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君子醉酒闌珊意
侍女們還是有些後怕，小心翼翼的站起來。喬清宛安慰的輕聲問：“你們叫什麽？”她們之中左邊的那個眉清目秀，行了一禮：“奴婢名為柳環。”
右邊的那個機靈可愛，眼睛大大的：“奴婢名為瑤風。”她笑笑：“你們以後就做我的貼身侍女吧。幫我把窗紗推開好了，透透氣。”
瑤風蹦蹦跳跳的去繼續將窗紗推開。鼻畔透來陣陣清香，絲絲縷縷，並不是蘇合香的味道：“什麽這麽香？”柳環笑了：“是將軍為夫……小姐親手所種的白玉蘭，今日小姐回來了，玉蘭也開了。真是天意呢！”
不由得想起銅雀台玉盞閣裏的天女玉蘭，隨即是對陰箬的失望。原來是那樣一個蛇蠍心腸的女子啊，也不知道她是否達成了願望，入主後宮？絮兒呢？到容蓮軒去，還是掌管銅雀台？
推開門，嗅著香氣，走到那株白玉蘭下。玉蘭花真的開了，明明是初冬的季節，可竟然……清香滿園，一瓣瓣皎潔如月，清麗雅致。
他親手所種？她不動聲色，好似沒有聽見。垂下眼簾，雪白的大氅在玉蘭叢中顯得單薄不堪。
“小姐，淩鳶夫人來了。”淩鳶……夫人？她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前幾日在府邸中馬超告訴她，馬淩鳶已經成親了。苦笑一聲：“請。”
馬淩鳶那張英姿颯爽的身影不一會兒出現在了她眼前，兩道劍眉被修成了細柳，昔日常穿的箭袖和軟甲也換成了長裙，發髻也細細挽成拋家髻，和以前……不太一樣了。果真是成親了麽？不過長裙還是火紅色的，熱烈而美麗。
“我對不起你。”馬淩鳶立在她麵前，施朱的唇啟開，“如果我沒有在你們成親前一個時辰告訴你小喬夫人的事，你就不會逃婚，說不定你們現在早已有了孩子……”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歉然。
她慘然的看著玉蘭，剔透晶瑩。孩子是有了，可是……如果她成親之後知道此事，她會逃走嗎？應該會吧，她表麵愛說愛笑，骨子裏卻是堅定而倔強的。
歎了口氣，馬淩鳶抿抿唇：“你不知道，子龍將軍他在你走後就跟失了魂一樣，除了在軍事上認真，其他時候都是呆呆坐在你房中喝酒，或是看著他自己種出的玉蘭樹出神……”她欲言又止。
深深吸氣，思緒不由自主的因為這番話變得混沌。搖搖頭，喬清宛揚起一個明澈的笑容：“不用勸了。淩鳶姐，謝謝你。我和他……不可能了。”
此時此刻，馬超的府邸。
馬超揚手為趙雲斟了一樽酒：“嚐嚐，新開封的蘭生酒。”趙雲勉強笑道：“孟起怎麽今日大方起來了。”馬超將酒壺放下，看著天邊皎潔的彎彎一月，笑了笑，將話題引到趙雲真正想問的地方：“你知道我是在哪裏找到她的嗎？”苦笑一聲，“是在許昌的銅雀台。”
“銅雀台？！”他想過一千種地方，可是怎麽會是……銅雀台？怎麽會？猛然起身，“那不是曹丕安置從各地搜刮來的美人的地方嗎？她怎麽會在那裏！”
以她的性子，怎麽可能甘願待在那種地方！難不成是曹丕軟禁……那她有沒有受到什麽……不願再想，他頹然的坐回椅上，執起酒樽。原來她這一年的苦痛，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多……
馬超兀自飲了口酒：“當時是在銅雀台的東門，正巧看到一小群軍士在淩辱一個瑟瑟發抖的女子，還用迷藥將她迷暈了。出於道義我派去尋找的侍衛便救下了那女子，結果發現……就是她。”
手中的酒樽“啪”的掉在地上，他好像沒有聽懂一般：“……你說什麽？”竟然、竟然……眸色瞬間變得血紅，幾乎能沁出血來……竟然……
拍拍他的肩，馬超示意他繼續聽：“放心，我們救下的很及時。”他的指甲嵌入掌心，深吸一口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大恩不言謝。”隨即想到什麽，皺了皺眉，“曹丕雖然冷酷暴虐，卻對女子向來溫和些。這事應該不是曹丕幹的……”
理不出頭緒，他仰頭，又飲了一樽。可無論喝的是多好的佳釀，到了心裏依舊是苦澀。曹操有一首《短歌行》，他此時突然回想起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這次的憂，是多少杜康也無法解的啊……
一樽又一樽，最後他和馬超都是攬著酒壺往口中倒。他在戰場上冷冽如冰，平時為人又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麽放縱倒還是第一次。他們都微微醉了，仰臥在地上，望著天上冷冷的月光。
“她本來是愛說愛笑的啊……可是今日，她一直在沉默……心裏，必定恨透了我，恨不得讓我萬箭穿心才好吧……”他在醉中自嘲，月光落在白衣上，不複當年的清冷，卻是無邊無際的慘然。
馬超淡淡開口：“你是為了都督夫人，還是為了她？”他醉了又好像醒著，醒著又好像醉了。你是為了都督夫人，還是為了她？紈兒、宛兒……
口中反反複複喃喃著這同一讀音的名字，他沒有回答。又是好長時間的沉默。終於，馬超又道：“子龍，她有你的孩子了。”一道驚雷，他一時怔在那裏。
她有你的孩子了。
心裏突然說不清是什麽滋味，欣喜和惆悵、混亂和慘然交織出來的情感是那樣鮮明，又多了三分酒後的迷醉。為什麽，這個消息不肯告訴他呢？
“別辜負她。”馬超麵色一絲變化也無，四個字卻是直直打在他心上。他笑了笑：“其實孟起你，是愛她的吧。你要是真的愛她，就給她幸福，好不好？”
幸福。
又是這個詞。
馬超的雙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說話。兩人就這麽遙望著冷月如霜，一口口的飲著蘭生酒，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