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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自從敬老院建築開工以來,陳宗貴總是天剛蒙蒙亮就出門了,晚上摸黑兒回家。


  回家後胡亂地洗洗臉,建華娘忙溜溜地出來給他拍拍身上的塵土。


  進屋坐下,建華娘把飯端上來,還有一杯地瓜幹燒得白酒。吃完喝完,往後一仰身子,接著就看電視。


  看一會兒,建華娘端來熱水,催著宗貴燙腳。宗貴舒舒服服地把腳泡一陣,然後就上炕睡覺。


  躺在炕上,宗貴就和老婆叨念著明天建築工地上的活。躺的時間一長,要翻身。一邊艱難地扭動著身子,一邊shenyin。


  這側壓累了,再轉那一側,還是要扭動著,shenyin著。


  “老東西,不是我說你——圖個啥呀,都這麽一大把年紀啦?”建華娘埋怨道。


  “圖個啥?你說我圖個啥啊?”


  宗貴在問老婆也是在問自己。


  “叫我說,你是傻子。要不有人背地裏說你缺心眼兒,不會來事;還有人說你是為名。”


  “說我缺心眼兒吧,我倒不覺著缺心眼;就是心眼兒用的地方跟他們不一樣。要說傻,咱是讓黨教育傻了,咱願意傻。說咱為名,我想想倒也真說對了。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咱就是要留個好名!”


  “名聲好吃?能頂錢用?”


  “不好吃,也不能頂錢用。你和孩子們願意我留個好名還是留個罵名?”


  “誰能喜歡罵名?隻是別為了名把自己累壞了!”


  “累不壞,人都是閑出病來的,沒有累出病來的。當年興修水利,修大寨田。不比現在累嗎?白天苦幹,夜裏挑燈拚命幹。那才叫累,生活又不好;也沒累出毛病來。現在吃得飽飽的,回來喝二兩燒酒,泡泡腳,還有熱被窩。哈哈——天堂啊!”


  “學大寨時,你年輕。在野外睡一宿,早晨醒來,身子溜輕,歇過來啦。現在呢?熱炕頭,早晨還要捶捶背才能穿衣服。你以為你還是青年啊!”


  “興修水利,整大寨田。折騰了那麽多年,汗沒少流,力沒少出,罪沒少受。現在呢?水渠廢了,水塘幹了,大寨田荒了。白忙活,瞎折騰。就這一點看,我這個書記白幹了,沒留下一點功勞。建敬老院就不同了。用老話說這是積善行德,用時興話說,這是造福後代,造福百姓。是社會給我的機會,我不能錯失啊!”


  “你幹,我不反對。就是別累著,別累壞身子骨。”


  “知道,你以為我真傻啊?”


  “不傻,就是二百五。”


  “睡覺,明天還要上工地幹活呢!”


  上午,小軲轆就在街上喊:“到河灘樹林撿知了猴去啦!”


  小軲轆興奮地喊著往東大河樹林跑,後麵還跟著幾個孩子。


  “撿知了猴啦——”孩子們跟在後麵喊。


  陳宗貴抬頭瞧瞧,也不在意,繼續幹活。


  手裏的鋸子“刷——刷——”有節奏地響。


  “宗貴叔,這時候那來的知了猴啊?”跟宗貴一起幹活青年問。


  “這家夥說話沒準,三歲孩子一樣。”宗貴說。


  “到東河樹林撿樹枝啦!曬幹後做燒柴,冬天好取暖!”黑牡丹推著小車帶著鐮刀和繩子,去找鄰居做伴。


  “樹林那來的樹枝呀?”鄰居疑問。


  “走吧,走吧。已經有好多人啦!”黑牡丹催著鄰居快走。


  “好的,好的。”鄰居推著小車趕上來,問“什麽樹枝呀?”


  “東河樹林裏殺樹,砍下的樹枝公家不要。咱撿回來曬幹了,冬天可以取暖。”


  陳宗貴聽到黑牡丹的話,也沒在意。他想,就殺了那麽幾棵樹那來的樹枝,除了一些樹毛之外,全都用拖拉機拉回來了。


  可是時間不長,陸陸續續有人從東河樹林運回樹枝來了。


  陳宗貴忽然覺得不對勁,放下手中的工具,急匆匆地向東河樹林趕。路上遇到推著樹枝子人他也不打招呼。他“咚咚”快步登上河堤。一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仔細一瞧,他驚呆了:河灘上的樹林沒了隻剩下一片狼藉,一些老人孩子在撿樹枝……


  那棵屹立幾百年的大榆樹也沒了,隻留下了一大坑,就像是一個剛剛挖好的墓墳。


  陳宗貴木呆地站著,望著這片被殺伐後的河灘。


  他的心好像被用什麽東西堵住了,呼吸都感到困難。


  他坐下來就這樣茫然地看著,也不知道看什麽,腦子裏空空地。


  其實也不是空空地,隻是很亂;像心窩的感覺一樣,也是被塞得


  滿滿的,就是理不出個頭緒來。


  他隻是覺得很累,坐了一會兒站起來想回家。


  他拖著兩條很重的腿,艱難地走回家,一到家他就上炕躺下了。


  建華娘一看老頭子氣色不對,趕忙上前問:“怎麽啦?病了?”


  “沒有,好好的。”


  “還硬挺著呢,說讓你別累著、別累著;就是不聽,年齡不行啦!”


  “叨叨什麽!”陳宗貴幾乎是從炕上蹦起來,眼睛都瞪大了。


  “啊——!”建華娘被嚇呆了,愣了半晌說不上話來。


  陳宗貴也不知道為什麽如此暴怒,一看老伴受驚的樣子,這才發現自己有失常態,不該莫名其妙地對老伴發這麽大火。


  於是就輕聲地說:“沒病,好好的;隻是心情不好。”


  建華娘用懷疑的眼光盯著老頭子看,覺得樣子也很正常,臉色也不像剛回家時那麽慘白了。


  就試探著問:“跟誰吵家啦?咱都這把年紀了,犯不上跟人吵架。”


  “沒吵架,我能跟誰吵架?都退下來啦,吵什麽架?”


  “哪……,這是為啥呀?我看就是累得。累得身上有火,火急了說不準攻到那地方。你躺著歇歇,歇會兒再吃飯。”


  陳宗貴應了一聲就躺下了,他想躺下靜一靜再吃飯。


  他以為老伴是去灶房了,建華娘安撫下老頭子就急匆匆地去了衛生室。


  “述賢,述賢。”


  建華娘還沒進門就喊。


  “三嬸兒,什麽事?”赤腳醫生陳述賢迎出來。


  “你叔不舒服,你快去看看吧!”


  “怎麽啦?哪裏不舒服?”


  “我也說不上來,問他也不說,在炕上躺著呢。”


  “三嬸兒,你先回吧。我收拾收拾隨後就到。”


  “好。”出了門建華娘又轉回身來囑咐,“述賢,要快呀!”


  “放心吧,保證比你先到家。”述賢一邊收拾醫療箱一邊說。


  建華娘急溜溜地往家走,還沒到家,就看見門口停著一輛自行車,述賢真的比她先到家了。


  建華娘進門,看見老頭子正在跟述賢說話,也沒有打針,也沒有用藥。


  “述賢,你叔是怎麽啦?”


  “三嬸兒,我叔好好的。聽了聽,量了量血壓都挺好。”


  “你仔細檢查檢查;一回家時那臉色可嚇人啦,蠟黃蠟黃的,說話也不正常啦。”


  “別聽你嬸瞎說。”陳宗貴說。


  “還瞎說呢,剛才那樣子,差點兒沒把人給嚇死!”


  “嬸兒,你看我叔哪裏不正常,你看那臉色。”


  “現在正常啦,剛才不是這樣子,可嚇死人啦!”


  “三嬸兒,沒事,什麽事也沒有;我叔的身體棒著呢。”


  “那好,那好;就是沒事好。”


  “三嬸兒,放心吧!”


  “今天下午他還能幹活嗎?”


  建華娘的意思就是讓述賢說服老頭子下午要歇著。


  “讓我叔歇一歇吧!”


  “好,下午就讓你叔歇著。”


  “歇什麽歇呀?我不去,工地上沒法幹。也沒有病,想讓我歇出病來?”陳宗貴不答應。


  “你以為你是誰啊?你是皇上?皇上死了,地球不是照樣轉?我告訴你吧,就是這個家暫時還需要你;就是我眼下離了你還不行。其他任何地方有誰沒誰都一樣,別把自己看得像個大人物似的。”


  建華娘從來沒有管過丈夫的閑事,也從來沒有在丈夫麵前高聲嚷嚷過。


  今天變了個人似的,也怪了,陳宗貴第一次受到老婆的“教訓”,劇然心甘情願地接受了。


  “歇就歇吧,不就是歇著嗎?這有什麽難的,說些沒用的幹什麽?你去工地上說聲,說我有事。”


  “行,我給你去說說。好好歇歇,歇好了再去幹。”


  建華娘去建築工地上打了個招呼,陳宗貴就在家裏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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