於是小子靜靜的點點頭。
白老頭覺得對不起小子,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老軍人似乎還想開口問什麽,可是這時候,一直沉默的老六卻開口了:“爺爺,他還小,就不要讓他和我們一起去貫頭山了吧。”
老軍人神色詫異的看著比小子還要小一些老六,有些為難,卻也不好直接拒絕,開口道:“長這麽大,你還是第一次開口求我吧。”
老軍人頓了頓,繼續說道:“按說我不該拒絕你,可是這裏麵的事情卻有些複雜了。若是放任事情發展下去,恐怕會有一些你我都不想看到的結果。”
他神色平靜的看著小子和白靈,有些歉意的說道:“這個事情涉及到你們的身世……”
老軍人的話還沒說完,白老頭卻突然暴怒,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對著老軍人吼道:“陳鐵圈,昨天不是說的好好的,不提這些事情。
你的心怎麽就這麽狠,就為了那山中的東西,連幾個孩子都不放過麽?
我孫女白靈才多大,小子又才多大,他們這種年紀的孩子摻合到那件事情中還能有命麽!
早知道有今天,當年你爸爸托我照顧你的時候,我就應該把你溺死在糞坑裏!
省的讓你這個禍害長大,坑完我的兒子又坑我的孫女和孫女婿!”
白靈和小子聽了這話,臉不由得齊齊一紅。
老軍人也麵露尷尬之色,苦笑著說道:“白大哥你消消氣,孩子們是還小,但是這裏麵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白老頭狐疑的看著老軍人,他心裏雖然懷疑這老軍人是不是再找借口,但是也清楚以老軍人的身份地位,既然敢說出這種話來就必定是有原因的。
於是白老頭隻好重新坐下來,耐著性子繼續聽下去。
老軍人對白靈說:“你長這麽大,你的爺爺從來沒有說過你的父母的事情吧。他不好開口,就讓我來說吧。”
白靈聽到這話,不由得抓住了小子的手,輕輕的顫抖起來。
小子輕輕的拍了拍的她的手背,凝神聽了下去。
“很多年前有兩個殺手,男的叫沈重山,女的叫沈雪,兩人人稱‘雙煞沈’,專殺那些為富不仁的人,然後把他們的家財散掉救濟窮人。
一時間,那些靠歪門邪道發家的富人談之色變。
盡管從情感上,雙煞沈做的事情讓人敬佩,可是他們的做法畢竟為國法所不容。
那時你還不滿一歲,你的父母是軍隊的特種兵。
他們接到了上級命令,負責追緝雙煞沈,生死不論。
雙煞沈的身手雖強,但又如何敵得過國家的力量。
你的父母調動了地方部隊和警察圍追堵截。
雙拳難敵四手,雙煞沈被逼上了絕路,不得已之下,兩人逃進了凶名赫赫的貫頭山。”
老軍人望著遠方,似乎眼睛裏看到了當年的情景。
“傳言貫頭山自數百年前起,凡是進入山中的人就沒有能活著走出來的。
有的人說,這深山之後藏著閻羅殿的入口,人一旦看到了就會被吸引著走進去,萬劫不複。
也有的說,這貫頭山中藏著讓人瘋狂的寶藏,進去的人都會被寶藏的財富迷了心智,互相殘殺致死。
還有的說,這深山中有仙人的洞府,得到了仙人的秘藏就可以長生。
更有甚者,說在貫頭山裏藏著可以穿越時空的秘密。
這些年被傳說吸引進入貫頭山的人不計其數,卻都不見了蹤影。”
說到這,白老頭不禁哼了一聲:“陳鐵圈,這些話就別拿來糊弄自己人了,這山裏麵的東西,沒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小子聽了這話心中一動,這個老軍人竟然知道山中的事情。
老軍人卻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而是繼續對白靈說道:“雙煞沈進了這裏,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但你父母收到的命令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單單把他們逼進貫頭山是無法複命的。
軍令如山,你的父母不得已之下也雙雙進入了其中,一去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白靈臉色蒼白,身子一晃癱軟在了小子的臂彎裏。
聽這意思,她的父母已經進山十幾年了,到如今都沒出來,看來已經是凶多吉少了。
她在這裏住了這些年,卻從沒想過村後那片亂葬崗的木牌中,也有她父母的那兩塊。
白靈抱著最後一絲的希望看向了她的爺爺,可白老頭放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喃喃的說:“我這些年也幾次想去貫頭山裏看看,心裏想著,哪怕能找到你父母的屍體也好。
但我思來想去,還是放不下還年幼的你。
等你長大成人以後,我想我也會去的。”
白靈仿佛失去了最後的一絲希望,眼淚無聲的流了出來。
老軍人繼續說道:“白大哥說的沒錯,山中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因為在你父母去貫頭山之後,我其實也去過裏麵一次。”
白靈眼睛一亮,立刻停止了哭泣趕緊問道:“那裏麵有什麽?”
老軍人看了小子一眼,沒有急著說什麽。
白靈這才意識到,小子也曾經去過,他獵到的彩色野雞不就是從貫頭山裏麵打出來的麽。
白靈眼帶期望的緊緊抓著小子的手臂,指甲幾乎要扣到他的肉裏麵去,生怕他的嘴裏說出什麽不好的消息。
小子眉頭緊皺,斟酌了許久才說出幾個字:“山中,其實並不算危險。”
老軍人淡淡的看了小子一眼,笑著說道:“不算危險?那是對你來說吧,至少和我進去的一行十六人,除了我可沒有一個能活著走出來的。
我能活著走出來,說到底其實也是個意外。
當年,我已經快不行了,幾乎已經把手槍頂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
但是就在我將要扣動扳機的一刹那,我看到一個人從大山的更深處往外走。
那個人是我的父親,於是我活了下來。”
“太爺爺?”老六詫異的插了一句嘴,“我還是第一次聽您提起他。”
老軍人笑了笑卻沒有在多說什麽,隻是看著小子突兀的問了一句話:“你是在那座貫頭山裏長大的吧。”
在場的人全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