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大禹國·先皇遺詔
靈雀籠緊眉頭,虛弱道:“殿下,你莫不是以為,您中秋節前夕心疾複發,乃是天命使然吧!那是祭司閣所為,化霖祭司,已經成了陛下的人,殿下上次的心疾險些喪命,便是陛下吩咐化霖祭司施的法……為的,便是驗證這雙帝星現的另一顆帝王星,究竟是不是殿下。
而恰好,殿下命懸一線之際,天上的另一顆帝王星光澤突然大減,甚至有了隕落跡象……陛下縱容化霖祭司在殿下身上下靈術,差一點,殿下就要一命歸西了!還好侯爺及時帶殿下前去國師府尋了國師大人,這才破了祭司閣在殿下體內下的咒……殿下轉危為安後,那帝王星光澤更璀璨了,眼下祭司閣與觀星司的人都已確定殿下便是來日要取締陛下的女皇帝。
陛下他,為了保住自己的命星不被殿下的命星相克,為了穩住自己的皇位,現下正在民間大肆捉拿童男童女,聽說是要湊夠三百童男,三百童女興活人祭祀之事,以此來為自己的那顆帝王星增添光華。”
“活人祭祀……”我再度踉蹌了一步,心底像有顆重石壓在裏麵一樣,力度之重,逼得我喘息困難。“皇兄不是已經答應過我,要廢除活人祭天一規矩麽!他怎能,出爾反爾……三百童男三百童女,那可是六百條鮮活的生命啊!他這樣做,豈不是在殘害眾生,逆天而行!他若真做了這等事,又同遺臭萬年的昏君暴君有什麽區別!”
“殿下,陛下如今對趙相言聽計從,趙相的女兒又成了陛下的人,化霖祭司乃是祭司閣未來的祭司長,遲早,祭司閣會完全掌握在陛下的手裏……祭司閣乃是邪門狠毒之地,今日化霖祭司可鼓動陛下捉拿六百童男童女,來日,說不準還要五百童男,五百童女!
若陛下真是個明君,又怎會聽了奸臣的讒言,下這種草菅人命,視百姓為螻蟻的命令!殿下,您再放任此事不關,大禹國,遲早會毀在陛下的手裏!”說至激動處,靈雀又撫著胸口噴了口血出來……
活人祭祀,以六百條無辜子民的性命,六百個無辜家庭的未來,來換自己的皇位安穩,皇兄,你當真如此無情狠心麽……
我強忍內心的酸痛,眼眶潮濕的闔目,緩了緩,凝聲道:“你說的這些事,可有證據?”
靈雀白著臉咬唇搖頭。
我呼吸沉重的懷疑道:“既無證據,本宮又憑什麽相信你?你以為,你一外人區區幾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便會令本宮懷疑自己的親哥哥?你說皇兄不是父皇之子,又說皇兄是被父皇毒害而死,可本宮明明記得,當年太醫為父皇診脈時,說的是操勞過度,耗幹了心血內裏,所以才會因一個普通風寒便病倒,臥床不起。可你卻說父皇是中毒而亡,如今父皇早已駕崩,你說的這些又空口無憑,那豈不是,死無對證了?”
靈雀聞言驀地昂頭,神色激動道:“不!殿下有所不知,當年的操勞過度,不過是個幌子。給先皇看病的太醫本就是趙相與陛下的人,那時趙相與陛下將那場戲演的天衣無縫,利用殿下對他的信任甚至將殿下都給騙過去了,但他縱使能騙盡天下人,也騙不過何其睿智的先帝……
先帝纏綿病榻時起,便開始對自己的病因產生了懷疑,先帝也不肯懷疑陛下,不肯相信是自己養育了一二十年的孩子對自己下的毒手。
為了解開自己的心中謎團,先帝斟酌再三,還是選擇密令我家王爺從民間挑個醫術高超的郎中,帶進皇宮,給他診脈。而這一診,果真便診出了真相,確認了先帝他病痛纏身,並非普通惡疾,而是中了毒。
隻奈何彼時先帝早已毒入骨髓心脈,病入膏肓,回天乏術了,民間郎中根本無法再為先帝解毒,先帝知道一切後,便也心中有了譜。
先帝不敢相信,自己膝下最看重的子嗣太子殿下,竟會長年累月的用毒藥溫養著自己,更不敢相信,自己在暗中調查太子下毒一事時,竟會牽扯出一樁舊年宮廷秘聞,牽扯出太子殿下並非是自己親子的事實……
先帝盛怒之下,起了廢太子的念頭,但我家王爺卻又在彼時查出,太子手下豢養了一群殺手,那些殺手,被安插在整個大禹國的各府各縣,替太子緊緊盯著舉國的動靜。
那個殺手組織,名喚血鹿,且血鹿的實力,要遠遠蓋過王爺手下的夜鶯……先帝清楚了太子殿下的勢力早已滲透了整個大禹國,若貿然動手,夜鶯們未必能與血鹿敵手,更何況,那時先帝已自知時日無多了,先帝怕自己死後,王爺不是太子的對手,更怕太子最後會狗急跳牆,對殿下下手……
因此先帝才忍下了心中怨念,寧肯將這個秘密,帶入棺槨中。那時先帝還因憎恨容妃欺騙他,也許,也是為了報複太子,令身邊的暗衛在容妃的茶水中下了藥,將容妃秘密毒死了。
殿下,小人今日所言,句句屬實,如有半句謊言,小人寧願死後墜入十八層地獄,受盡酷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當年為先帝診脈的郎中仍在,殿下您若不信,可親自去審問他!”
“郎中……”我暗暗捏緊了雙手,睨了他一眼:“你說的這些,本宮自然會去核驗。但是在沒有得到確切答案之前,本宮是不會相信你的話的!”
“想要驗清這些事的真假,很容易。”靈雀抖著聲,撐著最後一口氣,艱難的朝我咧嘴扯出了一抹苦笑:“血鹿、殿下隻需讓安南侯去查查血鹿,便一切,都明了了。殿下,您的一舉一動,安南侯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血鹿的眼睛,逃不過陛下的眼睛……安南侯手中留有遺詔的秘密已經暴露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了,殿下,此時再不出手,您與安南侯,都不會有好下場!”
“放肆!”我心下一緊,內裏雖已慌了神,可麵上卻還是保持著冷靜鎮定的態度:“本宮平生最不喜聽旁人在本宮耳邊危言聳聽。你若不想落入皇兄的手中,就給本宮安分老實些!”
“殿下……”靈雀哽了下,昂頭凝望我的目光,渾濁婆娑。良久,他方又啟唇請示:“那安南侯……”
安南侯……
我並不想讓三哥摻和進這種事,一點兒,也不想。
“茲事體大,今日你同本宮說過的這些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花藜蓮蒂知。在沒有得到本宮的允許前,任何人不得將此事泄露出去半分!哪怕是,泄露給安南侯。”
靈雀昂頭呆望著我,似有千言萬語未說出口,可最終,卻隻能認命的頷首稱是。
——
九月十五,我暗中尋到了當年給父皇診過脈的民間郎中。
從他那裏,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畏寒,體虛,食不下咽,麵目蠟黃,夜中有夢魘,常有幻覺晃在眼前。此乃中了淩霄草毒的症狀……此毒更明顯的一個病相……是毒至骨髓時,身上血肉會萎縮,人的血肉之軀,會變成皮包骨,至臨終時,頭發會大把大把的掉,指甲,會變得烏黑,有血絲。”
回想父皇躺在萬歲殿內,氣若遊絲的彌留之際時,烏發確然是大把大把的掉,指甲,也確然變得烏黑,指甲蓋下,透著根根血絲……
一切的症狀,都符合中了淩霄草毒的跡象。
而,若我記得沒錯的話……
淩霄草這種毒物,僅有在大禹國旁邊的大璃國地域才有。
淩霄草毒性強勁霸道,中毒者如未在一個月內及時解毒,便是必死無疑。
大璃國……難道父皇之死,還同璃國有關係?
九月二十一,滯留在大禹王宮的璃國穆昭太子帶了我最想知道的消息,悄然出宮,來了侯府。
“本太子為了助你,可是連自己手下的暗衛都動用了。如你所想,你皇兄手底下,確實掌控著一股神秘力量,名字,就喚作血鹿。血鹿遍布大禹三十府,十二州。
血鹿的勢力,可是在整個大禹國,都根深蒂固的很。連本太子為了查它,都折損了幾十名得力手下,還差一些,就將自己暴露在你皇兄的手下了。
這個大禹皇帝,果真不像咱們表麵看見的那樣簡單!你啊,可要當心了,我見你皇兄近來倒是與那個祭司閣的小祭司長走的挺近,這兩個家夥,可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兩個若是肯結盟,那不曉得,又該是何人的災難。對了,還有一樁事,你與恩師要當心些。
血鹿……遍布整個大禹國,不僅在江都有,江東也有,潁州,也有。前幾年那看似風平浪靜的安南侯鎮守之地潁州,實則一舉一動,都在朝廷的監視下。若非恩師手下兵將心齊,想來,你皇兄早就動手瓦解恩師手中的兵權了。”
萬萬沒想到,素來疼愛我,縱容我的皇兄,竟還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麵。
培養血鹿,眼線遍布全國,這般運籌帷幄,真是令我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也怪不得,當初我墜下懸崖未死,還成功抵達臨熙的消息,這麽快就傳到了皇宮,傳進了帝王耳中……
九月二十九,我同三哥一起出侯府買東西,終於,迎來了皇兄的第一次下手。
彼時三哥拉著我,將我藏在身後,自己則孤身拚命應付皇兄派遣來的殺手……
我以為,皇兄不會殺我的。
我以為,靈雀是騙我的……
皇兄,怎麽會舍棄我呢?
但,當殺手鋒利的劍尖直朝我刺過來的時候,我懷揣著的所有希望與幻想,終於一瞬被刺破了。
是心太痛,是性子執拗仍不敢相信,是還想咬牙再賭最後一把。
我錯過了躲閃的機會。
千鈞一發之際,是三哥突然轉身,一把將我攏進了懷中,替我承下了那避無可避的一劍……
刀刃沒進三哥的後背時,我才發現,自己究竟有多麽可笑,終於忍無可忍的朝他們出手,一掌靈力將他們擊飛了出去——
三哥那次,傷的很深,劍刃差一寸,便刺穿了他的身體。
我愧疚懊惱的守在三哥床前,陪了三哥半個月,才終於等到三哥從鬼門關內折回人間,重新蘇醒。
後來,師尊再三叮囑我,三哥當初為了給我治心疾親往歸墟之海,本就受了極嚴重的內傷,彼時又經曆了那一劫,內裏更是虛虧了,一時半會兒,再也經不住任何摧殘了,若我還想保住三哥的命……就盡量,不要再向任何人示弱。
師尊的一番話,也令我更加堅定了自己一直以來埋藏在心底的那個想法——我可以深陷汙泥,但三哥,一定要幹幹淨淨。
十月三十一,我在穆昭太子的掩護下,終於重回了春帝宮,找到了紅若女官,昔日留給我的那封遺書。
信紙落入清亮水麵,果真如我所想的那樣……那封遺書,另有暗語想要告訴我。
大片筆墨痕跡於水中散開後,徒留下了寥寥幾個朱砂字樣:未離宮,有所想。
未離宮……
最終,我楷同穆昭太子在未離宮供奉的母後玉像後的牆上暗格內,發現了一封父皇親筆所寫的書信,以及一道,父皇加璽封存的遺詔——
信上所言,與昔日靈雀所講述的,一般無二,十分吻合。
隻是信上除了同我揭露皇兄的真實身份之外,還留有不少愧疚言語。
父皇,他怕我吃苦,怕我丟命,他覺得他對不起我……他到死,都覺得自己對不起我。
便如他親筆所寫:
‘吾兒幼年命中曲折,為父與兒娘狠心將吾兒送入淒苦寺廟,令吾兒飽受痛楚,委屈至極。
然,痛在兒身,傷在父母心。兒走後,父母日夜思念吾兒,兒娘身子孱弱,未能得見吾兒亭亭玉立,便撒手西去,留為父一人,於世間苦苦煎熬。
兒歸宮之日,為父堅信,日後吾兒定不用再受任何苦楚,吾兒金貴,千金之軀,為父定能守護吾兒,歲歲長安。
奈何天不遂人願,恨為父不能再添兩載春秋,還吾兒一個太平盛世,護吾兒,此生無憂。
此生,為君,朕不愧萬民。為人,朕不怍天地,唯獨為父,朕虧欠娍兒……
若有朝一日,娍兒見到這封書信,必然已是被逼走投無路之境地……屆時可攜朕之遺詔,前往安南侯府,召集朕之舊臣,背水一戰。
見詔,立君。’
見詔立君……父皇原來早就算準了這一步,這封詔書內封存的名字,才是真正的大禹之主。
可當我還沒從不堪且令人窒息的真相中緩和過來時,我卻又發現,父皇的遺詔上,僅僅寫了幾段立君時的文縐言語,落了自己的名字,與帝王私印,及大禹國的國璽大印,至於原本該寫新君名字的地方,則特意空了出來……
“可憐大禹先皇的一番苦心啊,你父皇,這是將抉擇之權,交給你這位親閨女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