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他是在家呆不住的人,可今天他又怕出門了。
他怕有人問東河灘殺樹的事;他隻能窩在家裏,在院子裏不停地走動。
他在想東河灘上的那片樹林,尤其是那棵老榆樹,就這樣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了?
田嘉禾不僅是獨裁,而且也膽大妄為;殺這麽多樹,算得上是一個事件,上麵追查下來是要承擔責任的。
宗貴想隻有田嘉禾有這個膽量,事件不知道會發展到什麽程度,宗貴想像不出事件最後的結果。
宗貴有點擔心,他知道事件的嚴重性。
“咚、咚、咚”田本元敲了敲門,也沒等應聲就推門進來了。
“表哥,我到敬老院工地上去找你,他們說你沒去。我到處找,最後找到家裏。”
田本元走得急,氣喘得粗。
“大喇叭喊一聲,不就得了。”宗貴提醒說。
“不方便,不方便。走,去辦公室吧。”田本元樣子很急。
“我不舒服,今天下午想歇歇。”
“沒事,也不用幹體力活,走吧。”
“啥事,這麽急?”
“上麵來人了,讓你去趟。”
陳宗貴就跟著田本元去了辦公室。
管區書記王啟亮在辦公室裏,旁邊還坐著林業站的李站長。
互相打聲招呼,王啟亮開口了:“李站長來是為了咱村殺樹的事,咱村把河灘樹林的殺了一大片,具體多少棵還沒有統計。有群眾反映上去,李站長就是來處理這件事的,具體情況叫李站長說說吧。”
“根據群眾反映的情況,我來的路上特意和啟亮書記一起去看了。這件事辦得不好,殺這麽多樹這是一個大事件。說實話你們的膽量也太大了。這件事報上去一定要有人承擔責任的,上麵是要追查的,上麵的要求是濫砍濫伐必須一查到底。”
王啟亮問陳宗貴:“表叔,你看這事怎麽辦?”
“罷了,你問我怎麽辦,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這件事該怎麽辦李站長懂,他把握政策。”
“表叔,現在是不能安政策辦,安政策辦壞事了。殺樹不是支部定的?”
“我不清楚,本元支部研究過嗎?”陳宗貴問田本元。
“表哥,支部研究的事你能不知道嗎?當時支部研究要殺樹的……”
“是研究要殺樹;但是,並沒有要殺這麽多,殺樹是我到林業站去審批的。”
“這種事大家都清楚。比審批的樹多殺幾棵也沒什麽,林業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可是,你們殺得也太多了,這個責任誰敢給你們扛著?捅上去我是要背處分的。”李站長一說到處分有點激動,用手指不停地敲桌子。
王啟亮說:“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關鍵是想辦法如何處理。表叔你是老幹部了,經曆過風雨,見過世麵,你說該咋辦?”
陳宗貴知道王啟亮是想讓他出麵,化解危機;但是,陳宗貴對殺樹的事本身就很惱火甚至是很憤怒。
現在,有人放火,讓他出來救火,豈有此理。
換了別人一定是趁火打劫,或是火上澆油;但是,陳宗貴這人的本性就是忠厚寬容。
“這件事上麵要怎麽處理,有上麵決定。你和李站長是領導,自然心中有數;至於村支部要怎麽辦,得等嘉禾回來才能定。我和本元誰也做不了主。對吧,本元?”
田本元不敢亂說話,隻好隨聲附和:“是,是。”
李站長本來覺著田莊會在這件事上積極地表現表現,請他高抬貴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後他借坡下驢,把事情攔下來,給田莊個人情。田莊支部在對他表示感謝,當然這個感謝不能空對空,空口說空話是不行的;感謝怎麽也是要有“禮”的。
這麽大一片樹林,“禮”是不能太輕的。
可是,現在的情勢讓他大失所望。
管事的書記見不到人影,兩個副書記:一個是公事公辦,一個是不就裏表。
所以他一氣之下決定了要公事公辦。
李站長嚴肅地說:“今天來主要是看看現場,至於是要怎樣處理,當著王書記的麵,我把話說開了。我的態度是首先是從工作出發,在工作方麵,咱就要拋開私人情麵;公是公,私是私。當然,我會在職權範圍內讓咱村的領導……直接說吧,保證我不犯錯誤,我會幫著咱們說話的。回去後我就把實際情況寫個報告,一份交鎮黨委,一份交市林業局。事情就這樣吧。啟亮書記,咱回去吧!”
“李站,慢點,這麽急呀?中午在這裏吃吧,田莊不留管區留。”王啟亮忙攔著李站長。
陳宗貴說:“事情已經定下了,領導已經說清楚了。我還有事,就失陪了。”
“表叔,別走,還有事。說說今天中午的飯呀。李站長來咱無論如何也要留下吃頓飯吧?”王啟亮站起來。
“吃飯的事好說,我今天真有事,改日我單獨請你和李站長吃飯。再說,今天請李站長,這不讓李站長為難嗎?改日,改日。”
陳宗貴笑笑,擺擺手走了。
街頭上站著一堆人,七嘴八舌的在議論東河殺樹的事。
“那麽一大片樹全殺了,田莊村就留下那麽點家底。”
“賣了錢多數裝到自家腰包裏。”
“不是說殺樹賣錢是為了建敬老院嗎?”
“那麽大的樹林,賣多少錢誰有數?他們說多少是多少。”
“不是說上麵派人來調查了,要處理的,隨便殺樹是犯法的。”
“犯什麽法有老書記頂著,是他主張要賣樹的,聽說是他親自到市裏去審批的。”
“想不到宗貴也能幹出這樣的事來,以前都說他大公無私。”
“以前是以前,時代變了,人也會變的。現在都合夥啦,一條船上的!”
“他最不該把那棵老榆樹給殺了,那是我們田莊的根啊,多少輩子的紀念啊。”
“這就叫錢迷心竅啦!”
“老榆樹都殺啦,這幫敗家子以後什麽都能幹出來!”
“折騰不淨,他們是不能進老塋的。”
陳宗貴沒有勇氣走近街頭的人群:但是,人群裏的議論聲清晰地傳入他的耳朵,這些話就像刀子一樣紮在他的心上。
他覺著大家誤會他了,又覺著大家說的是實情。
開始他在內心裏為自己辯解,後來內心裏也在自我譴責。
他真想加入到人群裏去跟大家一起痛罵,發泄出內心的怨氣與憤怒。
但是沒有勇氣這麽做,隻能遠遠地站著聽別人議論評說,又怕被人發現。
陳宗貴現在不想見人,怕跟別人打招呼,更怕別人問殺樹的事;於是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