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叫爸媽

  陸家的別墅是蘇州園林的樣式。


  在這樣一個全是黃土和飛沙的地方,這樣一座園林尤其顯得尊貴和與眾不同。


  陸老將軍是幹革命出生,又是老一代人,坐言立行都規規矩矩,很有風範。本來是不興這樣鋪張浪費的。


  但是已故的陸老太太是江南人,跟著他一輩子,東奔西走,生兒育女,著實辛苦,功勳卓著。


  他晚年定居在故土,卻苦了那樣一位嬌滴滴的南方女子,為了表達對發妻的深切愛意,他這才破例大興土木,建了這個陸公館。


  後來,陸席城的父親陸建德娶了他的母親白靖淑,也是江南女子,合著一家人的緣份。


  白家的生意在江南地區做得很大。


  陸老將軍對這個溫婉賢淑卻又能獨當一麵的媳婦很滿意,那種因一己私欲多占國家財產的罪惡感,才慢慢淡了。


  如今,陸家事業蒸蒸日上,軍政兩屆紅紅火火,隻可惜,人丁有些單薄。


  這也

  是八十高齡的陸老將軍最擔心的事。


  這不,一聽見最得意的孫子要帶女朋友回家,陸老將軍表麵上依然穩重,不動聲色,可內心著實有些難奈不住了。


  陸席城他們的車子到家的時候,占地數百畝的整個園林整個燈火通明,數十個傭人幫工們全都站在門口,夾道歡迎。


  這個陣仗,著實把估計不足的宋槐嚇了一跳。


  遠遠就可以看見,在燈光昏黃的大門下,站著一位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子,他相貌端正,氣質沉穩,身型挺拔。


  三十多歲的男人,全身充滿了上位者的威儀,臉上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雖然傭人們也都穿著沉鬱的顏色,但他就像鶴立雞群,仍然可以讓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跟傭人不一樣,不是普通人。


  宋槐無端地緊張起來。


  陸席城拍了拍宋槐的手,安慰道:“那是我大哥,陸愛國,我和他感情很深厚的,你不要害怕!”


  宋槐怎麽能不害怕。


  她背地裏有偷偷地查過資料,這個陸愛國跟隨父親從商,現在是BL集團的掌舵人。BL集團,主攻汽車,這在全國的汽車行業裏,都排得上名號的。


  陸愛國掌舵後,又並購了國外兩個非常有名的汽車品牌,BL集團在他手上壯大了好幾倍。


  連一個大哥都有這樣的氣度,那陸席城的父親呢?爺爺呢?


  然後,她還沒做好心裏建設,汽車很快在門口停下。


  連大少爺都出來相迎了,司機自然不敢將車直接開進公館。


  陸席城邁開雙腿,首先跳了下來,對著陸愛國,叫了聲:“大哥。”


  然後轉身,將手遞給宋槐,“下來吧!”


  事到如今,就算是龍潭虎穴,宋槐也隻得硬著頭皮上啊!


  宋槐在心裏給自己打氣,交代自己,一定要大方一些,瀟灑一些,就算輸人,也不要輸陣。


  就像電影的特寫鏡頭一樣,宋槐將幾根指尖交到陸席城手中。然後,一隻穿著小羊皮高筒靴的修長美腿先邁了出來,接著是頭、肩膀、胸口,最後,宋槐的整個人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那一刻,她的青春靚麗和正直大方,將身後暮靄沉沉的整個背景都點亮了。


  陸愛國看見她,倒沒有擺臉色,很主動地走下台階來,對宋槐伸出一隻寬厚的手掌,跟陸席城有五分相似的臉上,展顏一笑:“弟妹,歡迎回家。”


  他這一笑,就像是冰雪消融,突然春回大地似的。


  而且那一句“弟妹”和“歡迎回家”,又完完全全是已經接納了她的意思。


  宋槐一直緊繃的身體就像是一根弦突然斷了,心情也開闊起來,忙將小手遞出去,跟著陸席城,朗聲叫了聲:“大哥!”


  叫了,又覺得自己唐突,好像很沒臉麵,俏臉不由得有些羞紅。


  好在天色已晚,燈光又不太亮,陸愛國好像沒發現她的窘境,握著她的手,穩重地搖了搖。


  “既然已經嫁了我們阿城,就是我們老陸家的人了!你不要拘謹,以後這裏,你要常來的。”


  宋槐小聲地說:“我知道,謝謝大哥!”


  在記憶中,從來沒有人這麽鄭重地和宋槐握過手,這種感覺又陌生,又有些奇異的深厚。


  對陸席城這個大哥,宋槐的首次印象,不錯!


  要是陸家的其他人都這麽好相處就好了。


  大約怕太過關注,宋槐會緊張。簡單地寒暄過後,陸愛國就扭頭跟陸席城說話去了。


  門廊上本來排排站了許多傭人,隻會全都擠擠攘攘地站到一起,都伸長了脖子,一個勁往宋槐處望。


  有人叫“二少爺”的,也有人嘴快,脆生生地叫“二少奶奶”的。


  宋槐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心想,怕是林黛玉初進榮國府也就是這樣了。


  陸席城見宋槐窘,臉色一沉下來,喝了一句:“都站好,像什麽樣子!少奶奶初次回家,你們就這麽沒規矩!”


  眾人站是站住了,但都笑嘻嘻的,顯然都不太怕他。


  這時,陸愛國一個眼神飄過去,雖然他什麽都沒說,卻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傭人們仿佛立即嘴巴被膠水粘上了,一個個噤若寒蟬。


  陸席城看了,不由得笑罵一句:“大哥,你的氣勢越來越嚇人了!治家比我管軍隊還嚴,我看,我這個大校不如也給你當得了!”


  陸愛國對著胞弟,倒不板著臉,寵溺地罵了一句:“你每次回家,都和他們嘻嘻哈哈,他們自然不怕你!”


  陸席城說:“每天在軍隊裏,我都板著臉,麵部肌肉都快僵硬了。要是回家也來這一套,那我幹脆麵癱得了!”


  陸愛國仿佛對這個胞弟很是無奈,笑著搖了搖頭。


  陸席城溜了一眼宋槐,見她十分不自在,便將她拉到身邊來,卻是問陸愛國:“爸媽呢?”


  陸愛國說:“都裏麵等著呢!你也太胡鬧了,居然讓一家人等你這麽久!”


  陸席城嘿嘿笑了兩聲,“軍隊事多嘛!”


  至於這“嘿嘿”兩聲的含義,大約隻有宋槐能夠明白了。


  一行人便不再多說,抬腳往園子裏走。


  傭人們前呼後擁,引路的引路,跟隨的跟隨,黑乎乎一大團人,往主屋移動。


  陸席城繞過一個假山流水的池塘,見還是這麽多人,有心要跟陸愛國說些什麽,便喝道:“行了,都散了,該幹嘛幹嘛去,別在我眼前礙眼。”


  當傭人的,自然要有眼力。平時笑鬧歸笑鬧,一旦主子認真起來,那還是得遵從的。


  也不敢囉嗦,各人訕笑著,散了。


  陸席城邊走便掏出隻煙來,點上。“你看這件事情,爸媽那裏好過嗎?”


  陸愛國對陸席城遞過來的煙擺了擺手,臉色卻凝了下來,沉聲道:“不是我說你,你這件事情辦得可不太靠譜!”


  宋槐見他們兄弟倆要說話,本來落後了兩步。


  這會,聽見他們仿佛是要說自己的樣子,不由得又豎起耳朵,凝神靜聽。


  陸席城甩了甩手,將用過的火柴梗甩滅,往角落裏胡亂一扔,說:“我看,爸爸和爺爺是沒問題的,隻怕媽會有些難以接受。”


  陸愛國說:“你既然知道她是那種脾氣,為什麽還來個先斬後奏?我看一步一步來,她也不見得就那麽不講理。”


  陸席城冷哼了一聲,宋槐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卻也能明顯感覺到他的脊背突然僵硬。


  “一步一步來?像大哥你一樣嗎?最終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護不住,糊裏糊塗結了婚……”


  他這話一出來,陸愛國的腳步就頓住了,兄弟倆對峙,周圍的空氣驟然降溫。


  “你就非得往我的傷口上撒鹽嗎?這話可不能讓你大嫂聽見,不然她又要給我鬧,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我心煩!”


  陸席城知道這件事情是陸愛國的一塊心病,剛才一時情急,趕緊訕笑著賠不是。


  “我這不是關心大哥你的婚姻生活嗎?口誤,口誤!”


  至此,他們兄弟都不再說話,沉默地往大宅處走。


  宋槐跟在他們身後,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的。


  之前聽陸席城描繪得挺好,說什麽一家人都好相處,看來,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不知道等下,她要麵對的是什麽。


  心裏暗暗告誡自己,等下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行差踏錯一步。


  陸公館真的挺大,一直等到陸席城吸完第二支煙,出了濃蔭遮頂的青石小徑,一座燈火通明的大宅才出現在眼前。


  陸席城將手上已經燃盡的煙蒂扔了,一把攬過宋槐。衝她咧嘴笑了一下,卻並不說話,擁著她往大門處走。


  宋槐已經被他們渲染的氣氛弄得緊張到不行,腳步像脫了兩隻沉重的鉛球似的。


  小聲地問陸席城:“等下我見了你爸媽,是叫‘伯父伯母’,還是叫‘爸媽’啊!”


  陸席城帥臉勾出一個邪魅的笑容,“我們都領證了,當然叫‘爸媽’!”


  宋槐還想問,這時,大門已經到了。


  諾大的客廳,黑壓壓坐著一群人。


  正堂中間的太師椅上,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正襟危坐。他穿著將軍的小禮服,手掌上握著一根龍頭拐杖,兩眼炯炯有神,直視前方。


  不消說,這一定是陸席城的爺爺陸沛林陸老將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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