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大禹國·狼子野心
是蝴蝶兒在叫!
我拔腿便要衝進去,可三哥卻及時撈住了我的胳膊阻攔下了我:“辰兒,別靠近她,為兄去照顧她。把她交給為兄就是。”
“不行!”我一口反駁,認真與三哥解釋道:“我會仙術,自幼又被師父與二師父灌了不少神仙丹藥,我的身子如今很硬朗,輕易不會沾染上什麽病氣的。倒是三哥你,你進去被傳染上的風險比我進去要大,所以三哥你還是在外麵等著我,讓我進去照顧蝴蝶兒比較好!”
他沉下聲當即否決:“不可!你一個人進去,我不放心。”
我著急道:“可、蝴蝶兒終究是個小丫頭,你一大男人進去照顧,難免會有不方便的地方。三哥,你別猶豫了,讓我進去吧!讓我進去,我至少可以安心些!留我在外麵,我會坐立難安的,那樣比讓我患病還煎熬!”
三哥抓著我的手臂擰眉凝望了我一陣,最終還是被我的話給說動了,選擇放開我的手,允我去見小蝴蝶,“好,我陪你進去。”
陪我……
我僵住。
——
盈滿艾草氣息的房間內處處都滲著憋人的難聞味,三哥合上房門,接著去打開了兩扇軒窗透風。
涼意襲進內室,撩的紗幔微微起伏。
雨打枝葉的聲音入耳漸清晰,少時,原本滴滴答答的小雨聲便化為了稀裏嘩啦的傾盆大雨聲——
房內燃上了一火盆的木炭,以供染病的小蝴蝶取暖。
那位郎中先前所言的極對,染上此瘟疫的孩子會多夢盜汗,眼下小蝴蝶便是這個症狀,滿額頭的冷汗淋漓,怎麽給她擦,都擦不盡……
夢中囈語久久未停,像是在同什麽人說話,又像是被燒糊塗了,腦子混亂了,單純的在胡言亂語:
“宋連哥,宋連哥!大人你饒了宋連哥吧,三生再也不敢忤逆大人了!”
“讓我去替宋連哥死吧,三生熬不下去了……”
“閻君陛下,陛下,救救宋連哥,三生情願一生一世化石留在此處,永不為人!”
手裏的茶盞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我詫異昂頭看床上昏迷著的小丫頭,滿心驚起層層漣漪:“閻君陛下,閻君……三生?”
是地府閻君麽?這孩子究竟是何人!
茶盞是三哥替我拾起來的,青瓷盞重新放回了桌子上,三哥伸手攥住了我的指尖,輕描淡寫的道了句:“人在生病時,會做些天馬行空的怪夢,這孩子病的不清,出現神魔妖鬼的幻覺亦是情理之中。聽老一輩的說,夢見閻君,乃是大吉之兆。”
“大吉之兆……是啊,黑無常索命,白無常生財,判官大人執筆記善惡,閻君庇佑,長命百歲。的確是大吉之兆。”我也緊緊握住了三哥的手,俯身坐在了蝴蝶兒的床側,凝聲祈禱道:“小蝴蝶一定能平安度過這一劫的,對麽,三哥。她一定會長命百歲,一定能好好活著……”
三哥攏我入懷,大手撫著我的腦袋,輕輕安慰我:“是,辰兒,這世間萬物,都會如你所願的。”
“三哥。”我依賴的往他懷中蹭了蹭。
突然想到,若是日後真與三哥分離了,沒有三哥的那段時日裏,我的生活應該會過的很乏味吧!
……
在小蝴蝶的床前守了整整大半日,午夜夢回時分,我突然感覺到攥在手心裏的那隻小手動彈了一下。
猛地睜開眼睛,我從床欄前撐起了身子,坐直了脊背,回頭一看,躺在床上的小丫頭此刻已然清醒了,像是有心不願驚醒我,便一直乖乖睡在床上沉默不做聲,直至我醒來看望她時,她眼底才微微有了漣漪波動。
“公主姐姐……”她雙眼通紅的吊著氣喚我。
我靠過去,為她提了提被子,瞧著她的憔悴容顏,心疼道:“醒了?想吃些什麽,喝些什麽嗎?我讓人在廚房溫著小米粥,你想不想嚐嚐,喝一點墊墊肚子?”
小丫頭突然眼裏湧出了斑駁的淚花子,眼尾殷紅的癟嘴搖了搖頭,因顧及到三哥還在不遠處的書桌前扶額小憩,便刻意將稚嫩嗓音放的很輕很輕,小心翼翼的與我道:“我不想吃東西,肚子難受,吃了會吐。”
我伏過去,趴在她的身畔,將她攏進懷中,用手緩緩的給她拍著肩膀,耐心柔和道:“那,想不想喝點水?”
她還是搖頭:“我不渴,就是身上好疼,又疼又麻。”攜著哭腔委屈朝我訴苦:“公主姐姐,我背上好濕,好疼,我還有些熱,渾身都難受。”
我咬住唇,疼惜的將她再往懷中攏了些:“不怕不怕,蝶兒乖,忍一忍。姐姐早前已經給蝶兒背上的東西上過藥了,郎中說,蝶兒在家安心休養個四五日,蝶兒的病就會好了,蝶兒就又能活蹦亂跳了。”
小丫頭蒼涼了嗓音:“真的麽?”
我將頭埋在她的肩上,藏住眼底的濕潤,故作輕鬆:“當然是真的,公主姐姐是公主,公主都是說話算話,一言九鼎,從來都不騙人的。”
將她的肩膀攥的很緊很緊,我試圖給她添幾分信心:“蝶兒,你要相信姐姐,相信姐姐會帶你回京城,相信姐姐會帶你回皇宮,回春帝宮,屆時姐姐還要教你習字讀書呢,等蝶兒長大一些了,姐姐就給蝶兒擇一個文武雙全的小郎君,以郡主之儀仗,送蝶兒風風光光的出嫁。所以蝶兒,你要堅強一點,隻要把這一關熬過去了,你想要什麽,姐姐就會給你什麽。蝶兒,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未來,會有姐姐陪著你一起走下去的。”
小丫頭嗓中一哽,鼻頭猛地一抽,哭腔愈發濃重了:“可姐姐,蝶兒聽那些老爺爺們說,蝶兒染的是瘟疫,瘟疫,是好不了的……姐姐,你離蝶兒遠一點,蝶兒髒,蝶兒有病,蝶兒會把病傳染給公主姐姐的……”
她突然掙紮了起來。
我趕緊抱住她消瘦的小身子,字字堅定道:“誰說的!蝶兒隻是出疹子而已,哪裏是什麽瘟疫!蝶兒,姐姐不怕染病,姐姐身子很好,姐姐不能留蝶兒一個人在這個空蕩蕩的地方,姐姐曉得,蝶兒一個人會害怕。”
吸了吸鼻子,我保持平靜的溫言細語哄著她:“蝶兒別怕,姐姐會讓人治好你的!臨熙的郎中醫術不精,還有京城的太醫呢,等回了京城就好了……”
“姐姐……”
我悶在她的肩上心酸的加重了呼吸:“姐姐小時候生病,姐姐的師父就是這樣抱著姐姐,陪著姐姐的,師父說,被運氣好的人抱一抱,病痛很快就會消失了。姐姐這幾年來一直都運氣極好,多抱抱我們的蝶兒,蝶兒肯定能好起來的。”
“姐姐。”她用盡力氣的咧嘴向我扯出一笑,稚嫩嗓音喑啞無比,“真好呢……這個懷抱,真溫暖。蝶兒從小到大,都沒有感受過這樣溫暖的氣息……姐姐懷中真香,蝶兒也有姐姐了。以前從沒有人在蝶兒生病的時候,這樣守著蝶兒……姐姐,蝶兒好希望,公主姐姐是蝶兒的親姐姐……蝶兒沒有爹娘,蝶兒,隻有姐姐了。”
我闔目掩住了眼底的潮濕,“蝶兒,我就是你的親姐姐啊。隻要你願意,你就可以有姐姐,還可以有哥哥。快快好起來吧,我和三哥,都在擔心著你呢!”
她卻一陣鬆氣咯咯輕笑:“蝶兒好不了了……姐姐,當初七嬸子騙了你,我也騙了你。”
我摟緊她嬌小的身子,閉目不言。
小丫頭氣若懸絲的緩緩道:“當初夫人他們離開臨熙城時,把我鎖在了府邸裏,鎖在了柴房裏。是七嬸子翻牆進去,將我從府宅中帶出來的……七嬸子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那天她曉得姐姐去了,就讓蝶兒去找姐姐說話,她說,隻要蝶兒乖乖討姐姐開心,蝶兒就能逃出夫人的魔爪,隻要姐姐願意帶蝶兒進宮做宮女,夫人她們就再也不敢欺負我了。姐姐,七嬸子以前沒有凶過我,也沒有罵過我,七嬸子為了收留我,總被她男人打罵……她那天,那樣說,也隻是為了讓公主姐姐帶我走。姐姐,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該騙你,不該利用你的……”
我沉沉歎了口氣,用她的肩頭衣衫抹眼淚,低聲淡淡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關心一個人的眼神,又怎會藏得住呢。蝶兒小小年紀,如何談得上利用一詞呢?是我心甘情願要將蝶兒帶在身邊的,蝶兒乖巧懂事,姐姐很喜歡。侯哥哥也很喜歡,等回了皇宮,皇帝哥哥肯定也會喜歡蝶兒的……蝶兒,撐下去,以前你沒有親人,現在你有了。你有我和三哥,我和三哥會保護好你的……撐下來,就當是為了我們,可好?”
她倏然小聲抽泣:“可是、可是姐姐,蝶兒好疼,真的好疼……蝶兒骨頭疼,皮肉也疼,蝶兒心口也好疼——”
話至最後,她倏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蝶兒。”我憋不住的亦是灑下了兩滴腥鹹的淚水,抱住她的身子將她從床上攬起來,趕忙衝著門外守夜的暗衛高聲吩咐道:“來人啊,快去請郎中來!”
“遵令!”
房門被小花藜與蓮枝破開。
“殿下!”
早便清醒假寐的三哥也緩步來到了小蝴蝶的床前,見我抱著小蝴蝶不肯撒手,亦是心疼的將修長玉手搭在了我肩上,“辰兒……”
小丫頭在我懷中又哭又鬧,似是被病痛折磨的崩潰了,指尖緊緊扣著我的肩膀,發瘋了一般嚎啕大叫:“疼、疼!姐姐,我好疼,好難受……”
我無能為力的咬唇,沒有辦法的隻能摟緊她,不停安慰她:“姐姐在,姐姐在呢。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郎中一會兒就來了……撐一撐,會好的,蝶兒聽話,一定會好的!”
“姐姐,我活不成了,去救宋連哥哥,求你,姐——”
“宋連哥哥?”我擰眉,不解的低低問:“宋連是誰?”
小丫頭抽泣著含糊回答:“就是,上次在外麵同你說話的小男孩,他娘親,要他給姐姐帶了話,他娘親說,縣令哥哥是個好人……他就是宋連哥哥,他是宋連哥啊,他比我染病早,比我早發燒,姐姐,你救他,救他啊!”
“他娘親說,縣令是個好人……”上次在安置點,給他娘親傳話的小男孩,原來就是小蝴蝶口中的宋連哥哥……對了,上次他在安置點撈袖子給我看的時候,他身上的紅疹子確實比小蝴蝶的還嚴重!說不準小蝴蝶身上的紅疹子,就是被他傳染的……小蝴蝶如今發病發的這麽猛,宋連那邊肯定的狀況肯定也不太好,這孩子與那小人精感情這般好,若是那小人精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不行,還是得讓人立馬去看看。
“蓮枝,快!命人去一個名叫宋連的孩子家裏查看一下情況,看看那孩子現在的病情如何了,趕緊去!看完了立馬回來稟報我!”我幾乎是用吼著的同蓮枝下命令。
蓮枝倒也不多問,立時便領命去尋人辦這件事了。
“宋連哥哥,不要走,不要走……”
“宋連哥!”
小丫頭又伏在我懷中說起了胡話,此情此景,我看在眼裏卻是疼在心裏……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生離死別的關頭上,誰又能忍得下心,平平靜靜的送一個人離開呢……
一刻鍾後,郎中們帶著出診的藥箱形色匆忙的趕了過來。
同我們揖手行完禮後,便一步都不敢耽誤的拿出隨身的銀針,快步走過來打算為小丫頭針灸——
一根銀針下在了小丫頭的後心,小丫頭頓時哭的更厲害了。
“疼,疼……姐姐,我要宋連哥,我要宋連哥……”
我箍緊了她的腰身不許她胡亂掙紮,好方便郎中們施針。
心痛的低低安慰:“好了蝶兒,乖一些,姐姐已經派人去看了,宋連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
“宋連?”
我話音剛落,一年輕些、還沒長胡子的小郎中便驚訝的接上了話。
我一頓,忙抬頭,端著皇家帝女的架子威嚴問他:“你認識?”
小郎中手執銀針僵在了小蝴蝶的床尾,麵色認真的再詢問了我一句:“你說的,可是綠蔭橋頭,賣豆腐的宋大哥家的遺腹子,小宋連?”
臨熙城的百姓家庭狀況我一外地人如何能摸得清楚,他這麽一形容,反而令我聽的雲裏霧裏,一頭霧水。
大抵是看出了我有點迷茫摸不清頭緒,小郎中在後麵又添了句:“宋大哥早幾年就掉水裏淹死了,如今宋連家除了他,隻剩下了一個寡婦娘,他娘聽說是從京城過來的,識文斷字,說話文縐縐的!那孩子平日裏也可精神了,生龍活虎的,往常最喜歡跟在縣令大人的屁股後麵轉,是個野猴子,猴精猴精的!個頭大約有這麽高……”
他伸手往自己胸口處比了比。
這麽一形容,我就全意會了!
當即點頭認定道:“是!就是他!”
小郎中沉了臉色,惆悵的長歎了一聲:“那孩子,已經沒了。”
“什麽!”陡然汗毛豎起,身子發麻,我激動的追問:“怎麽會!那孩子不是身強體壯的麽!怎麽會沒了!就算是染病,也不該這麽快就……”
後麵的話我實在說不出口了……
小郎中失落道:“是真的,草民不敢欺騙殿下,那孩子的病,就是草民給看的,那孩子是在草民的麵前走的……”
“不好,這孩子心脈斷了!”又一聲老者的驚呼,隨著一根銀針拔出後心,我懷中的小丫頭猛地身軀一震,一口鮮血浸濕了我整個後背……
鮮血淋漓不止,一汩汩從她口中嘔了出來。
“蝶兒!”我驚叫。
“快!快把殿下給扯過去,這血有病氣,快帶殿下趕緊去換衣物!閑雜人等全都退開,我們要給這孩子施針了,這孩子遭了打擊,怕是……罷了!先保住今晚再說吧!”江郎中焦急的吩咐著眾人,用眼神示意身畔的幾個中年郎中趕緊把小蝴蝶從我懷中接過去……
我被郎中們推搡著離開了小蝴蝶的床榻,花藜眼疾手快的脫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我染血的衣物上,正要扶著我退出內室,三哥卻迎了上來,一把將我帶進了懷中,打橫抱了起來……
“侯、侯大人!”聞訊將將才衝進廂房的小黑與崖魘見狀,俱是一臉驚色。崖魘撥開亂糟糟的人群,勉強擠到了三哥的跟前,琥珀眸子深深瞧了陣三哥懷中的我,隨即將目光落到了三哥的容顏上:“大人!快將帝女放下來,染了瘟疫的人之血可是有傳染病的!帝女身上有蝴蝶兒的血……萬一再過給大人……不妥!”
三哥臉色陡然一沉,眸光黯下,寒似臘月冰霜,盛氣淩人的斥責了一句:“本官抱自己的心上人,難道還怕她有什麽傳染病麽!讓開!”
一聲威儀輕喝,嚇得小黑與崖魘皆是脊背一顫。
屋內擁擠著的閑雜人自行給三哥分出一道來,三哥摟著我無力的身子,帶我疾步跨出了房門,沿著吊滿火紅燈籠的屋簷,一路送我返回自己的廂房……
進了我自己的房間後,三哥一腳將房門給踹合了上,連緊隨我們而來的花藜都被他哐當一聲給擋在門外了。
好在房中早早被花藜燃了燈,好在房間還暖和,門窗都合的緊實。
我心神未定的窩在他懷裏,直到他把我帶到了仙鶴流雲的屏風後,將我放在了一盞盈盈燭光下,我雙腳沾了地,肩上披著的衣衫被他隨手扯掉,脖子裏見了風,感受到了涼意,我才驀然回過了神,想起了自個兒此時應該做些什麽……
“三哥。”我癡癡的瞧著他那張冷肅容顏,咬住唇滿心害怕。
他將那件被血弄髒的外衣給丟進火盆子中焚了,烈火大起,照亮了他如畫俊朗的容顏,款了款袖子,他柔下目光,耐心的淺聲問我:“背上的衣物,可是都濕透了?”
我頓了半拍,才木訥的點頭:“嗯……”
他眉心微擰,斟酌片刻,方下定決心道:“辰兒……過來,我幫你脫掉身上的衣物。”
“啊、啊?”我渾然一顫,頓時腦中嗡嗡作響,亂的厲害。
他,要幫我脫、脫衣服?
不能吧……
我雖然對他有賊心,可是,我沒想過這種事,竟然得手的這麽早……
好歹也是頭一次,不、不能來的這麽著急,毫無準備吧?
“三哥我覺得,我們倆……還是該先處處,那、那種事,我現在還、還……沒準備好。”
支支吾吾的說完這些話後,三哥的臉青了。
半晌,三哥才極有耐心,極給我臉的溫和解釋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身上沾染了小蝴蝶的血,那血是汙穢,不能長留。你現在並不方便給自己解衣物,我幫你……,你身上的血,得有人幫你擦幹淨。花藜辦事,我不放心,況且花藜不曾與小蝴蝶過多接觸,今日一直都是我陪著你照顧小蝴蝶,即便有事,也是你我一起有事……給花藜留一條活路,這血,你碰得,我也碰得。他人害怕,我不怕。”
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恍然大悟,臉頰也在得知事情真相後,很誠實的灼熱了起來。
果然,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三哥也不會拋棄我。
“三哥……”我傻兮兮的瞧著他,紅了眼眶。
“嗯,乖。”他還同少時一般,溫文爾雅的抬手,用攜著暖意的指腹摩挲我眼角,拂去我眼瞼下的一滴冰涼淚水。
我委屈的吸溜了一下鼻子,衝他耍小孩子脾氣:“三哥我想抱你!”
他聞言,不禁彎了唇角:“嗯,想抱,便抱吧。”
我磨磨唧唧道:“可,我身上有血,可能會傳染……”
他主動邁近我一步,張開雙臂欲要抱我,寵溺的寬縱道:“無妨,我不怕。”
見他真打算撲過來抱我,我趕緊後退一大步躲開了他的懷抱,與他保持距離:“不行不行!現在還不能抱,我身上有血,不能拿你犯險,萬一……”哽了哽,我心底五味雜陳道:“那、還是先清洗吧,三哥……先幫我脫衣服。”
他停下步子,和煦目光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通,似看破了我的那些小心思,遂好脾氣的成全我:“也好,收拾好了,再抱也不遲。我幫你……乃是走投無路之計,隻是,這樣做了,要委屈辰兒了。”
我搓了搓有些發毛的胳膊,十分看得開:“不委屈,委屈的人應該是三哥才對,都是我連累了三哥……再說,你是三哥啊,你隻是幫我而已,又沒有讓我失去些什麽……我不介懷的。”
他眼底泛起了些許心疼色,大手揉了揉我的腦袋,無盡寵愛道:“那我讓花藜給你備熱水。”
我頷首答應:“好。”
吩咐花藜將熱水送進廂房後,他與我一同躲在了仙鶴屏風的另一側,伸出骨節分明的玉指,小心的、一層一層的為我解下了被血水弄髒的衣物……
剝至最後一層時,我開始心虛發慫了。
手一把攥住胸前的衣襟,我牙齒發顫道:“三哥……”
他停下了手上解我身側衣帶的動作。
我滿麵灼紅的抖著聲問:“你以後,會娶我的,對不對……我的身子,被你看了,我以後肯定是不能再嫁給別人了……三哥若喜歡,辰兒願意陪三哥一生一世。三哥若不喜歡……辰兒也可以重回寺廟。左右辰兒還有個帝女的身份,便是終身不嫁,也不會生活的太苦,三哥……”
沒等我話說完,他便亟於打斷道:“娶,自然會娶!我心愛的姑娘,怎會不娶。”
心弦似在無形中,被撥了一下。
我抿了抿唇,不覺輕笑出聲,昂起頭,直視前方的重重燭光,如沐春風的深呼一口氣道:“三哥,我信你。”
主動解開了自己的貼身白衣衣帶,我輕輕褪下了身上最後一層衣物……白白淨淨的半個身子上,隻餘下了一件單薄的淡紫色鳳凰銜花肚兜……
耳後的沉沉呼吸聲猛地一滯,隔了良久,才再有巾帕撩起溫熱水流的嘩嘩啦啦聲——
一股子微燙感觸及體膚,驚得我下意識脊背緊繃。
肩頭有些顫抖,他見狀,手上幫我擦拭後背汙血的動作更輕了些,溫柔了些——
適中的擦拭力度,的確比花藜那個蠢丫頭擦得舒服。
他挽袖有條不紊的清洗巾帕,再為我擦拭背上的殘留血跡,兩遍擦拭過,還特意用艾葉水再為我重新撩水清洗了一通。
一粒粒灼熱的水珠子順著脊背往下慢悠悠的滑,似有蟻蟲攀爬過體膚,有點癢。
選了張繡紫藤花的幹淨巾帕為我蘸幹了體膚上的水漬,隨後將舊物丟進火盆焚燒,用一件幾乎沒怎麽上過身的金凰玄紫鬥篷將我從頭至尾包裹的嚴嚴實實。這一係列動作的過程,進行的頗為順利,隻是偶爾,他會有些遲疑……
但好在,他不動聲色的撐下來了。
巾帕搭回銅盆的邊緣處,他理了理袖子,接著給我撈出壓在鬥篷下的如墨青絲,溫柔似春風的問道:“冷不冷?要不要先休息?”
我頓了頓,驀然回頭,轉身朝他懷中撲了去。
伸出雙臂,臉皮比城牆還厚的狠狠摟緊了他的窄腰,未著多少衣物的身體嚴絲合縫的貼著他一襲清冷的玄衣,我癟嘴小聲與他撒嬌嘀咕:“不冷,也不想睡,三哥,我隻想抱你。”
他忍俊不禁,憐愛的抬手撫我的發,嗓音清朗柔和道:“現在不怕我會占你便宜了?”
我不悅的反駁:“我什麽時候覺得三哥會占我便宜了?我隻是以為三哥……你想提前與我定親。”
他沉笑:“不會,沒給你一個風風光光的大婚之前,我不會碰你。”
我貪婪的汲取著他懷中的溫暖淺香,有意同他無理取鬧:“那若是,三哥突然改變主意,不想娶涼娍了呢?三哥,你要是一輩子不娶涼娍,豈不是一輩子都不願意碰我?你說,你是不是嫌棄我?”
“當然不是。”他挑挑眉立馬解釋:“是不想讓辰兒提心吊膽,惴惴不安罷了。既然擁有了辰兒,就要給辰兒一個解釋,就要對辰兒負責。我雖隨時都能對辰兒負責,可,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待我從北悅回京城,辰兒,我會給你一個未來,將你從那深宮大內中接出來的……”
“三哥。”我埋頭在他的懷抱裏,心裏頭,甜甜的,軟軟的。“我等你。”
“嗯。”
“三哥。”
“怎麽?”
“我擔心蝶兒,宋連沒了,我怕蝶兒撐不下去……”
“辰兒,你要明白,人來世上走一遭,遲早都是會回去的。即便她真有什麽不測,她也隻是比你我,早回去了那麽幾十年。蝶兒這一生,過的很是辛苦,上蒼收她回去,或許也是想給她一個重頭再來的機會。再來一次,她一定不會活的這麽累,這麽艱難了。”
“三哥。”
“別哭。人生多是悲歡離合,既阻止不了事情的發生,便隻能,盡全力讓自己了無遺憾。”
“三哥,我希望來日,我比你先走。”
“……為何?”
“因為,我受不了失去你的痛苦。”
“……傻姑娘,你可知,我,亦如是。”
——
五六位郎中圍在小蝴蝶的廂房裏救治了整整一夜,才終於將可憐的小蝶兒從生死關頭拉了回來。
但,即便如此,結局也是從未改變。
清晨時分,江郎中滿臉倦意的從小蝴蝶的廂房內走了出來,當著我與三哥的麵斷言,小蝴蝶最多隻能再撐上三日……
得知這個答案時,我心底卻再無一絲起伏。
或許是悲傷過了頭。
也或許是早就已經在心裏接受了這個事實。
正如三哥所言,既然留不住,那不如,風風光光送她離去……
後來,我替小蝴蝶去送了宋連小家夥最後一程。
小小的棺材一點點的被黃土埋沒,被白紙覆蓋,滿目的白色招魂幡插遍整座新墳,倍顯淒清。
宋連的母親從一開始的跪地嚎啕大哭,到如今,隻剩下倚碑低低嗚咽了。
纖長的指尖撫過木頭墓牌上端端正正的宋連二字,宋母閉目咬唇顫抖了起來。
淚水一滴複一滴的滑落臉頰,宋母哽了哽,安靜了良久,方啞著聲主動開口:“殿下,不能放過他們,一定!”
我盯著宋連小家夥的新墳發呆:“誰?”
宋母磨著牙,恨恨道:“還能有誰,自然是葛行舟那個老畜生!這瘟疫,就是那個老畜生的手筆!隻可憐了我的孩子啊,他今年才九歲!造孽啊,造孽!都是報應,都是報應,葛行舟,你不得好死!”
看著她拚盡全力含淚嘶吼的樣子,我暗暗攥緊了雙手,於心不忍:“你怎麽知道,瘟疫一事,是葛行舟的手筆?”
“我怎麽知道?”宋母悲極反笑:“這些老東西在心底打著些什麽算盤,我可是一清二楚!一個個亂賊臣子整日裏唯恐天下不亂,總想著能一步登天,將那宮中的至尊拉下九重高位,自己取而代之,可他也不想想,他算個什麽狗屁東西!大禹國千百年的社稷,豈是他隨隨便便就能顛覆的。上羽家幾十代的根基,其實他簡簡單單就能撼動的!末了也不過是跳梁小醜,落得個眾叛親離,家破人亡的結局!”
一步登天,取而代之……亂臣賊子。
她莫非……
我震驚:“你到底是何人?”
宋母悲慟一笑,淚眼婆娑的昂眸凝望我:
“殿下,您真的不認識奴婢了麽?”