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i Y:T 3
醫院走廊上空無一人,透過窗戶看去是視線所不能刺破的黑暗。
安靜,寂靜,死寂。
段文嘉茫然地站在走廊裏。她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所有的病房都鎖進了門,隻有走廊盡頭的一間病房微微開著門,白色的光從門縫裏衝撞向牆壁,撞碎軀體後均勻地在牆上塗抹了一塊。
段文嘉試著向前走,卻感覺雙腿像是被無形的手扯住了一般邁不開步伐。她扶著牆,跌跌撞撞地向著目光所及唯一的光明而去。
她掙紮著推開了門。
幾個人圍著病床站著,把病床擋的嚴嚴實實。
她踉蹌著到了病床邊。她好像是穿過這些人的身體,又好像是推開了他們。但他們並沒有對她的闖入做出什麽反應。
就像他們沒有感覺到她似的。
她努力地把視線聚焦到病床上,她竭盡全力想要看清楚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的臉。
但是她做不到。那個人的臉明明有著清晰的五官,她卻好像喪失了認知能力一樣,辨識不出那張鐵灰色的臉屬於誰。
她抬起頭來,對麵的人的臉似乎披著一層黑紗。
毫無征兆地,她正對麵的那個男性身影的臉在刹那間被冷白色的光點亮。
是李刺。
她試著叫出那兩個字,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仿佛被扼住一般,發不出半點聲音。她伸出手去觸碰李刺,卻總是隔著一寸之遙。
李刺的臉上看不出冷暖,也看不出喜悲。
她忽然感覺到了恐懼,一種讓她毛骨悚然的恐懼。這層恐懼從天花板跌落下來,穿透了她的身體,重重地壓在她的腦中。
病床上的人的臉忽然就明朗了。她認出了那張臉,顫栗著發出無聲的呼叫。她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卻在這一瞬間喪失了對手的感知。
病床上躺著的是毫無生氣的劉安婧。
段文嘉害怕極了,她開始蜷縮起來,仿佛這樣就能形成一層隔絕一切的殼。她蜷縮成一小團,卻挪不開定格在母親臉龐上的眼睛。
她的眼睛瞪到了最大,幾乎要崩裂她的眼眶。
段文嘉開始反應過來了。她揮舞著感覺不到的手,拚命嚐試抓住母親。
然而她的手是無形的,她的喉嚨是無形的。
她開始感受到一種失重感,一種墜落感。盡管周圍的一切仍然像雕塑一般凝滯。這種墜落感進一步激發了段文嘉名為“恐懼”的動物本能。
忽然一切都停住了。
沒有觸地感,也沒有疼痛感。
周圍的人影在一瞬間就消失了。仿佛他們是掛在空間中的皮影一般,在這一瞬間被某種事物以肉眼不可見的高速抽走了。
段文嘉重新感覺到了自己四肢的存在,但淚腺卻似乎憑空消失了。她走到媽媽床邊,緩緩跪了下來,拉起母親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她確信她觸碰到了母親的手,指尖卻毫無觸感反饋。在這一刻她甚至覺得哪怕母親的手是冰涼僵硬的也好,但沒有,隻是一片虛無,什麽都沒有。
忽然,母親的眼睛睜開了,母親笑了,母親看向了她。
“媽!”段文嘉做出了口型,卻發不出丁點聲音。
“別哭,哭了就不好看了。”劉安婧死灰色的臉仍然足以展露出一個母親的溫柔。
原來自己的確哭了嗎?
可自己為什麽感覺不到呢?
“媽,你為什麽騙我?”段文嘉無聲地哭訴道。
“不是要騙你,是媽媽自己也沒料到。”劉安婧聽到了。她伸出手,輕柔地拂去了段文嘉臉上的淚滴。
母親的手在自己臉上劃過,段文嘉卻沒有半點感覺。
“媽,你答應我,接下來一定要好好治病。”段文嘉試圖抓住去母親的手。雖然她發不出聲音,但她確定母親是能聽到的。
“好,我答應你。那你也答應媽媽一件事,接下來,你在學習上不能分心,要好好準備,你還要考A大呢。”劉安婧說。
一陣驚惶瞬間貫通了段文嘉的脊背。
再一次的失重感,再一次的墜落感。
段文嘉眼前隻剩下一片黑暗,她在虛無中墜跌著。
然後她再次跌落進了醫院走廊。
醫院走廊裏充斥著冷白色的強光,把走廊、窗戶和門都隱匿在其中,使得走廊呈現出一種恍如天堂的抽象風格。
段文嘉跪在地上,眼神被鎖死在走廊的盡頭。
那裏有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穿著校服,步履緩慢地向著盡頭深處的盡頭走去。
在段文嘉視野的邊緣站著另一個男性的身影。
她看不到他的臉。
那個男性的形象突然亮起來了。他明明在段文嘉視野以外,段文嘉卻不得不清晰地看到他的臉。
郭仲明,郭老師。
郭仲明的臉也是冷白色的,幾乎要和那些光芒融為一體。
“我知道不全是,但是,不說全部,至少相當大一部分的分心是因為這種目前不合適的關係引起的吧。”郭仲明的聲音響徹了段文嘉的腦海,就像是在她腦子裏敲響了一口大鍾。
“什麽是現在該做的,什麽是不該做的,我想你們兩個法定成年人自己清楚。不要鬧到最後逼著我來做惡人。”
頭痛,頭痛欲裂,這種疼痛讓她感覺生不如死。
這種疼痛卻也讓她清醒了許多。
“李刺!”段文嘉撕心裂肺地呼喊著,卻發不出半個音節。
段文嘉的膝蓋像是被釘在地上一樣。她挪動不了自己的雙腿,隻好撲倒上半身,伸出她感知不到的手拚命地抓撓著地麵。
像極了一隻即將溺水而亡的貓。
“李刺,不要走!”段文嘉重重地把自己的頭撞向地麵,卻毫無撞擊感。
李刺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甚至沒有放緩本已緩慢的腳步。
段文嘉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她的身體的每一處都因為難以名狀的恐懼戰栗著。她拚了命的想要爬到李刺身邊。
可她隻是在原地徒勞。
“李刺!我求求你,別走!”段文嘉撕心裂肺地哀嚎著,伴隨著她感知不到的眼淚。如果她的雙手是有形的,此刻應該已是血跡斑斑。
“好,我答應你。那你也答應媽媽一件事,接下來,你在學習上不能分心,要好好準備,你還要考A大呢。”
媽媽的聲音響起。
“什麽是現在該做的,什麽是不該做的,我想你們兩個法定成年人自己清楚。不要鬧到最後逼著我來做惡人。”
郭仲明的聲音響起。
痛,劇痛,腦袋仿佛要裂開了。
段文嘉拚命地用自己的頭撞擊不存在的地板。
忽然視野中的一切迅速暗下去了。
段文嘉大口地急促呼吸著,她辨認出視線裏的輪廓是上鋪的床板。
她輕輕地摸了一把自己的額頭,濕黏冰冷。
段文嘉艱難地坐起身,悄無聲息地從掛著的校服的內袋裏取出一板藥,拆出一粒幹吞了下去。
她輕輕地躺了回去,馬上又坐起來,從掛在床頭的小包裏拿出一條絲巾,把它當做眼罩纏在了自己的臉上,才又躺下。
而此時宿舍裏隻有黑暗與寂靜,除了時有時無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