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春節（5）
月明星稀，藍玉獨自憑欄，俯瞰著不遠處倒映著一輪冰月的湖泊。
藍玉身後的雕花窗格裏燈火通明，裏麵不斷傳來絲竹管弦聲和夾雜著歡笑的說話聲。
聲音明明離他很近，他卻覺得自己與裏麵的人離得好遠。
這已經是藍玉到江東青郡的第三天了。
青郡，一個被世人稱作不是神都卻勝似神都的地方，這裏除了擁有與神都媲美的繁華之外，還多了一分神都沒有的詩情畫意，是眾多文人墨客向往之地。
藍玉此時所在之地叫做留仙閣，是宰相藍興的別苑，毗鄰鏡湖，景色優美。
這還是藍玉第一次到藍興的家裏。
白天的時候藍氏子弟都前往一處名為“鳶尾園”的地方聚會交流，晚上則各自歸家休息。
藍玉一家在青郡並無住宅，往日這種時候也都是臨時住在交好的親友家，而這次回來藍興破天荒地主動邀他們到留仙閣住下，讓他們一家都很詫異。
藍玉父母為此不勝感激，心中又誠惶誠恐，時刻叮囑女兒和兒子不可給人添麻煩，更不能打擾到藍興。
若說這是藍興對藍玉的重視，可藍玉住進留仙閣後並未像旁人那樣與藍興有什麽更多的接觸，甚至連單獨相處的機會都沒有，就像現在這個時候，藍興正坐在廳堂裏與藍氏一族的直係親屬子弟們把酒言歡，根本沒注意到藍玉去了哪兒。
可若說不重視，今年春節藍興不管是祭祖還是吃飯的時候總會讓他陪在身邊說話，更在按例考查眾藍氏嫡係子弟學問的時候指名讓藍玉也一同參加，在看到他做出的文章後當眾大為嘉獎。
藍玉對藍興的讚賞欣然接受，他知道自己的才學一直是眾藍氏子弟中出類拔萃的，是讓山長都稱讚不已的，但因受限於旁係的身份一直難以在眾人眼前展示，這次藍興破例指名的機會終於讓他大放異彩。
藍玉很享受這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他對自己的才學有絕對的信心，但他始終猜不透藍興對他若即若離態度是什麽意思。
但藍玉絕不是一心攀附之人，從剛開始的期待到期待落空，藍玉很快就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他不再去糾結琢磨藍興的想法，重新開始以輕鬆自在的心情讀書陪伴爹娘和阿姐，甚至想快點再回到梨花書院。
在那兒他可以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他的高談闊論會有人認真聽，會有人發表不同意見，會有人傻乎乎瞪著他“你他娘到底在說個什麽玩意”。
在那兒他也不用在意別人的目光，不用顧慮自己的身份，更不用會因為嫉妒而不斷惹來麻煩……
“有的人真是厚顏無恥，像塊狗皮膏藥一樣怎麽撕也撕不掉。”
“叔父膝下無子，你倒是會專空子。要不然，我幫你去跟叔父說說，把你過繼過來？”
“不要以為檀濟收了你就有什麽不同了，有才華的人多得是，跟著你那寡婦姐姐趕緊滾回彭城郡吧。”
藍玉因為在眾人麵前出盡風頭，讓藍氏直係子弟對他是又恨又嫉妒。
藍興在場的時候還好，一旦藍興不在場，周圍各種故意找茬、挖苦、譏諷便會隨之而來。
其他侮辱倒也罷了，藍玉懶得跟他們計較，可一旦涉及到姐姐或爹娘，藍玉總是把書一丟一拳就往那人臉上招呼。
藍氏子弟向來重文輕武，打架這方麵可不是藍玉的對手，藍玉收拾他們簡直輕而易舉的事。
每次看到倒在地上哭天喊地的這些人，藍玉打從心底裏看不上他們。
哼，還沒司文能打，司文比他們小多了，經常被玄龍和齊裕欺負都不會哭成這樣。
被藍玉揍過的那些直係子弟們可不會善罷甘休，一起將此事鬧到了藍興麵前，在藍興麵前說盡他的壞話。
“叔父，那小子表麵裝斯文，私底下耀武揚威，我們幾個都慘遭他的毒手！”
“藍玉莫名其妙出手打人，叔父定要還侄兒們一個公道！”
看著這幾個侄兒一個個不是捂著淤青的眼睛就是腫脹的臉頰，還在不住呻吟，藍興停下了手中的棋子。
“藍玉打了你們？”
“是啊叔父！你一定要重重懲罰他！”
“那去把藍玉叫來吧。”藍興說完又看向坐在對麵與他對弈的白發道士：“恐勞道長等候片刻了。”
白發道士也放下手中棋子微微一笑道：“無妨。”
藍玉很快被叫來了，看到那幾個手下敗將站在藍興身旁一臉得意地看著他，心中一下子就明白過來。
嘖，居然惡人先告狀了。
藍興看向藍玉：“藍玉，他們說你出手打了他們，確有此事？”
藍玉沉默片刻，拱手道：“晚輩一直在房間溫習，並未見過他們，何來出手傷人一說？”
那幾個人萬萬沒想到藍玉會睜眼說瞎話，一下子都急了：“他說謊，我們臉上這傷就是他弄的！”
藍玉氣定神閑地看向他們：“諸位有何證據此傷是我幹的？”
“我看到的！”
“我也親眼所見！”
藍玉早料如此一臉不屑道：“這算什麽證據，誰知道是不是你們一起弄虛作假來誣陷我呢？”
“胡說八道，我們為什麽要誣陷你？！”
藍玉笑了笑：“那這就怪了，我又為什麽要揍你們呢？”
“你！”
對方被問得啞口無言。
片刻沉默後，藍興淡淡看了一眼他們：“看來是沒什麽好說的了，那就先下去吧。”
他的侄子們憤憤退下。藍玉正要離開，卻被藍興叫住了。
“藍玉，你留下。”
藍玉留下了。等侄子們都離開後藍興才悠悠道：“藍玉，他們是被你打的吧？”
“是。”藍玉沒有想掩飾，非常幹脆地就承認了。
“剛剛顛倒黑白可非君子之為。”
藍玉並未反駁，但臉上也不見任何愧疚之色。
“顛倒黑白卻非君子所為。但我們山長說過，萬事無絕對，窮則變，變則通。如果黑白已顛倒，那我再顛倒黑白一下，不就撥亂反正了？”
藍玉說完這話後等著藍興勃然大怒，罵他“一派胡言”。
他其實有更好、更討喜的回答，但他已經不在意藍興對他什麽看法了，索性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表達出來。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藍興並沒有想象中那樣生氣，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世間顛倒黑白之事常有，難不成你都要一一反正？”
藍玉沉默片刻，點點頭：“天下事晚輩自是不敢妄言，隻眼前所遇之事，定傾盡全力。”
藍興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慢慢道：“算了，下去吧。還有，下次揍他們的時候別太明目張膽了，你們山長這方麵以前可精著呢，回去後可以向他討教一番。”
藍玉拱了拱手，離開了。
那位白發道士一直冷眼旁觀這一切，待所有人都退下後才微笑著開口道：“老朽看那孩子心智純尚，是可造之材，藍翁後繼有人也。”
藍興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太剛則折，至察無徒。若是研學修道，此子必有一番建樹，但若是為官治國，怕是有他好受的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