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大禹國·誰是野種
奴婢?
她竟是自稱奴婢……
莫非,也是宮中的人?!
我訥訥的回眸,目光聚集在了宋母那張憔悴,卻風韻猶存的精致容顏上,仔細的瞧了她良久,才猛然發現,這張臉的確有幾分似曾相識……
再往深處回想,半晌,才恍恍惚惚憶起了一些輪廓。
大抵是四五年前,母後忌日那天,母後的靈宮桃花晌裏來了名麵生的祭拜者。
那祭拜者身著朱玄色女官服飾,衣角袖口間俱繡著大片大片翻飛的桃花,心口處一隻深藍色的鸞鳥振翅欲飛,腰間係著尊貴的金如意綬帶,腳踩墨色祥雲長靴,手裏還拿著一枚精致小巧的玉笏板。
細眉上挑,丹鳳雙目,眼尾繪著嫣紅的鸞尾花,高鼻朱唇,頗有高官氣勢。
頭戴簪花官帽,官袍上垂著的金色虎口鈴鐺一步一響,叮叮當當,過耳留聲。
“下官見過帝女。”
“這位女官大人呐,是昭誠皇後娘娘身畔的紅若大人,娘娘還活著的時候,她可是娘娘案前的大紅人!彼時她掌管後宮所有宮女女官,乃是桃花流水宮的一把手,可謂風光無限的很呐!隻是,後來娘娘仙逝了,她便也主動向陛下請辭,離宮回老家成婚生子了。
咱們陛下念及紅若大人曾與先皇後主仆情深,情同姐妹,遂特下了恩旨,允紅若女官離宮不辭官,帶官銜榮歸故裏,且每年先皇後忌日,紅若大人都可以返回宮中祭拜先皇後,許她進出皇宮自由。
最開始那幾年,紅若大人是每年都回來祭拜先皇後的,後來,好似是在宮外成婚生子了,就隔了好幾年才再回桃花晌與娘娘聊天,許是在宮外有了家庭了,行動便不抵以前自由了,所以近幾年紅若女官回宮的次數極少,便似去年娘娘忌日,紅若女官便未曾出現,今年娘娘忌日,紅若女官也隻是先去勤政殿謁見了陛下,隨後在桃花晌陪了娘娘大半日,日暮時分就離宮了。
以前,紅若大人都是要在桃花流水宮的舊日寢殿裏多留上兩日才走。今年走的這樣急,約莫是家中孩子等不得了吧!
對了,還有樁更奇怪的事情呢!陛下早前幾年下了諭令,不許後宮中任何人將紅若大人在皇宮中出現過的消息泄露出去。早前認識紅若大人的那些宮女,要麽是被調去了陛下的寢宮侍奉,要麽是打發出皇城了,如今宮中侍奉的宮女們多是新人了,新來的宮女們都隻曉得桃花晌隔幾年就要來一名脾氣古怪的女官大人為皇後娘娘上香,卻無一人知曉她的真實身份……
奴婢若不是一早就在陛下身畔侍奉,後來又被陛下指派去了春帝宮侍奉殿下,奴婢肯定也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若究其身份,這位紅若大人還真有另一重身份!她是朝中賀大將軍的庶妹!賀家老夫人年輕的時候可是個頂有手段的女人,自家夫君養在庭院裏的那些小妾,沒一個不被她管教的服服帖帖,禮數周全。賀家老夫人一輩子隻有賀大將軍一個兒子,賀家那些姨娘們也都子嗣稀薄,早年賀家倒是有幾個小輩男丁,但皆是沒長成人便夭折了。
賀家隻有紅若大人一個女兒,但也偏偏是這個女兒最後活了下來,還進了宮,當上了女官。可是,奴婢還聽說,紅若女官與哥哥賀大將軍的關係特別不好,賀大將軍曾經在皇宮與紅若女官碰麵,兩人爭執間,賀大將軍還拔了劍,差些就將紅若女官一劍封喉了。還好彼時皇後娘娘出現的及時,這才嗬斥退了賀將軍……”
紅若,賀紅若。
她就是當初我在桃花晌遇見的那名女官!
我擰眉不可思議道:“你是桃花流水宮的紅若大人?”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粗布藍裙,荊釵布衣,頭發淩亂,容顏早已失了往日的光華,哪裏還有深宮高高在上的掌事女官半分氣質……分明,就是一與眾不同些、稍稍識幾個大字,讀了幾本好書的鄉下婦人……
甫一見她,真的很難將她與宮中女官的身份聯係到一起……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宋連竟然是你的兒子……”
宋母撫著自家兒子的名字,淒苦的笑出了聲:“紅若,紅若。這個名字,我已經很久都沒用過了……我現在叫依依,羅依依……”
“紅若……”我於心不忍的喚著她,欲言又止。
她靠在矮小的墓牌上,闔目狂笑了兩聲,方自言自語的道:“殿下想知道的事,奴婢不敢有所隱瞞。宋連並非是宋大哥的孩子,他是、他是葛行舟那個混蛋的兒子!”
“什麽?!”我驚得陡然渾身一個激靈,出乎意料的慌張追問:“他怎麽會是葛行舟的兒子,知府的兒子,怎麽會流落到普通人家?葛行舟……他自己曉得這件事麽?”
宋母悲痛欲絕的搖了搖頭,牽強的扯了扯唇角,嗓音沙啞道:“事情,還要從先皇後仙逝時說起——
那會子,我送先皇後的靈柩棺槨入了皇陵以後,就同先皇辭了官,回了江都……我與葛行舟,本是兒時相戀,青梅竹馬。在本該結親定下終身大事的年歲裏,他毅然選擇了仕途,選擇了先立業。而我,也在他邁入仕途的第二年,考進了皇宮,當上了宮廷女官。
彼時啊,風華正好,青春正盛,我總想著有朝一日,他能騎著高頭大馬,風風光光的用八抬大轎將我娶回家……我就在宮中等啊,等啊,一直等啊。
好不容易等到他升任江都知府,我以為,他會去同陛下求娶我的,可沒想到,我終究隻等來了他娶了別家姑娘為妻的消息……
一入宮門深似海,宮廷女官也並非是想當就當,想走就走的。我深受打擊的在皇宮中又熬過了許多個年頭,這些年頭裏,他還同往常一樣,偶爾給我寄一封書信詢問我的近況,隻是信上從未提及他的妻女半字。
我沒再給他回過信,他許是也曉得,我在同他生氣,是以後來送進皇宮的信件裏,從未有過讓我回信的要求。
直到先皇後仙逝,我得聖恩帶官回鄉,才又一次見到了他。
那回,我沒有把持住,便同他有了夫妻之實。
我深知他已有妻女,家庭圓滿,若自己再插足,便真就淪為了人人喊打的第三者。
故,我懷著兩個月的身孕又重回了京城,回到了賀家。
但不久我又發現,我哥哥賀紅雲居心不良,暗中使手段設計朝中忠良,意圖手攬大權與趙丞相那一派官員們奪權,其做下的事殘暴不仁,傷天害理,我委實不敢與他狼狽為奸,沆瀣一氣,便在與他爭吵了一通後,冒死逃出了賀家,回到了江都……
來了江都以後,我遇見了宋大哥,宋大哥人很好,為了照顧我們母子,他委屈自己娶了我這個破鞋髒女人,還替那混蛋葛行舟養了好幾年的兒子……我本想就這樣平平靜靜的與宋大哥一家三口過完這輩子,可沒想到,葛行舟那個混蛋竟然與我大哥勾結,意圖造新帝的反,逼新帝退位……”
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完這番話後,她含淚望向我,苦笑道:“他到底是遭了報應,隻是這報應,都報應到了他的親生兒子身上!小連是他害死的,是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兒子,是他!別放過他,別放過他!咳咳——”
話說完,她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我凝眸看著她聲淚俱下的悲苦神情,哽了哽,蹲下身去安慰她:“葛行舟做的那些混賬事,用不了多久,我便會給百姓們一個交代。宋連的命,我會替你,去向他討的……”
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我心酸道:“人死不能複生,紅若大人,節哀。”
她卻依舊含淚傻笑,癱坐在宋連的墳前,無助低吟道:“那皇位,究竟有什麽好,怎就人人都想去爭,想去搶,想去占有呢……先皇與先皇後,都是因為那把龍椅而喪命,上羽家的代代君王,有哪一個,真正逃得過別人的算計了。他們鬥不過趙丞相,鬥不過新皇的,他們這樣做,隻會將更多無辜的人牽連進去,害他們喪命!”
“紅若大人……你是說,在葛行舟背後指使他的人,是你兄長,賀大將軍?”我佯作語氣平和的淡淡追問。
她睜開哭的紅腫的一雙剪水清眸,眼神怪異的看著我,靜半晌,突然發笑:“哈哈哈哈——帝女啊,你可真傻。這個答案,你兄長皇帝陛下,他早就一清二楚了!要不是賀紅雲他遲遲不肯動手,新皇苦於沒有證據,葛行舟,賀紅雲他們早就被拉上斷頭台,千刀萬剮了!”
我咬住唇角思量片刻:“皇家,待賀家不薄。”
“權力之下,皇家給予的那些小恩小惠,根本不值一提。隻有弱者才會做承恩者,真正的強者,都是施恩於人的。我哥曾說過,寧做那丟骨頭逗狗的人,不做那狗嘴奪食的犬。先皇在時,我賀家便不安分,更何況如今先皇已然不在了,皇家子嗣血緣不正,帝王無德,若不趁此機會起事,更待何時……”
“皇家子嗣血緣不正,帝王無德?”我越聽越糊塗了,不悅的冷聲質問她:“胡說!我哥哥如何就帝王無德了?什麽叫做皇家子嗣血緣不正?你是在暗指何人不是皇室血脈?你是在說,何人是雜種?”
她麵無懼色的用餘光瞥了我一眼,靠在小宋連的墓牌上,猶如一隻抽了絲的木偶,羸弱無力的蒼白發笑:“殿下,無風不起浪的道理,你可懂?先皇殯天前,下官曾入宮見過先皇……先皇之死,殿下難道真就一點懷疑都沒有麽?”
先皇之死……
我果斷道:“我父皇是病死的,這一點,我與皇兄都十分確定!”不太明白她此話究竟是何深意,但事關父皇,我還是忍不住的想多問兩句:“紅若,你到底想說什麽?難道……你發現了父皇之死,有什麽可疑的地方?”
她趴在那半截木碑上歎了又歎,蓬頭垢麵,倍顯蒼老,“父母愛護子女之心,果真,隻有在自己親身體會了以後,才能明白他們有多麽用心良苦……”
忽有風起,揚的滿地冥紙漫天翻飛,飄揚似雪。
“殿下,先皇不是病死的。他隻是太放心不下你才……”婦人微微垂首,眼角隱隱有血淚湧了出來。
似在有心隱瞞些什麽,她踟躕了良久,方再沙啞道:“殿下若想知道答案,便去找安南侯吧。還有,殿下切記,要提防陛下……”
“你讓我提防我皇兄?”我下意識的抗拒道:“為何!我為何要提防我皇兄?你到底有什麽話不願說出口?”
布衣婦人抬袖輕輕抹去眼角的血色,用盡全力的扯了扯唇角,向我最後輕展一笑:“話已至此,再無他言。或許便如先皇所說,殿下不知,才是唯一的解局之法。殿下……你要好好活著,大禹皇家,便靠你了……”
“你、”我還想再問下去,那紅若女官卻抬袖拂了拂,直接對我下了逐客令:“變天了,殿下,該回去添衣物了。”
我一頓,堵在嗓門眼裏的那些話陡然沒了再吐出口的機會了……
昂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
是啊,這天的確要變了……
——
“自入江都以來,臣等日以繼夜的調查江都知府貪汙賑災銀之事,如今,總算是有了不小的收獲。臨熙縣隔壁的硯石縣縣令已經被我等捉拿歸案了,這硯石縣縣令曾與江都知府狼狽為奸,共同做了這假賬,經臣等嚴刑逼供,終於在昨夜,撬開了他的嘴。”
“被貪汙的那些賑災銀,有七成都被運送到京城去了,硯石縣縣令並不知曉與江都知府暗中聯絡的那個人是誰,隻知道,他是位朝廷大官,官居三品之上,即便是在京城,也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就連陛下平日見他,都得禮讓三分。”
“剩下三成賑災銀,有一大半被知府占為己有了,還有一小半,被知府手下的那幾個親信縣令給抓進了腰包。現在可以確定的是,賑災銀的每一筆去向,都已經被老臣等查清楚了,經核查,一文不漏。”
“江都知府貪汙賑災銀的事情,莫縣令倒是早就意識到了。正是因為莫縣令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汙,所以江都知府才惱羞成怒的繳了他的官印,將他停職查辦。奏請朝廷罷免莫縣令的折子如今還在葛行舟的府邸書房內壓著呢!若非是見帝女殿下頗為欣賞莫縣令,這葛行舟說不準早就將那份奏折送到殿下的眼前了……”
“然即便照眼下的證據來看,莫縣令的確幹幹淨淨,並未與他們同流合汙,賑災銀一事,與他沒沾上半點關係,可依國法來講,莫縣令卻是犯了一條知情不報的罪過。莫三白早就察覺到了賑災銀一事有蹊蹺,卻並未在臣等與殿下剛到臨熙城時便向咱們檢舉葛行舟,縱使後來莫縣令也為咱們暗中調查葛行舟與賑災銀去向出了不少力,可,錯了就是錯了,這樣做,僅僅隻能將功抵過。”
“知情不報的過抵了,賑災不力的過,卻是沒得抵。若這樣簡簡單單的就放過了莫三白,恐會引來百姓非議。莫大人再怎麽說,也是臨熙城的縣令,如今整個江都因雨災死人最多的地方,便是臨熙了,按舊年處理這種事的前例來看,江都知府、臨熙城縣令救災不力,理應……革職查辦。”
“早兩刻大統領過來回話了,道是城中流言已經控製住了,如殿下所想,流言的確是出自府衙。負責散布流言的那五個人,乃是葛行舟私宅裏的家丁。葛行舟通過師爺的手,給了那五個家丁一人十兩黃金,讓他們散布完流言,便帶著黃金趕緊離開臨熙城,永遠也不要再回來了。
隻不過,幸好殿下當機立斷,當即便遣了大統領與蓮統領帶人前去追查這件事,當天將城中百姓挨個盤問,當天晚上便有了結果,沒等那些人從城門側邊的狗洞爬出去逃了,蓮統領與大統領便將人給五花大綁的給擒住了。一番用刑後,五人皆是道出了真相,對葛行舟命他們散布流言一事供認不諱,在口供上簽了字畫了押,如今那五人已經被蓮統領轉移到了安全地方,蓮統領親自看管著他們,保護他們。
如此說來,貪汙賑災銀,散布陛下的不實流言,還心存謀逆,救災不力,這些罪狀加起來,他便是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又豈是區區革職查辦便能了的!”
“尚書大人所言對極了!侯大人身畔的硯北小大人也將瘟疫的源頭給摸索到了,是個從東邊過來的病孩子,與其母親路過江都的時候,死在了臨縣,臨縣縣令本是要將孩子的屍骨焚燒處置的,可葛行舟卻派人取了那孩子的衣物,給了綠蔭橋頭一姓宋人家的孩子穿,也便是這一穿,穿出了毛病。
聽說那頭一個染病的孩子,前日已經下葬了,他母親向莫大人千求萬求,才求得莫大人出麵阻止城中百姓強行要將孩子的屍骨焚了,保了那孩子一個全屍。孩子下棺之前,孩子的母親特意用艾草給孩子熏了衣物,清洗了身子,確認孩子的屍身上不會有髒東西後,才將孩子封棺下葬的。”
“可憐啊,可憐那孩子才八九歲大!可憐那宋家寡母,以後可怎麽活啊!”
宋家,宋連……
我端著茶盞猛然一頓,昂頭看向兩位滔滔不絕的欽差大人,不敢相信的重複問了一遍:“你說什麽?橋頭姓宋的孩子?可是,叫宋連?”
何大人著急接上:“正是!就是這個名字,他爹生前是賣豆腐的。”
宋連……
宋連竟然是第一個染病的孩子。
我心底一陣發涼,蹙眉怒從心生的噌的一下站起來,揚手便一把將手裏的茶盞給擲在了地上:“混賬!”
杯盞啪的一聲落地,摔碎成了無數瓣。
兩位欽差大人一怔,驚得陡然失聲,麵麵相覷。
我在兩位欽差大人麵前踱步惱怒道:“葛行舟啊葛行舟,你可真是喪盡天良!連自己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那可是你的親兒子啊!紅若許是做夢也想不到,害她失去兒子的,竟然是孩子的親生父親!”
“親生父親?”尚書大人花白的眉頭一挑,亦是被震驚到了,與何侍郎相視良久,才慢慢理清了這件事的頭緒,捋著胡子唉聲歎氣:“造孽啊,造孽!”
何大人深吸一口氣,言歸正傳:“所以,殿下以為,咱們何時對葛行舟那個老東西下手為好?證據咱們都已經收羅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可以收網了。”
我攥緊雙手,努力平複了心情,壓著心頭怒意,顧全大局的發話道:“再過三日,待本宮法陣大成,江都雨退,你我再騰出空,好好收拾這個喪盡天良的王八蛋!”
劉尚書點頭讚同:“也好,臣也覺得,擇在江都雨勢消退,水災徹底過去後,再下手處置這些麻煩事比較好。”
何大人想了想,又猶豫著問道:“那,莫三白的事……該如何處置,還請殿下示下。”
“莫縣令雖有救災不力之過,但天災人禍,本就不可控,莫縣令凡人之軀如何左右天災之力。況且自天災興起時,莫縣令便一直都同百姓們在一起,一時一刻,都不曾拋棄過臨熙城的百姓。臨熙城民心穩定,他居頭功。他已盡全力來應對這場雨災了,本宮以為,此時若是再懲罰莫縣令,革了莫縣令的職,反而會寒了百姓的心,寒了真正為朝廷辦事,忠心於皇帝的忠臣之心。”
“那殿下的意思是,不做懲處?”
我一拂廣袖冷靜道:“對,不但不做懲處,還要獎賞莫縣令。莫縣令是個深受百姓愛戴的好官,為人也算正直公正,遇事冷靜,待人柔和……便讓莫縣令,接替葛行舟的知府一職吧!”
劉尚書與何大人安靜的斟酌一陣,雙雙點頭,扣袖一禮,讚同道:“殿下所言,甚對!”
“隻是殿下,官員升遷,須得陛下應允……”
我從袖中掏出了一枚小小的印璽,隨手拋給了劉尚書:“需要擬的文書,擬完自己蓋上吧!”
劉尚書接住了那枚小巧的印璽,一頭霧水的帶著疑問,將那枚印璽翻過來細瞧:“這是什麽?”
“玉、玉璽!”
“陛下竟然把帝王璽印交給了殿下,陛下這也,太信任殿下了些!”
兩位大人的震驚言語在耳邊歎息不絕。
我負手轉身看正堂前的那幅百鳥朝鳳圖,一時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啊,我哥的確很信任我,玉璽這物件,他平日裏都是扔給我,許我當破石頭玩的。
我哥對我好,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可,紅若女官為什麽還要叮囑我提防皇兄呢……
我父皇的死,難道,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內情?
原本那些話,我應當做無稽之談隨耳一聽便忘懷的……可,直覺卻又告訴我,這事情,絕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皇家子嗣血緣不正,莫非,她的意思是,我不是父皇親生的女兒?
不該啊!
……
與兩位欽差大人見過麵,商榷完了下一步的計劃後,我便又來到了三哥所在的紫藤花小涼亭裏,無聊的捧臉看他畫畫。
偶爾抬頭看亭外,正見到花藜在領著一臉蒼白,精神豔豔的小蝴蝶撐傘於雨中散步……
我原本想出麵阻止一番的,可瞧見小蝴蝶那丫頭撒腳丫子穿梭於薔薇花圃的興奮模樣,我又突然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孩子的時日已經不多了,最後這幾日,便讓她如何快樂,如何來吧。
總不能,讓她這一世的生命裏,全都是痛苦與艱難。
還是得有點甜,有點快樂可回味才好。
“花藜姐姐,薔薇花好漂亮!我想摘一朵別在頭發上……”
“摘摘摘!撿大的摘!”
“可七嬸子說,亂折別人家的花,不好……”
“你這能叫別人家的花?蝶兒妹妹你要記住了,這個客棧現在已經被我們包下來了!我們花了一大筆銀子包下這個客棧,那在我們住這兒的時候,這裏的一切,就都屬於我們,屬於殿下,你現在是我們所有人的小妹妹,你是我們的自家人,所以你要摘的這些花,都是你自個兒家的花,自家的花,不就是留給自己摘的?沒什麽不好!你想要哪朵?我給你摘,摘完我去給你梳頭,給你換新衣服穿吧!”
“好呀好呀,我想要黃色旁邊的那朵粉色花!”
“我多摘幾朵,回去給你做花鈿。”
“花鈿是什麽?”
“嗯……是我們宮中的一種妝麵,用花瓣碾出來的花汁在眉心畫一朵小花,或者直接在額上貼花瓣……總之貼出來很好看的!”
“那我想試試……”
“走走走,我這就帶你去試試!”
看著五色薔薇花海另一頭的兩抹歡脫身影,我扶額發起了呆。
江郎中說,他們使盡畢生絕學,也隻能做到這份上了……
燒是壓了下去,疼痛感也為她減輕了些,可,她的情況已經差到不能再差了。
這幾日突然精神好,極有可能便是日薄西山時的回光返照……
看似症狀緩解了許多,實際上,是在同我們打招呼,在同我們告別。
想到此處,我的心底便酸溜溜的一陣痛。
三哥見我趴在長凳欄杆上悶悶不樂,便撂了描畫塗景的粗畫筆,緩步來到了我的身後陪我坐下。
“還在想小蝴蝶的事?人生多離別,不如珍惜眼下。”
“珍惜眼下?”我利落的從欄杆上爬了起來,坐直身子,扭頭回眸看他:“三哥說的對,是該珍惜眼下……明日我帶她出門走走,給她折騰點好玩的東西,讓她、在有力氣玩的時候,好好玩一通……下輩子,做個開心的姑娘。”
三哥輕頷首:“嗯,這樣想,便對了。”
我扭過身子麵向他而坐,懨懨的往他腿上一伏,不顧形象的趴在他膝上,與他親近道:“三哥,我有困惑。”
他抬起五指修長的大手,溫柔的撫摸我腦袋,淺淺問:“什麽困惑?說來聽聽。”
我趴在他身上闔目頹然道:“昨日我去送宋連,見到了宋連的母親,然後你猜怎麽著?”
“如何?”
我道:“他母親竟然是宮中人,還是曾經侍奉過我娘的女官,名字叫賀紅若。”
他手上撫我發髻的力度溫柔不減:“還有呢?”
“還有就是一些朝堂的波譎雲詭,這些三哥不必知道,免得徒增心中煩惱……還有便是,宋連其實是紅若大人與葛行舟的私生子……這一點,容後我再給你詳說。讓我困惑的是,她提起了我父皇的死因,她暗示我,父皇之死有隱情,可她卻又不願意同我明說,不願意告訴我那隱情,究竟是什麽事,她隻告訴我,若我想知道答案,就去找安南侯。”
撫在發上的手一頓,他的低沉嗓音隨後響起:“安南侯?為何要你去找安南侯?安南侯,他知道答案麽?”
我搖頭:“我不知道……連三哥你都不曉得安南侯知不知道答案,我又沒見過安南侯,沒和他說過話,如何知道……不過,我挺好奇的,我父皇駕崩那會子,安南侯還遠在千裏之外呢。我父皇的病情起初都是瞞著朝中大臣的,僅有咱們宮中人曉得父皇身體的真實狀況,我父皇的死有什麽隱情,答案怎會在安南侯那裏?”
想了想,我道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難不成是我父皇的死,與安南侯粘上關係了?!是安南侯在蓄意弑君?”
身畔人驀然一僵。
不等他啟唇發表言論,我便又自個兒推翻了這個猜測:“不!不對!安南侯可是人人稱讚的好侯爺,我父皇病重的那會子,安南侯在潁州訓兵馬呢……就算他爪子再長,也不可能人在潁州,不動聲色的就把京城的事給辦了,再說弑君這種事,也須得耗費不少精力,精心謀劃的,安南侯是一介武夫,若真像賀紅雲那樣有耐心的籌劃這種事,以他的本事,恐怕早就把我父皇給扯下皇位了,就算是最後沒成功,大禹國的江山也得動上一動……
而且,我父皇死了對他也沒什麽好處啊,我父皇駕崩前還留下了聖旨,令安南侯進京輔佐我皇兄,可見父皇一直都很器重安南侯。安南侯,他沒必要弑君……那,紅若大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安靜聽我道完了這些憑空猜測,緩了緩,輕輕說:“是什麽意思,等你回京了,親自問問他,不就是了。”
我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問自然是要問的,我的確想知道,父皇的死到底有沒有隱情……”
乖乖往他懷中縮了縮,我接著道:“她還說,皇家後嗣血統不正。”突然激動,我睜開眼睛抓住了三哥膝上衣物不放:“三哥,她的意思不會是說,我不是我娘親生的吧!呃,也有可能是,單純的不是我爹親生的……我不會是野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