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修)
許太後宣布完殿選新規則,含笑鼓勵了秀女們幾句,便著人將秀女們帶回儲秀宮作畫。
作畫所需的筆硯、宣紙、彩墨等一應物品,已由得了消息的殿中省迅速備好送到儲秀宮了。
秀女們有的蹙眉咬唇,麵有難色: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她們都慣是在女紅上下功夫的。而且隻有那些個高官世家,才有餘錢餘力供女兒學得琴棋書畫,她們父親皆是小官,哪裏會作畫呢?
不過皇上說了,不以畫技論高低,總得搏一搏,萬一就被皇上相中了呢?不會作畫的秀女在心中默默寬慰自己,重新振作精神。
蔣喬卻是神色自若,心頭還有一些小雀躍:她先前還吐槽自己幾乎沒有一個和古代相關的技能,如今這工筆畫就派上用場了!
感謝小時候鐵麵無私,每周按時扭送她去學工筆畫的保姆。
領了水彩筆硯,眾人各自回房構思。
蔣喬在屋中皺眉思索:自己已經決定要通過選秀,這畫自然要給永宣帝留下印象才對。
嗐,好想知道原主當初畫的是什麽。
不過,永宣帝雖是說看畫選人,但應當也得看看秀女們的家世。
蔣喬想起那一盤鬆軟美味的翡翠棗泥糕,覺得自己的入選幾率應該比一般秀女要大一點。
“姐姐想好畫什麽了麽?”蔣喬轉頭詢問薛意如,卻發現薛意如已經在桌上鋪好紙開始作畫了。
“不是說按自己喜歡的來麽?我從小就愛走山玩水的,就想著畫一幅山水圖。”薛意如淺淺一笑,說這話時,手不停筆,英挺的眉眼染上幾分溫柔。
“姐姐加油。”蔣喬做了個鼓勁的動作,便不再打擾薛意如,想好主意就動手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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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下午申時三刻,便有宮女來準時敲門收畫。
大部分秀女都順順利利交好了畫,其中自然有些意外——有位秀女的畫,在收畫時,被同屋的秀女不慎失手潑了盞茶上去,糊成一片。時間緊急,重畫自然是不可能了。
看著那位被毀掉畫的秀女,不管不顧衝上去扯同屋秀女的頭發,被宮女拉開後又哭成淚人的崩潰樣子,蔣喬撇過臉去,心頭有些沉重。
她為了自保才想著通過選秀,旁人卻都是真心真意想著能夠入宮,謀求恩寵權力,榮耀家族。
不論那同屋秀女是否是“不慎失手”,隻看溫繡那事,就可以從一次選秀窺見深宮詭譎、人心險惡。
為著富貴權勢迷人眼,後宮人人都有一顆想爭的心。
為了得個機會,為了向上爬,不顧他人,不擇手段。
她絕不會成為那樣的人,也絕不會傻乎乎地被旁人利用、陷害。
蔣喬在心中明確了自己的最終目標:在後宮做個鹹魚,吃吃瓜,看看戲,退休後當個老太妃就好了。
等那邊鬧劇平息,一直冷眼旁觀的嚴嬤嬤才微笑開口:“申時三刻到了,馬車都已經在宮門口候著了。”
“諸位秀女回去好生歇著,等著三日後聖旨下來吧。”
秀女們麵上都似送了口氣——在宮裏時時刻刻都緊繃著儀態,又經曆了一場風波,終於可以回家歇息幾天了。
蔣喬卻是心頭一緊:回到蔣國公府,就意味著要見那群讓人討厭的親戚了。
自己選秀都順利完成了,在三天裏應對蔣國公夫人這些人不算什麽難事。蔣喬在心中為自己打氣,
在宮門口依依惜別了薛意如後,蔣喬轉身便看見錦瑟欣喜的笑臉和馬車旁站著的一位翩翩公子。
當蔣喬還在想這位公子頗為麵熟的時候,她的身子已然先一步做出了反應——她下意識地越過錦瑟,走上前去,輕聲喚道:“哥哥。”
原來這是原主的哥哥,蔣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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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著最後一位秀女的身影轉過拐角,嚴嬤嬤便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和陳嬤嬤客氣地道了別,就帶著秀女們的畫直奔建章宮。
日漸西偏,建章宮內灑滿柔和的夕光。
京城春遲,再和暖的陽光也照不全恢弘的建章宮。
何長喜身姿端正地立在建章宮正殿門口,有些無聊地看著正殿裏那個半人高的青銅九龍百合大鼎,在光影中嫋嫋吐著香霧。
嗐,過了下午那一段妃嬪們送點心的高峰時刻,時間就變得格外漫長了。何長喜在心中歎息,腰略微彎了一彎。
立馬就有機靈的小宦官湊上來,是何長喜近來收的小徒弟,長得一臉傻氣,便叫做小福子,盼著傻人有傻福。
“師父站累了吧,徒弟給你揉揉。”小福子麵上掛著傻笑,手法嫻熟地替何長喜按壓腰背——他知道自己辦事不算聰明,就要比其他師兄更會侍奉師父,討師父的歡心。
“不錯,還是你有心。”何長喜舒服地眯了眯眼。
可惜還未曾受用一會兒,就看見了嚴嬤嬤。
“嚴嬤嬤,檀香、梅香姑娘,這段日子可算幸苦了,建章宮、儲秀宮來回地跑。”何長喜向後擺擺手,示意小福子停下,而後親自迎了上去,不忘給後頭捧著畫的檀香、梅香打招呼。
“哪裏,不比何公公侍奉皇上來得幸苦。”嚴嬤嬤笑眯眯地詢問:“皇上現在可有空看畫?”
何長喜連忙點頭:“自然,皇上特地空出時間呢。”而後便引著嚴嬤嬤進了殿內。
正殿左邊的朵殿用多寶閣隔開,做了禦書房,是永宣帝下朝後辦公批閱奏章的地方。
此時永宣帝正對著窗子負手而立,清俊的麵上神色不變。
嚴嬤嬤等人下跪請安,永宣帝上前親自扶起嚴嬤嬤:“嬤嬤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後頭檀香、梅香趕忙將畫軸放在金龍檀木桌上,告退出去代替何長喜站崗。
嚴嬤嬤和何長喜起身,看見永宣帝行至桌旁,很有默契地一並停在三步遠的地方,正巧能看清畫上的內容和署名。
他們都是孝安太後留給永宣帝的人,不過後頭被許太後調出去過,直到永宣帝近幾年掌權才重新回來伺候。
永宣帝親自從後到前打開畫軸,一份份仔細觀賞秀女們的畫,何長喜就負責在旁邊看署名報家世。嚴嬤嬤見永宣帝一連看幾個都未曾停頓,直接放到一側,便心知還沒到她開口的時候。
看了約一刻鍾,都未見看上眼的畫,永宣帝難免擰眉,隨手打開下一幅畫。
“回皇上,這是正四品青州刺史常東之嫡女,常氏鈺婷。”見永宣帝眉目舒開,何長喜連忙說道。
嚴嬤嬤也適時開口:“據奴婢觀察,常秀女是個安分守己之人。”
永宣帝瞧著畫上熱熱鬧鬧的百姓趕集圖,不免被右下角的惡霸傷人吸引了目光,看著惡霸和許丞相頗為肖似的臉,點點頭:“常東一向恪守本分,為官清廉,關心百姓,又愛作畫修身養性,倒是都傳給了女兒。”
隻可惜因著許家,要過幾年才能調回京城當差。
這樣想著,常秀女的畫就放在了入選的那一側。
下一張是一副山水遊勝圖,畫中山清水秀,景色宜人,令人頗為向往,署名是薛意如。
聽完何長喜和嚴嬤嬤的介紹,永宣帝微微頷首:“其父雖是商人,但能忠君體國,甚是不錯。薛秀女此番選秀也算經曆了風波,但都順利通過。朕又見其畫甚是大氣,可知為人上佳。”
瞧見薛意如的畫也被放在入選一側,何長喜低頭:嚴嬤嬤不常進禦書房伺候,自然沒有他知曉得多。這位薛皇商,從三年前皇上親政開始,就給皇上樂捐銀子。
舉人才、訓心腹、養精兵,皇上的當務之急都是要銀子的事,薛皇商此舉正中皇上下懷——雖然部分原因是為著自身不再被攀附許家、施家的皇商欺壓。此次將女兒送進宮來,亦是表現忠君之心。
聽著皇上的意思,入宮後必然不會虧待了薛秀女。
前些日子溫繡那事,皇上原本沒打算削走那幾位太醫,誰叫出事的薛秀女和蔣秀女,一個是皇上恩師之女,一個是投靠皇上的皇商之女,引得皇上疑心太後。
見永宣帝又打開下一幅畫,何長喜連忙收了心思,繼續做好介紹員的工作。
可之後永宣帝就再沒選上的畫,直到最後三幅。
“三等文昌伯嫡女,沈氏清心。”
永宣帝徐徐展開畫卷,上頭一顆桂樹傲立花叢,還提了一句詩:“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1】”
“沈秀女這幾日不曾和人說話,很是孤傲的性子。”嚴嬤嬤看永宣帝頗為欣賞的神色,開口道。
永宣帝隨口道:“文昌伯就盼著這個女兒走施家許家的路呢,自然是不能和她人相同。不過畫得很是不錯,也有些才學。”手一鬆,畫軸就滾到入選區了。
隻剩最後兩幅了,一幅署名蔣喬,一幅署名安婉瑩(嫻安郡君閨名)
永宣帝略微猶豫,伸手拿了嫻安郡君那幅畫。
一展開,上頭隻畫有一柄精致的金鑲玉如意,上頭刻著一頭栩栩如生的鳳凰。
永宣帝輕輕笑了,眼底卻劃過一絲寒芒。
嚴嬤嬤絲毫不覺,笑得愈發燦爛,猶如一朵盛開的菊花:“哎呦,若是奴婢記得不錯,這可是孝安太後賜給嫻安郡君的,和皇上您的那柄青龍金鑲玉如意是一對呢。”
隻可惜孝安太後去得早,隻來得及為安小姐求了個三品郡君的名號,沒來得及賜婚。不然,現在還輪得到許家覬覦皇上的皇後之位?嚴嬤嬤在心中暗道。
何長喜卻看清了永宣帝一閃而過的冷冽,心頭一顫:朝堂上世家、新貴黨派傾軋,皇上早已厭煩旁人的暗示威脅,尤其是一些倚老賣老的老臣。
嫻安郡君此舉是搬出了孝安太後未說出的遺命,對皇上來說,何嚐不是一種暗示威脅?
恐怕嫻安郡君本意想讓皇上記起兒時相處的記憶,但此時隻會惹得皇上厭煩罷了。
永宣帝麵上仍是帶笑,甚至回了嚴嬤嬤一句:“不錯,朕也記得這件事呢。”
但心中自有自己的考量:他想要的,不是皇後,而是妻子。
永宣帝這樣想著,垂下眼簾,伸手打開了蔣喬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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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一下結尾
【1】出自李清照《鷓鴣天·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